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失神的哥哥跟在大姑后面走进了灵堂。
说是灵堂,实际上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除了最基础的装修以外,就没有了任何的额外布置。
唯一有的,也就只有一尊黑白的遗像和遗像后面的一口棺材。
以及两边的人。
在外面的骚动之后走进来的我们,自然也会变成众目睽睽的。
“刚才在外面大喊大叫的就是你们吗!”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把我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的哆嗦一下。
我向前方看去。一位看上去步入中年的妇女正怒目圆睁地瞪着我们。她的脸上还有着泪痕,也就是说,刚刚在屋内哭泣的人就是眼前这位愤怒的妇女了。
只不过,现在她的悲伤已经转变成了对于大吵大闹之人的愤怒,也就是对我们的愤怒。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哥哥的手。另一只没有去处的手在不自觉的发抖。
她好像要冲上来将我生吞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直面他人的愤怒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好了好了,你冷静一点。”
旁边的那位看上去慈祥的眯眼大叔在那位妇女旁边小声安慰道。
不得不说,真的是救命了。
随着大叔不停的安慰着,那位妇女散发出来的攻击性也渐渐感受不到了。
只不过,现在又有一个难题摆在我面前。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是先打招呼,还是先道歉?又或者说,直接去棺材钱祭奠,然后直接从这里逃出去?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哥哥挡在了我的面前。
*
颖天的手劲貌似有点太大了。
就算是现在,我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我的那只手还在隐隐作痛。
不过也多亏了这样,才能让我缓过神来。
我挡在颖天的身前,直接面对着这些所谓亲戚的视线。
本来打算直接前去祭奠,然后离开的,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了。
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
“对不起,刚刚在外面大喊大叫的是我,打扰到大家了。”
虽然我很不想给这些亲戚好脸色看,但是毕竟也是我有错在先,道歉也是必须的。
“没事,都是小事。”
左手边的一位带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开口接受了我的道歉。我扭头看向他,却没有从他的脸上看见表情。
“别的都别说,你是谁?”
他推了推眼镜,冷冰冰的开口道。
“我是......”
“哎呀,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还没等我说话,另一边的一位体态偏富的妇人抢在我前面,先我一步说道。
“你看他这张脸,很明显的就是老三的儿子啊。”
瞬间,在场的人闻之色变。
一旁的妇人貌似也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嘴。
“二妹,说过你多少次了。”在我们身边的大姑貌似并没有被影响到,还是那一副模样。“有的时候多嘴并不能显示出你的博学,只会让你看上去更蠢。”
被称作二妹——也就是我的二姑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见我家亲戚这个样子。让我明白一件事。
看来我家父亲的名字在这个家里相当的不受待见啊。刚刚二姑连名字都没有说,就只是说是老三,房间里的温度就好像下降了五度不止。
而现在,足够让房间温度下降的冰冷视线正集中在我们兄妹二人身上。
“哥......”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这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好像戴着一张面具,我完全看不出他们的表情下透露出什么样的情感。
更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可能会做什么事。
我也只是知道父母与家里人的关系很差,但是到底差成什么样,又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概念了。
就在这个时候,清脆的拍手声在这个寂静的室内响起,所有人都看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大姑嘴里叼着本来戴在手上的黑色手套,双手呈合掌状。
“都看着这边干什么,别把我们的客人吓到了。”
“可是,姐......”
“没什么好可是的。”大姑一边将手套戴回手上,一边说着。
“这是妈的意思。”
又是奶奶吗。
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不知道听到多少次了。从女仆小姐嘴里也好,从大姑嘴里也好,全都是奶奶的身影。
叫我们到这里来的人是她,让女仆小姐告诉我们那些话的也是她。
自从我们来到老家开始,就好像一直在奶奶的掌控之下。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有些不痛快。
在听见大姑这么说之后,尽管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复杂的表情,但无一例外的,全部闭上了嘴。
大姑在环视一圈之后,转过头,用侧脸面对我们,对身后的我们开口道:
“你们去前面祭奠吧,按照正常流程就可以了,应该不需要我教吧。”
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知道。然后放开颍天的手,注意着周遭人的行为——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完成了祭奠的一整套流程。
在我做完这一整套流程之后,颍天也紧跟着完成了。
不过,跟我做的时候不一样。房间里的亲戚们的视线一直都集中在我身上。可能会有意识地从我身上移开视线,不过他们的注意力是一直在我身上的。
他们好像并不在意颍天,而是一直关注着我。这让我也感到格外的奇怪。
要解释也很简单,或许是因为只有我对他们展现出了特别明显地敌意吧。
一只乖巧的猫咪,和一只一触即发的猎狗,一般人在这两种生物面前都应该会更加注意后者吧。
颍天在祭奠完之后,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我的身边。她刚出门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地说着要帮我,结果现在还是躲在我的身后。
这样也好。我可不想在这个难得的假期让颍天经历太多不正常的事情。
虽然说从刚到这里开始,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相当的不正常了。
大姑看我们乖乖地完成了祭奠,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既然我们家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那么,我现在宣读妈在临走之前交给我的遗嘱。”
说完,大姑拍了拍手,女仆小姐从外面将门打开,一言不发地走到大姑身边,交给她一张卷起来的白纸。
遗嘱吗。
这种东西估计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在临死之前立下这些东西吧。
我也不懂这些,只是好奇这样单纯的一张纸真的具有法律效应吗。
大姑举起遗嘱,我感觉到房间内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都在期待着遗嘱的宣读。
啊啊,果然如此啊。
这群人应该就是为了遗嘱才会在葬礼的最后一天在这里聚集吧。
如我所想,就算是看上去最冷静的眼镜叔,眼神中都闪烁着贪婪的光。
在这个瞬间,群人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亲情的存在啊。
他们也许很期待,但是我清楚,这份遗嘱上面一定不会出现我的名字。这注定是一场与我无缘的财产分割盛宴。
我能得到的,或许只有这群人的神情百态吧。
也正是有着无所谓的想法,我才没有注意到。
大姑那隐藏在黑色面纱下的,如同一片死水一般的双眸,第一次泛起了波澜。
她大声地,一字一句地宣读着遗嘱的内容
“‘在我死后,我所有的子孙分别都可以从这件别墅中带走一件东西。包括顾明,顾颖天二人。除此之外,我的所有遗产均捐赠给星海福利院。’”
所谓的遗嘱就只有这短短的几个字,想必是肯定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吧。
但是房间内的众人却犹如遭受重击一般,各个都面色凝重,开始慌张,又或是不明所以地小声讨论起来。
当然也不包括我和颍天。
我们两在听见我们的名字被特地提上一嘴的时候,吃惊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们两个人的脑海中只有同一个疑问。
为什么?
渐渐的,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再局限于自己的小团体,开始大声,放肆起来。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
这算什么?
这样的一份遗嘱真的是奶奶临走之前交代的吗?
所有人都对这样一份莫名其妙的遗嘱感觉到困惑。
以及愤怒。
没错,他们都觉得自己被耍了。
但他们没有注意到,宣读遗嘱的大姑脸上也充满了不解之情。
慢慢的,他们开始争吵起来。
“那件东西怎么办?难道也在这栋别墅里面,让我们自己找吗?”
“就是说啊,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这么随意的处置。”
“我觉得这样一份遗嘱根本就不能算数。”
“老四,别胡说,妈的命令就是绝对的。”
“可这到底算什么?”
“反正也不具备法律效应,我们自己瓜分吧。”
“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个东西在哪?”
“这很重要好吧。”
就算是看上去充满威严的大姑,也无法安抚下争吵的众人。
果然,只要是牵扯到利益,什么亲情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这群人的身上传来一股铜臭味,令我恶心。
“我们走吧。”
颍天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拉上颍天的手,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在房间外面,女仆小姐依然保持着她那端正的站姿,站在房间门口一动不动。
我走过拐角,本来想直接朝电梯走去,结果颍天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扭过头,发现颍天露出正经的表情,盯着我看
“怎么了?”
“我觉得,哥你应该向唐小姐道歉。”
“唐小姐......女仆小姐吗。”
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我回想起之前被情绪冲昏头脑,对女仆小姐大喊大叫的场景。
同时,电梯里面,她那带有强烈情感的一面也自然地在脑海中浮现。
不管奶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女仆小姐一定是相当尊敬她的吧。否则也不会在电梯里面露出那样的一面。
而我,居然在她的面前大声喊叫,去贬低她尊敬的人。
如果不是工作的话,她现在看我的眼神会不会充满轻蔑呢。
那个时候她背对着我,又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虽然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当面道歉进行改正,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会是一件放不下面子的难事。许多人会选择兜着圈子,或是换一种方式去道歉。
但是我没有那种面子放不下。
错了就是错了,我应该去直面自己的错误。及时的认错,改变自己。
改变就应该改变,而不是不改变。
我挠了挠头,原路返回,走到女仆小姐的面前。
“那个......女仆小姐。刚刚真的对不起。我被情绪冲昏了头,说出了很多失礼的话,真的很抱歉。”
“少爷没做错什么,每个人都有发泄情绪的时候。”
“不,就算是发泄情绪,也不应该对着另一个人去发泄。更不可能对着一个毫无恶意的人。”
“真的很抱歉。”
说着,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接着,我听见头顶传来轻微的叹息声。
“少爷没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果然我的话说重了吗。
还是说她真的觉得我朝她发火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女仆这份工作也太烂了吧。
既然她之前说过,会一直跟着我们,那就在以后的生活当中多注意一点吧,看能不能用时间解决问题。
我怀抱着沉重的心情抬起头,却看见女仆小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那本来犹如一条直线的嘴唇,此刻居然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她继续开口说道。
“只是,能不能请少爷以后不要再称呼我为女仆小姐了。听着很难受。可以和小姐一样称呼我的姓氏。”
看样子我的道歉也并不是无用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