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呼啸的破风声霎时在空旷的训练室中回响。风澈收回钢铁铸就的左臂,无趣地瞥了一眼已经被打得炸裂的沙袋。
虽然风澈并不满于自己被迫征用进英雄卫队,但实事求是地讲,他们给的这条胳膊确实是个好东西。力度和抗打击能力自然要比血肉之躯强上百倍,更难能可贵的是一整条手臂都可以运动自如,丝毫没有义肢该有的迟滞感。
这大概就是所谓因祸得福。不夸张地说,在换上了这条铁臂膊之后,风澈觉得自己的战斗力直接翻了三倍。
但是还不够。如果要完成自己的复仇,这还远远不够……
【你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了。离开这里,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我们需要凶手的血肉,我们需要应得的复仇!】
“唔嗯……”
风澈以手扶额,通过不断的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突如其来的头痛与飞快的心跳。
在孤儿院血战的那一天之前,为了提高自己的胜算,风澈服用了自己从黑帮缴获的可以临时强化肉身的药物。但根据关山度的说法,那玩意儿并非完美无缺,它会对人的神经造成永久性的损害。而直到最近,它的负面影响终于浮现水面。
也因此,风澈这两日经常犯头痛病。但这一次似乎比之前来得要更加猛烈,他只觉自己的整个头颅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重锤砸击着,几乎要把大脑砸成血浆。
这下,仅仅是几次深呼吸根本无济于事了。风澈再也坚持不住,踉跄了两下、随后难堪地摔倒在地。他费力地伸着四肢想要从地面上爬起,但除了那个铁胳膊以外,其他的三条肢体都如同没了骨头一般,再难成为支撑躯体的支点。
而偏偏现在没有人能帮助他。这里是供异种人卫队专用的训练场,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风澈!”
突然,一道焦急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只是风澈此时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因此分辨不得声音的主人。然后,他感知到一双冰凉的手正试图将他搀扶起来,但手的主人力气不够,即使用了全力也没能将他从地面拉起。
恰在此时,风澈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舒服了些,肢体也逐渐恢复了知觉。他猛地呼出一口浊气,然后从地面上挣扎起来。然而他的脚步还是虚浮不稳,仿佛有无数幽魂厉鬼在推搡着他。
“风澈,你还好吗?”
“还凑合吧……谢了,琼枝。”
风澈一点点将自己的右臂从沈琼枝的怀中抽出,同时平息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刺骨的头痛直到此时才彻底消失,他终于完全恢复了状态。随后他转过头,看向白发清眸的少女。
“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我向其他人打听,燕云卿告诉我说你就在这里。”
“找我啊?行吧,不知道我们尊贵的沈琼枝大小姐找我是有何贵干呢?”
风澈一边懒散地活动着筋骨,一边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询问来者的目的。不过这充其量只是客气的提问,因为不管对方想说什么,他都只打算敷衍了事——虽然头痛已经褪去,死者的声音尚且在他耳边回响。但他现在并不想多生事端,于是依旧抑制着自己的杀意。
沈琼枝不知道这一切。她眨眨眼,似乎是对风澈的问题感到疑惑。
“贵干?我没有贵干,就不能来么?”
“……行,行!反正我也拦不了你,你随便来,行了吧!”
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风澈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干脆坐到了训练场一旁的座位上。而沈琼枝偏偏又和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风澈强忍住内心的焦躁,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有的受了。
沈琼枝也不说话,就和之前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一样,只是默默陪在他的身边,不过这次倒是没在看书,而是一直摆弄着手中的冰雕。她本就是冰雪的宠儿,搞冰雕这种事自然是得心应手。平平无奇的一块冰,在她的手里却一会儿变成小巧的雀、可掬的兔、优雅的鹤……风澈一开始还负气低着头,但在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之后,他却逐渐看得痴了。
风澈一直都知道沈琼枝有做冰雕的习惯,但这还是风澈第一次细致地欣赏她的作品。沈琼枝却压根没有注意到风澈的视线,她闭着眼似乎是在小憩,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手中的冰雕上。她对冰雪的掌控力真正是得天独厚,做个小小冰雕宛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平常。
想到这里,风澈的心却突然生出一块疼痛。
为什么她就能有那样强大的异能,而自己背负着无数的血债,却只是一个普通人?
在嫉妒心的驱使下,他再次抬头,端详起沈琼枝的脸庞。同样的,虽然相识半个多月,这实际上也是风澈第一次仔细端详对方的容貌。她那头明亮的雪色长发此刻正如白珍珠织就的珠帘一般散落着,令人心醉神迷。而那白皙的肌肤正可谓冰肌玉骨,虽然和一般人相比少了几分血色,却有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她的颈部也是一样的白皙,又显得十分纤细,仿若珍贵而脆弱的瓷器。令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把玩……
然后将之扭断。美丽的事物,毁灭时会绽放出胜于平时十倍的美丽……而在毁灭中新生的那份更加耀眼的美,就是——
【她对你不设防范。不要接二连三地错失机会了,将我们应得的复仇交给我们!】
“风澈?风澈?”
“啊!啊……我没事。怎么了?”
在沈琼枝接连不断的轻唤声中,风澈终于回过了神。
“你明天要和杨……”沈琼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而半晌之后却改了口,“要和‘光点’战斗。这样好吗?”
“首先,提醒你一下,人家叫杨树语;其次,这能有什么好不好的?”
风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结果她最后果然还是来问这件事的,说实话,有些无聊。
“哦,杨树语。她也是异种人不是吗?你……会受伤。”
“放心好了,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和我们平时的战斗一点可比性都没有。哼,那小姑娘也就是个温室里的花朵,她到现在还不明白真正的战斗有多残酷呢。”风澈嗤笑了一声,然后拿起座椅旁提前放好的水瓶子猛灌了口水,“所以不会有事的,她肯定不敢真刀真枪地和我拼一场。而且谁说我会输的?她才是挑战者呢。”
“这样啊。”
对于风澈可称得上是狂妄的回答,沈琼枝却只是给出了一句简短的回应,和她平日里淡然的态度别无二致。但是,她的眉毛却是微蹙着的,显然她的心里并不像外表这么坦然。
“我说,你来我这里应该不只是想问决斗的事情的吧?”
话音才落,风澈就感到后悔了。他明明不想多嘴管闲事的,但当他注意到对方眉头上的皱纹的时候,却还是本能地说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他现在只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让自己长点记性,但沈琼枝已经开口了。
“假如我一直在这里战斗下去,我真的能成为你说的那种……英雄?”
“英雄?或许吧,至少那些无知的群众会觉得你是。不过这个名号很重要吗?”
“很重要。”沈琼枝用和她平日印象完全不同的坚毅眼神注视着风澈,给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你说过我要用英雄的荣誉来洗刷怪物的名号。而我不想再成为怪物。”
自己原来说过这种话啊?风澈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最近几天的事情,最后终于想起来,当初高岭招人的时候他的确用这句话忽悠过沈琼枝。
沈琼枝对自己是不设防的。与其放任她不知道又去哪里厮混,倒不如让她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当恰当的时机到来的那一刻,这也方便他亲手将之了断。
不过现在,自己倒是得考虑一下如何继续糊弄这个蠢货……
“嗯,是这个理。我想想该怎么说好呢……你会觉得自己是怪物,你想想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从心底里不认可你自己。所以你就需要他人的认可,来增强你自己的心理认同……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吧。”
“是这样么?我……不确定。”
沈琼枝似懂非懂地应和着,脸上的表情表露出明显的疑虑。
“那么,如果这样的话……风澈,你觉得英雄应该是一种怎样的人?”
“英雄么?这词你问燕云卿那些人还差不多,问我就算了。毕竟我都不再是英雄了。”
风澈却未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他反正能稳住沈琼枝就行,至于更进一步的话题,他也不想多费口舌,更何况他自己实在很讨厌所谓“英雄”的名号。然而沈琼枝却没有放弃的意思,还在穷追不舍地问。
“我只是想问你的观点,又不是问你的身份,况且论身份,你——”
“……行行行我回答就是了。”
提前预料到沈琼枝的下一句话,风澈连忙出言阻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沈琼枝自那天莫名其妙向自己说明心意之后,总是能做到将那种很肉麻很诡异的话习以为常地挂在嘴边。他咳了咳嗓子,绞尽脑汁地回想着。
英雄是什么?
在他年少蒙昧时,他确实还憧憬着成为英雄,即使他还并不懂得其中的水分——然后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他真的就那么做了。
然而事实是,如今回过头来看,他那短暂的英雄生涯中永远在疲于奔命地从一个又一个恶人的攻击下保护着那些其实已经被侵害得百孔千疮的人或事物。英雄叫嚣着假大空的正义,却忘记了当有人受害的时候,正义就已经彻底输了。它能做的,也只不过是裱糊下空有其表的公道。
所以英雄与正义,全是不可靠的废话。真正能够让死者们满意的,其实是先发制人的——
“英雄啊……应该是能够从天灾人祸中保护他人的人吧。”
沈琼枝静静地凝视着风澈的表情,默然不语。风澈此时还在低着头,因此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眼中的疑虑又添了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