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开车的女仆小姐聊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哥哥睡着了。
他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我坐在后面，能看见他的一点侧脸。
哥哥应该也累坏了吧。
昨天回到家里开始就没有闲下来过。中午帮王奶奶做饭，下午又在家里打扫卫生，晚上也是他做的饭。今天早上也是早起赶高铁。
尽管我在高铁上睡着了，但是我很清楚，哥哥是绝对没有在高铁上睡觉的。
因为我睡着了啊。
他这样的连轴转，再加上刚刚几分钟内发生的这些事情，了解到的信息与事实，一股脑地在他的脑海里爆开。
也难怪会在车上睡着了。
我没再说话，而是注意着外面的景色，想记住前去别墅的路。
不过，从见面开始就没有和我们主动说话的女仆小姐却在这时开口了。
“小姐，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可以选择照做，也可以选择不照做。”
是发现哥哥睡着了才主动开口的吗？
听见她这么说，我也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和她聊天上。
“好的，女仆小姐。你说吧，我在听。”
女仆小姐并没有说话，而是苦笑了一下。
“在这之前，能别叫我女仆小姐了吗。听着很别扭。”
“诶，是这样的吗。抱歉。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姓唐。夫人以前都叫我小唐。”
“那我就叫你唐小姐。”
“还是会叫小姐吗。”
“这一点就请你忍耐一下吧。”
我和哥哥不一样。哥哥对家里人一直都抱有很重的敌意。至于我自己的话，不能说不讨厌家里人，但是没有特别深的敌意。
如果对于哥哥来说他们是仇人，对于我来说就是陌生人。
唐小姐也不属于是家里人，我也没有感受到她对我们两个人有敌意。所以我会很轻松地跟她交流。
“小姐，这件事其实也是夫人交代给我的。她在让我好好照顾你们的时候额外交代了我一些事情。
夫人说，如果你们二位都来参加葬礼的话，一定要保证少爷和小姐不是一起行动。
如果我刻意把你们分开的话，应该……不，一定会被少爷察觉到，然后坚决要求让你留在身边。所以我现在跟你说这件事，就是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能让少爷单独行动。”
“为什么？”
“我不知道。夫人没有告诉我原因。”
这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命令。
难道我和哥哥一起行动会出问题吗？
还是说，是奶奶想要残害我们？
“放心吧小姐，夫人绝对不会想伤害你们。”
也许是从后视镜中看见了我的神色，她开口补充道。
“是……吗。”
“夫人虽然表面上对你们不搭不理，但实际上，她每个月都会往你们父母的银行卡里打钱。”
原来那个神秘的打款，是奶奶打过来的吗。
从父母出事那天开始，每一个月我们父母的银行卡里都会受到神秘人打来的钱款。不是很多，但是足够我们二人生存。
回想起来，爸爸在临走那天告诉我们银行卡的密码，难道是因为知道这件事吗？
话又说回来了，奶奶又为什么会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方式来关照我们呢？
为什么会在我们寻求帮助的时候那般无情呢？
谜团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我一边思考，一边觉得头晕，不自觉地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夫人还告诉我，只有遵循她说的这些话，才是对少爷最好的选择。”
对哥哥……最好的选择。
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小姐，你可以不用去纠结这些东西。夫人说了，等到时候，你们一定会明白一切的。”
到时候……那时候，到底是哪时候呢。
我仿佛置身于棋盘当中，却看不清操棋手的面庞。
*
我被颖天叫醒，意识到我在几乎是第一次来的地方，坐在第一次见面的人的车上睡着了，本来应该会感到困倦的我瞬间精神了起来。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却发现轿车已经停止了行驶，现在停在一个庭院内。
“哥，已经到地方了哦。”
“哦哦。抱歉，我在车上睡着了。”
“没事啦。”
突然，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女仆小姐帮我开了门。
“谢谢。”
我一边走下车，一边朝她道谢。
“这是我的职责。”
她这样的一副态度让我好不习惯。这么多年的人生当中可没有人会这样对我毕恭毕敬的。
思考着要不要跟她开口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也把颖天从车上接了下来。
“谢谢你。”
“这是我的职责。”
这样的对话再次发生。
颖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得出来她也一样尴尬得不习惯。
“那个……唐小姐。”
“小姐请说。”
“额……就是，能不能不要像这样毕恭毕敬的，蛮不习惯的诶。”
“抱歉。虽然是小姐的要求，但是恕我拒绝。”
“为什么？”
“职业需求。”
这样的职业需求真的有必要存在吗。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也不打算对这个态度多说什么话了。
只不过，令我在意的是，她们两个的距离是不是有点近了？
刚刚还听见颖天称呼她为唐小姐，难道是在我睡着的时候聊的吗？
两个人都叫对方小姐，听着好奇怪啊。
不不不这不重要。
这个人是听从奶奶的指令前来跟着我们的。换句话说，她若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就一定会对奶奶的话语言听计从。
她的行为背后不会是她自己，更可能是奶奶要求她这般行动。
而奶奶，和我们一家都不对付。
我的妹妹可以不考虑这些事情，但是我必须得要严肃对待，小心她的存在。
在女仆小姐的带领下，我们在庭院里走了起来。准确点说，是向家门口走去。
我是第一次来到别墅区，更是第一次在别墅的庭院里走着。从一开始，我的嘴巴就保持着一个微张的状态。
好大的庭院啊。
这真的不是花园吗？
光是平地走路都能遇见上下坡，感受到不小的高低差。
甚至还有假山，凉亭。
随处可见的景观花，立在草地中间被花群簇拥的摇篮。
听女仆小姐所说，这里好像就是花园。
完全是只在电视中见过的存在。
我和颖天四处张望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女仆小姐的介绍几乎没有几分情感，简直就像是像个机器人一般木讷地念介绍。
跟那些风景格格不入的是随处可见的白色布条，以及时不时能看见的彩色假花。
走出花园，沿着房子的入户门，我们终于来到了别墅的入口。
跟我想象的那种华丽的双开大门不太一样，别墅的入口。
也是双开门，但是相比想象中而言相当的朴素。但也是顶天立地的一副模样。
“直接进去就可以了，不需要换鞋。”
难怪没有在门口看见别人换下来的鞋子。
走进里面，迎面便是拥有两层楼高天花板的客厅。
而在客厅里面，站着的坐着的，好多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而每个人的胸口处，都有着一朵白色的花。
全部都是正式服装啊。
我低头看了一眼我身上的黑色卫衣，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是不是衣着的问题，在我们进来之后，那群人就一直盯着我们看。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女仆小姐站在了我身前。
“这两位是夫人的孙子和孙女。”
在听见女仆小姐的说法之后，众人的目光也都收了回去，继续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和附近的人聊天。就好像我们一行人不存在一样。
不过，也有人主动上来，带着一张谄媚的笑脸同我和颖天握手，还顺带着递给我一张名片。
“请继续跟我来。”
我注意到，除了一开始对他们喊话，女仆小姐就没有正视过那群人。
绕过那群人，我们走到一个夹间内，而这一条狭窄的走廊的左边，居然有电梯。
刚刚从外面看，这栋别墅也就只有四层，没想到居然在内部安装了电梯。
电梯就在一楼，按下按钮，电梯门便向两边打开。
我们走进电梯，女仆小姐按下了三层的按钮。
电梯门刚关上，她就开口打破了沉默。
“刚刚的那群人，只是一群企业家。”
就算她不说，我也有所察觉。
比起他们来参加的这场葬礼，感觉他们更加关心的是自己身边的人。
之所以会关注从门口进来的人，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他们想知道，进来的人会不会是值得结交的人。
不然那几个人也不会给我递名片了。
他们或许是把我认成了哪位亲戚的孩子了吧。然后希望把我们当成跳板，和我们的父母相识吗。
“那群人只是和夫人有过浅交，甚至一面之交，就为了自己的私欲来参加葬礼。这简直就是对夫人的亵渎！……失礼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情感。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情感爆发，连忙又变回了平常那副平静的样子。
难道她这份工作连自己的情感都需要遏制吗。
三楼很快就到了。电梯门刚打开，就听见在外面有人哭泣的声音。也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过想来也正常。今天是葬礼举办的第三天了。如果我第一天就在这里，应该能感受到更加强烈的悲伤吧。
对于我来说倒是一点都没有就是了。
从刚入门开始到现在，也只有这一点算得上是渺茫的哭声才能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参加葬礼。
走到一扇门前，女仆小姐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灵堂了。”
哭声也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看样子应该是没错了。
老实说，我现在的状态完全不像是在参加亲人的葬礼。我看不见我的表情，但我完全能想象到自己现在一定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样的我走到这房间内，走到挤满了悲伤情绪的人的房间内，会是什么结果。
我一定会被他们痛骂一顿吧。
无所谓。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们以前没给过我的情感，就别指望我在这个时候会有情绪反馈。
就在我做好准备迎接家里人的痛骂之时，女仆小姐开口了。
“在进去之前，夫人吩咐我告诉你们一件事。”
又是奶奶吗。
“什么事？”
“你们每一个月收到的那一笔汇款，就是夫人汇到你们父母的卡里的。”
“嘣”的一声。
我感觉我脑袋里的那根弦断掉了。
“不可能。”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决了她。
“是事实。”
她头也不回，用一种极度冰冷的语气用相同的字数回应我。
“少骗人了。”
“我没骗人。”
如果是平常的我，一定会把这侧消息收入闹钟先思考一番。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的激动。
如果没有那每个月的汇款，我们兄妹俩一定早就死在我们的童年里了。
换句话来说，那笔神秘的汇款，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是那个神秘人拯救了我们。
但这其实是最合理的解释。毕竟怎么有人会每个月都汇款到一个陌生账户中。所以这笔汇款的汇款人，一定是父亲家这边的人。
可是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火热，完全没有理性思考的能力。
那个神秘人，居然就是在最初的时候抛弃我们于不顾的奶奶。
这让我怎么相信。
这完全不符合人的行为逻辑。
是她抛弃了我们，又给我们一笔钱来让我们自生自灭。
如果我们的邻居不像是王奶奶那般热心，那个时候的我们光有这一笔钱有什么用。
我童年遭受的白眼，谩骂。我这一路走来经历的艰辛，难道这一切都不重要吗。
难道她的眼里就只有钱吗。
这一笔钱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说来也好笑。我自以为不需要亲人的帮助，也确实是依靠我们兄妹二人互相支撑才成功长大。
结果现在却在责怪他们。
我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性。
“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从刚见面开始就夫人、夫人的挂在嘴边。她到底让你做什么？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在这里跟我说这种谎言？是想让我伤心吗，想让我难过吗，是想让我原谅他们吗？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要再开这种让我感到恶心的玩笑了！”
我的怒吼回荡在这座别墅当中。通过墙壁的反弹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周遭的安静让我意识到，我这只是单纯的在宣泄情绪罢了。
我懊恼着自己的不理性，却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挽回。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
“哥……”
颖天担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转过头，发现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心，不知所措以及。
一分的害怕。
这让我更加迷茫了。
为什么我会这样的激动？
是因为我不想承认奶奶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吗？
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这一点。
就在我们愣神的时候，灵堂的门被完全打开了。
“吵死了。”
大姑从门框里出现了。她用一脸嫌弃的表情看向我，就好像在看垃圾一样。
不过，我现在可没有想法去和她互怼。
她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身后。
“进来吧，别在外面吵到外来的客人。”
听见她这么说，颖天先我一步朝屋里走去。但是见我还在原地发呆，又折返回来抓住我的手把我往房间里带去。
女仆小姐还在门口端庄地站着，我经过她的时候发现，她依旧还是那一副冷淡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