恍惚之中,沈琼枝看见了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个人站着,而另一个人跪着。站着的人低着头,跪着的人抬着头。两个人似乎是在对视着,可他们之间却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界了。
站着的人举起手,对准了对方的头颅。不,对着那颗头的并不是手,而是一柄漆黑的——
“啊!”
沈琼枝惊叫出声,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额头上虽然并没有什么伤口,却依旧残存着噩梦带来的滚烫的幻痛。然而这种程度的疼痛,还远不及心口的痛楚。
在梦中,随着那声枪响,沈琼枝也终于看清了两个人的样貌。跪着的人一头白发,站着的人则戴着一顶漆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头盔。
她所见的正是“佚名”杀死自己的、最为糟糕的梦境。但是,大义凛然的复仇者杀死冰雪的怪物——这似乎并非完全不可能发生。
“不,不会的……我不是怪物,我……”
沈琼枝以手扶额,勉强劝慰着自己。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已经完全变成了不健康的苍白。
沈琼枝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放在衣架上的衣服,却扑了个空。她这才稍微清醒过来,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半个月间她和风澈常住的公寓,而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完全没动过。她对这个房间倒并不完全陌生,这里正是关山度从渎神者旧部顺过来的别墅。
窗外传来倾盆大雨哗啦啦的响声,声音吵闹得仿佛窗玻璃都快被雨滴敲碎一样。沈琼枝捂着胸口,仿佛心也被雨滴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她终于想起自己昏睡之前的事情:风澈不顾自己衷心的祈求,冷酷无情地将她抛弃。
但这样不行。沈琼枝知道他会去干什么,他肯定是去执拗地行使自己口中所谓的复仇,然后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甚至极有可能直接被阎王扣押、再也回不到阳世。
“……这样不行。他必须留在我的身边,这样我才能保护他……”
沈琼枝怔怔地喃喃自语着,周身渐渐被寒气环绕。在被抛弃的残酷现实和令人恐惧的噩梦的双重影响之下,沈琼枝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淡色的双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雨色的阴影,已经完全不再是之前与“精卫”交战时意气风发的女杰了。
“对了……必须在他受伤之前找到他的位置,然后再好好地劝说他,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风澈不是蛮横无理的人,他昨天那样的态度应该只是危机当前昏了头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即使在这种精神状态十分颓靡的状态下,沈琼枝的大脑依旧正常运转着。她即刻下了床、走出房门,想要去找关山度帮助自己。
但空阔的别墅内除了沈琼枝内却再没有第二个人。整个房子已经被昏暗支配,见不到一丝光亮。沈琼枝想要打开灯,却猛然间忘记了开关在哪里;她干脆去叫关山度的名字,也同样没有人回应。
见状,沈琼枝皱了皱眉头,并随即摸出自己衣兜里的手机——由于她的制服和其他零碎的行李都被风澈装进了他那个大背包里带走,这小小一板砖成了当下她唯一能倚靠的东西——去给关山度打电话,可是也打不通。理所当然的,风澈的手机更是直接关机,不给她任何联系自己的机会。
看起来,自己目前唯一可行的手段就是直接出门、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了。但想要在偌大一座铁梁城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好不容易找到的路就这么突兀地断掉,沈琼枝懊恼地叹了口气。她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放下手机、准备思考其他可行的计划。
结果,因为精神不怎么集中的缘故,她放手机的时候一不小心没放好,于是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但就在此时,另一样东西夺走了沈琼枝的注意力。那是一张纸条,原本同样放在茶几上,而被沈琼枝的手机一起带落、飘到了地板上。
沈琼枝将纸条捡起,借着手机荧屏的光读了起来。字迹并不漂亮、但很工整,显然是出自关山度这个研究员之手。
【致沈琼枝:
算算时间,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应该是在下午五点钟左右。我这面出了一点紧急状况,就只好将你独自留下了。】
生命安全?关山度是被什么人盯上了么?是那个令人厌恶的癞皮狗“急先锋”,还是别的什么人?……沈琼枝一边皱眉猜测着一切可能波及到自己和风澈的情况,一边目光下移、继续读了下去。
【我并不清楚你和风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可以猜个大概出来。虽然这种说法会很刺耳,但我其实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
预料到了这一天?读到这句话,沈琼枝的眉头又沉了三分。她暂且压下这些思虑,继续读了下去。
【不过,我必须先声明一点:风澈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不然他是不会一直照顾你直到现在的。但毫无疑问的是,风澈的精神是扭曲的,他是我们这些社会败类一手造就的复仇的怪物。】
复仇的怪物……
读到这里,沈琼枝眯起了眼睛。虽然她在晕迷的时候已经听不太清楚了,但她姑且还记得在风澈抛弃自己之前,他确实说过自己只是复仇的怪物。
但她无法认同这一观点。他是自己独一无二的英雄,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头怪物,那么他又为何要收留自己、而不是……
想到这,沈琼枝摇了摇头。那噩梦所带来的伤痛与恐惧依旧萦绕于她的心头,她实在不敢继续回想了。这时候,手机的荧幕因为长时间没有被触碰而又变暗了,于是沈琼枝干脆调开了手电筒的功能。
【……而怪物是不能与人类相容的,所以他即使依旧保留着一定的人性,最终也无疑会走上一条远离任何人的、孤独的道路。可悲的是,这一点就算是他自己也有所自觉,但他却没有任何悔改之意。我虽然想纠正他,但我并不是一名成功的教育者。】
接下来是一大串浓密的涂抹。沈琼枝不清楚关山度究竟要在这段被划掉的话中表达什么,但她已经能感受到对方字里行间的自责与懊悔。她松了松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把着手机继续读了下去。
【无关的事情写得太多了,接下来就是正题了,也就是:该如何找到风澈的位置。】
看到这句话,沈琼枝立刻瞪大了双眼,生怕自己看漏了哪个字。
【你应该还记得我的房间,就是二楼楼梯口偏右侧的那个房间。你去打开我的电脑,然后点开桌面最左下角的那个软件。我房间里还有电脑上的其他所有东西,你都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碰。】
于是沈琼枝立刻站起身。由于心里太着急,她甚至直接控起寒冰转瞬间飞到了二楼,紧闭的房门也被一下子推开。沈琼枝一进门,其他什么都没有看,直接坐在椅子上,一把打开了电脑。电脑开启只花了十几秒的时间,然而沈琼枝却只觉得这段时间已被外面烦人的雨声一并拉长。
终于,桌面亮了出来。沈琼枝立刻操纵鼠标,点开了关山度在纸条上所说的那个软件。
【我曾经受过风澈的委托,帮助他监控某些罪犯的位置。但他并不知道的是,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意外,我最近也开始秘密监视他的位置。有一颗微型追踪器,被我装进了我不久前赠送给他的双棍中。现在只有那一颗追踪器还在开着,你从软件点进去,唯一一个视窗就是他的位置。】
回忆着关山度写明的步骤,沈琼枝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光是点下鼠标左键就要花费她很大的力气。漫长的几秒钟过后,风澈的位置信息终于被点开。
“铁梁市兴华区新星街9号楼……温育孤儿院?”
沈琼枝一边仔细地核对着地点,一边有些疑惑地思考着。这个时间点,他去孤儿院做什么?
沈琼枝这才想起,风澈之前从未没有和自己提起过他的家庭状况,一次都没有。她也曾在对自己的过去还很好奇的那个阶段就此事问过风澈,却总是被他语焉不详地敷衍过去。
难道说,他也是孤儿么?
不,现在这一切都是次要的。风澈是复仇者、是不法的义警,他与罪犯们互相痛恨着、所谓英雄又一味地针对他。现在能够保护风澈的只有自己,他必须留在自己的身边……
必须快点走了……
沈琼枝按照关山度提供的方法,将风澈的实时位置信息拷贝到自己的手机中,然后也顾不得自己制服、假发、墨镜都没在身上的现状,电脑也不关、直接闯出了别墅。
雨势愈发大了。即便是再结实的雨伞,恐怕也无法成为足够牢靠的庇护。但这种环境对沈琼枝来说却是如鱼得水,稠密的雨水便是她天然的运输桥。她全然忘记了隐藏身份的事情,踏着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
【我】
接下来又是一段长长的涂抹痕迹,后面便再没有其他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