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急了。明明此刻还未到傍晚时分，天色却已经被乌云一发染成了黑色。狂风肆意地呼啸着，不知倦怠地动摇着路上行人的身形；暴雨自不必提，依旧对着地面万物持续着无差别的轰炸。说这是铁梁城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似乎也不为过。
然而……
“你我都知道，今夜的风暴可不会仅止于此。不是么？”
无人应答。“虞美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迈着轻盈的步伐慢慢走近了楼顶的边缘。地面上的积水随着她的脚步不断扬起小小的水花，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如果是用常人的眼光来看，你做得已经够好了。提前威胁那所孤儿院的人全部撤走，然后在这里做好埋伏。呵呵，似乎是万无一失呢。”
她黑色的头盔与制服已经沾满了雨水，胸口上白色虞美人的图案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那个背着身坐在楼顶边上的人依旧没有答话，雨水毫无疑问地也布满了他的全身。他就那样在瓢泼大雨中静默地盘坐着，彷如一尊黑色的石像。
“可惜呀，这世界就从来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更何况我们人多势众、而你形单影只。这样一座饱受创伤的城市，你觉得会有多少污秽潜藏着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等待着把这趟水搅浑呢？只要这其中仅仅一小部分的人联合起来……你，就毫无胜算。”
“废话说完了？”
风澈终于开口了。经过处理的机械音，比夹杂着雨水的大风还要冷。他站起并转过身，胸口的命运三女神正张牙舞爪地向“虞美人”嘶吼着。四目相对，一瞬间迸射出杀意的花火。
“哎呀。你似乎很淡定呢？不过你其实已经慌得汗流浃背了吧，我是知道的。所以啊，在我面前不用装得这么淡定，就算哭一会儿然后直接投降也不会有问题的哦？”
“废话没说完也不用继续说了！”
【对，就是这样，不必与她多费口舌。杀死她，将她的鲜血交予我们品尝……】
风澈大喝一声，举起手中两柄短棍便以最快速度冲了过来。积水猛地向上溅射，闯入“虞美人”的视野之中。
“原来如此，这次甚至都不打算进行枪战，想要直接和我来一场亲密接触吗？但你应该知道——”
“虞美人”游刃有余地后跳一步，躲过了向着自己腰腹的猛烈的一扫，同时不疾不徐地从腰间掏出自己的手枪。
“无论如何你都没有战胜我的可能，‘初号’。”
话音才落，子弹已经自下而上地突破雨点直射而来。风澈势头已老，不及躲避，左肩上先中了一枪。他闷哼了一声，身形略略晃了一晃。
“虞美人”并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她优雅地站稳步伐，同时又毫无间断地连射三枪。三颗子弹按照她计划好的路线呼啸而过，彻底封锁了风澈躲避的路径。他将会被至少一颗子弹击中，然后彻底失去抢夺优势的能力，再次像上一次那样变成待宰的羔羊——而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将会偿还更多的债务。
一想到这里，“虞美人”的嘴角便略微上扬了些。但紧接着，她的嘴角便又沉了下去。
三发子弹分别命中了风澈的右肩、腰腹和右小腿，然而这却大大出乎了“虞美人”的意料；这一次他的步伐竟没有丝毫停顿，如同不知痛楚一般，依旧大踏步冲撞过来。
——他不该这么行动。
“虞美人”与风澈拥有相同的思考模式。凭此，她可以轻松推断出风澈的任何想法。按照她的预计，风澈本来应该为了躲避自己的攻击而疲于奔命，但如今的情况却是风澈如同蛮牛一样横冲直撞过来，丝毫没有躲避的想法，这让她不由得怔了一怔。
“……切，你怎么就学不乖！”
震惊之中，“虞美人”倒也并没有慌了心神。就算对方真要破罐子破摔地想要硬扛着伤势跑过来和自己打近身战，他也不可能取得优势。她一边嘲讽着对方无谋的举动，一边干脆松开手中枪，打算再给这不长教训的小子一点颜色。
势大力沉的砸击，在她的眼中却如同小孩子胡乱挥舞的扫把没什么区别。她眼明手快地接着袭来的双棍，企图随兴来一下空手入白刃好好消遣一下对方。然而手中突然急剧加重的力道，却令她立刻失去了从容。
紧接着风澈再发力一推，便逼得“虞美人”不得不松开双手、踉跄着后撤。风澈毫不犹豫地乘胜追击，一棍猛地戳在对方的胸膛上。只听“啵”的一声响，“虞美人”当即摔倒在地。
“我就说了，少说废话。”
风澈居高临下地瞪着躺倒在地的“虞美人”，一只脚先踩住了对方的胸膛，另一只脚则恰似复仇似地踩断了对方右手的手指。从他伤口上流出的血液与雨水相溶，将那朵白色的虞美人染得污秽不堪。随后，他用力一拔将插进对方胸口的短棍拔出，带刺的尖端已经沾满血肉。
“你说你与我有着相同的思维模式，那么你一定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不是么？”
“……不。等等，你、你不能……”
“虞美人”忍着伤口的剧痛，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然而风澈没有理会，只是默不作声地弯下腰，将短棍的尖端对准了她的额头。紧接着，金铁交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笑声。
“虞美人”的钢盔被砸开了一个洞，刺尖穿透了钢铁、在对方的额头上点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这一次，她从容的表象终于彻底被卸下，风澈满意地感受着对方充满惊恐的视线，如同品尝了某种珍馐一般，发出毛骨悚然的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你感受到了吗，死亡的恐惧？笑啊，接着笑啊！”
“咳、咳……”
由于头盔彻底毁坏，它也无法再发挥假声功能了。具有中性美的女声音从对方的喉咙中传了过来，其中夹杂着心有余悸的恐慌与惊疑。风澈依旧自顾自地狞笑着，短棍再一次猛地砸了下去。“虞美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被恐惧本能催动着闭上眼睛，便先感知到了从右大腿传至大脑的过于清楚的痛感。
“果然没错，你也和此前的我一样畏惧着死亡啊。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风澈冷哼一声，同时略一用力便将对方的头盔摘下。头盔之下如他所料的又是遮住脸庞的面罩，但在她已经完全被制服的情况下，这张面罩也无法起到保护当事人身份的作用。脆弱的面罩随即被撕开，少女的面庞毫无遮掩地展露在狂风暴雨之中。
“……哈。这就是你说为什么我们会有相同思维模式的原因？”
风澈看着眼前这张除了由于性别差异而多了几分柔和、除此之外和自己的面貌没有任何区别的脸庞，发出了不屑的嗤笑声。
“你、咳，你不……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说得好像很玄乎一样，但可能性也就只有那么几种罢了。是吧，我‘亲爱的’妹妹？”
【对。无需惊讶，也无需其他无用的情感……你要做的只有复仇……】
风澈收回自己踏在对方胸脯上的脚，一把将对方拽了起来。她乌黑的及肩发已经被雨水濡湿，乱糟糟地分散在清秀的面庞上。随后，他无情地又一用力将对方脸面朝下摔在地上，将对方颠了个七荤八素。
“上次我可受了你不少关照，这一次我可得好好回敬一下……我初次见面的‘家人’啊。”
【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将你所遭受的和我们遭受的，一并奉还给她！】
风澈再一次将对方拎了起来，狞笑着瞪着对方沾满雨水的面容。“虞美人”艰难地呼吸着，胸口上的伤口正在不断夺走她的生命力，而瓢泼大雨对她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她像离水的金鱼金鱼一样，一开一合地张着嘴，最终勉强透露出几个字来，
“为什么……我会输？我明明比、比你强……还能、预料到你的一切行动，不、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世界上就从来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这话可是你说的。”
风澈随手一撇，又将对方踩到了脚下。他拿出腰间的手枪，迅速瞄准了对方。随后没有丝毫仁慈地扣动了扳机。子弹迅速贯穿了她的左肩，点出一抹血花。
他当然不会蠢到告诉对方自己转变劣势的底牌。为了胜利，他舍弃了一点东西，然后使用了此前他通常不会考虑使用的一张牌。那是他之前在某次非法交易中缴获的赃物——一种短时间内可以强化身体素质的药物。据关山度所言，那似乎是“渎神者”研究“SPM”3号血清失败产生的副产物，而副作用就是会在药效果后对身体带来某种不可逆的损伤。
风澈第二次扣动扳机，子弹擦过对方的腰肋，擦破了黑色的制服，留下一道血痕。“虞美人”闷哼了一声，不健康的喘息变得更加剧烈了。
“你不能……你不能杀死我！你明明欠了我们那么多，你明明应该救我们！现在你却……你却要杀了我！？”
“呵。既然你最终选择屈服于‘渎神者’的淫威，你就该对今天有所准备。不过我确实得感谢你，看来我那个混账老爹也和‘渎神者’有关联，是吗？我会把你的尸体寄给他，告诉他洗干净脖子等死……”
【对，杀了她，再杀了他们所有人，直到一个不剩……】
风澈最终玩腻了。被血清强化过的听力告诉他，来到这里准备攻击的人绝不仅她一个，她恐怕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先锋罢了。他用力拖起无力反抗的“虞美人”，然后一步步向着楼顶的边缘走去。
“你说你联合了其他人？那正好，就用你的下场来给他们作样看！”
“不，停下，你不能……”
细如蚊蝇的乞求声当然无法阻止风澈的行动。他停下脚步，准备运力将“虞美人”从十来层楼高的位置抛下。然而恰在此时，久经战阵培养出的敏锐的直觉突然拉响了他脑中的警铃，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茫然地看着身旁灰沉沉的景色，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明明自己打算抛下“虞美人”，现在从高空中坠落的却反而变成了自己。
“抱歉了，现在你还不能杀她。”
“诡影”保持着那张一贯阴沉的脸，冷漠地宣告着。随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雨幕之中，只留下风澈在空中随着暴雨不断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