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五月渐渐过去了一半,即使是铁梁城这座坐落于龙腾最北部的城市,也已经开始受到了夏季的攻击,而不断升高的温度和逐渐变得扎眼的阳光便是明证。
与之相对的是,前日那场狂风暴雨所留下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似乎根本没有来过。而与之一同渐渐被人们淡忘的,还有那场在孤儿院发生的惨烈的战斗。只有它的废墟还在竭力诉说某个失去姓名的人为了他染血的复仇所做的一切。
……然而它想不到的是,当事人自己都已经逐渐忘记了那天的事情。
风澈从来不是那种重视过去的人。过去能给他的只有经验和教训,而当这两者都被吸收之后,过去就不再有任何值得被铭记的意义。
当然,忘记过去的另一个原因则是——
“‘佚名’已就位。”
风澈在高楼上将狙击枪架好,同时简略地告知队友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随后他将眼睛贴向了瞄准镜。他很快便看清了远处被警察们围得水泄不通的银行,以及站在银行门口挟持着人质、肆意叫嚣的几个异种人罪犯。
虽然很仓促,但他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了冰岭省英雄卫队的一员。成为他所厌恶的朝廷鹰犬的一员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然而寄人篱下,他也没什么办法。所以战斗在前,他自然是没什么功夫再去回想过去了。
“‘光点’收到。请你暂时待机,等待其他人的——”
“用不着你来指导我,我自有判断。‘佚名’下线。”
风澈冷哼一声,随即关闭了通讯频道——他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打开这玩意儿的,不过现在关了倒也不算晚。他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手指已经扣住了扳机。
地面上,新卫队的其余几人也已经就位了。“琼枝”、“光点”和“精卫”正在和那几名罪犯对峙着,但他们却都没有贸然出手,只是和对面玩起了大眼对小眼。论实力,对面那几个人估计再来一打都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然而因为他们手上的一名被从银行里面拉出来当人质的倒霉蛋,三个姑娘只能避免轻举妄动。
在高处看到这一切的风澈嫌恶地吐了口唾沫,然后瞄准了正在耀武扬威的“螳螂手”——和他的名字一样,他的两条小臂真的成了像螳螂那样的锐利的双镰。
但不管他是螳螂还是别的什么,这只臭虫今天都会必死无疑。风澈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子弹呼啸而出,向着“螳螂手”的脑袋飞去。如无意外,这一颗子弹必定会要了他的性命。
但意外还偏偏就来了。
瞄准镜中突然出现一道赤红色的疾影,转瞬之间便把“螳螂手”撞得倒飞出去,随即又把即将摔倒在地的人质抱起。按说“急先锋”的神速在这种场合确实大有可为,但他突击的时机实在过于糟糕,因为风澈射出的子弹恰好就在此时直飞过来。
“你妈——”
见到自己原本必杀的一击竟然被华伟辰这个莽子搅黄了,风澈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粗口。然而粗口都还没说完,瞄准镜中,“急先锋”已经中弹倒地。风澈还真就不明白了,就算这颗子弹来得突然,但他明明拥有无可比拟的速度,怎么还能没完全躲过去、被射穿了大腿呢?!
但已经没有时间懊悔了,因为这场乌龙已经彻底将地面上的对峙引变为战斗。不过有个好消息是,那个华伟辰救出来的人质倒是安然无恙,只是摔了几下,沈琼枝于是立刻生起一块冰晶将他运离现场。而另一边,杨树语先纵身飞了过去将华伟辰救了出来,燕云卿则是独自一人与几个匪徒展开了战斗。
风澈叹了口气,随即将双枪双棍备好,向着地面纵身一跃。背后巨大的黑色披风瞬间展开变成结实的滑翔翼,顺着气流将风澈送至地面上。
“一起上,别让这个小妞给压住了!”
然而如同滑稽剧一般,这边战斗的形势却很快便明了了。三个匪徒张牙舞爪地进攻着,但即使以一敌三,燕云卿依旧游刃有余。她随意一侧身便躲开了向着自己飞来的一团火球,紧接着箭步上前揍翻了破绽百出地袭来的一名敌人。紧接着她展翅直飞,又将剩下两个人撞倒在地,挣扎不得。
“螳螂手”这时候刚从地上爬起来,本来还想浑水摸鱼来几下偷袭,却没想到自己转瞬间就成了孤身一人。燕云卿解决掉那三个人却连汗都没流一滴,此刻正带着十分的威势逐渐逼近过来。“螳螂手”咽了口唾沫,被迫一步步地后撤。从他身上不住的颤抖,便可知道他如今的恐惧。
“呵呵呵……对了,银行里面肯定还有人没逃走!那就把他们作为人质……”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一边发出狡诈的笑声,一边赶忙回头要冲进银行里面。然而甚至都不需要燕云卿去追赶,“螳螂手”就先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臂膀。
“作为人质干什么呢?你这人、渣?”
来者正是从天而降的风澈。他紧紧卡住“螳螂手”的左肩,力度之大几乎要将之捏碎。“螳螂手”痛得惨叫一声,同时本能地挥舞着右手镰去砍对方的胳膊。
然而一镰刀下去,他竟然未能撼动敌人的胳膊分毫;不仅如此,他的右手镰反而被震得要几乎断裂!
“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铁臂膊,混账玩意儿!”
风澈发出一声怒喝,如同平地里刮起一声惊雷,同时左手铁臂再一发力,便听得新芽破土般一声脆响。风澈松开手,只见得这“螳螂手”左肩上赫然是血淋淋的,他身子骨瘫软着摔倒在地,已经是晕死过去了。
风澈满意地看了一眼左肩下的金属义肢,便提起铁拳要再去殴打对方。但此时,一只更加有力的手钳住了他的肩膀。燕云卿用警示与不满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没有说话。
风澈被看得有些发毛,最终冷哼一声收回了拳头,算是做出了退让。
“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是不会杀人的。不过你们总有一天会后悔……留这种臭虫一条命还不如让我现在杀了他。”
燕云卿依旧没有说话,半面银面具下,黑色的眼眸正流露着复杂的情绪。但风澈连看都没看一眼,拖起地上的“螳螂手”便向着远处的警车走去。在那里,作为留守的游梦诗早就准备好能力抑制项圈了。
……
“不可饶恕!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人,我们为什么要让他加入到卫队中!?”
“啪”的一声巨响,厚实的办公桌都几乎快被带着光印的手掌拍裂。杨树语愤怒地向眼前的人倾诉着自己的不满,甚至连对上级应有的态度都顾不上了。然而燕云卿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赞同她的观点。
“让云澄加入是高局的安排。如果你有疑问,你应该去向他提出质疑,而不是我。”
“但你现在是冰岭省卫队的队长!我凭什么不能向你发出质疑?”
杨树语咬牙切齿地向着燕云卿吼道,眼中几乎要迸射出火花。但燕云卿依旧埋头写着报告,并没有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你所问的为什么,当时高局长已经都回答过了。”
“……哼,我明白了。因为他是你的弟弟,所以你就开始徇私了?”
杨树语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明明燕云卿是大她六岁的前辈、又是她的领导和整个城市的英雄,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燕云卿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向了她。
“目无尊长、血口喷人,无组织无纪律这个词似乎并不止用在他身上才合适吧。”
“唔……”
听到燕云卿这赤裸裸的暗示,杨树语一下子涨红了面皮。即使燕云卿平时寡言少语,但在嘴上功夫这方面,她依旧比眼前这个才刚出学校的年轻小姑娘强得多。
“杨树语,我知道你对华伟辰被射伤的事情很生气,但在这里只对着我生气也没什么用。至于云澄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
“要我说多少遍?我叫风澈,不是什么燕云澄。”
恰在此时,风澈好巧不巧地走进了燕云卿的办公室。看见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刚勉强压下怒气的杨树语再次气不打一处来。
“谁管你到底叫什么?!你这个——”
“闭嘴吧小姑娘,我没在和你说话。”
风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怒骂,连她正脸都未曾顾上一眼。他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大喇喇地坐了下去。
“……我记得我有关你禁闭才是。”
“关我禁闭,凭什么?凭你们连个异种人看守都派不出来?还是对我一点用没有的能力抑制器?闹呢?”面对燕云卿的质问,风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得了,还是聊聊正事吧。新抓起来的那几个人,哦,还有‘双岭六绝’那几个疯子,既然死亡之海已经炸了,上面现在打算怎么处理他们啊?”
“冰岭省就有专门的异种人监狱,你也并不是不知道。我建议你不要考虑多生事端。”
燕云卿以平淡的语气回答道。她已经听出风澈的弦外之音,那就是他又忍不住要下狠手了。风澈却是再次冷笑一声,全然不放在心上。
“哦,懂了,你们还想放任死亡之海的惨案再发生个一二三四五六七次?然后等到这群渣滓又犯了事跑出来,你们再随便收拾下烂摊子装成英雄糊弄过去,是吧?……还有这位,我建议你把手放下。威胁同事算个什么事呢。”
“给、我、道、歉。对老师、对队长,还有对被你侮辱的英雄们道歉!”
杨树语一点不听风澈的警告,指着风澈后脑的手已经凝聚起光点。燕云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事态的变化。
“我没什么好道歉的。”
“需不需要道歉,不是你说了算的!”
杨树语的眼中迸射着愤怒的火焰,几乎与手上的光芒一样耀目。很显然,这个“光点”的情绪现在已经快到她的沸点了。
“那么这样如何?”
风澈突然露出温和的笑容,然而对于他这样一个不曾磨了锐气的浪子而言,这微笑却反显了三份诡异。
“来决斗吧,你和我。时间就定在一天之后,我们在训练场上较量一下。你赢了我,我就道歉,以后也不会再这么……激进;假如我赢了你,你以后就别这么对我指手画脚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
杨树语怒火攻心,想都没想便应承下来。随后她愤然地离开这里,只留下神色各异的姐弟二人。直到这时候,燕云卿终于缓缓开口,眼神中没有展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你在想什么?”
“她刚从学院里出来,心高气傲、不谙世事,这样也算是杀杀她的锐气吧。反正呢,我是不可能输的。”风澈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而且嘛……”
“我也确实有点自己的私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