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选择上台表演。
压抑住自己的任性，让今天的活动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而不是让一堆人坐在座位上，看着一个人坐在舞台正中央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如果可以的话，请来一个人把我带走吧。
请来解决一下当下的舞台事故吧。
请来一个人，拯救我吧。
突然，我的视野正中央，在一片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个渺小的光点。
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上面。紧接着，光圈慢慢扩大，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芒。
等到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光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昏暗的环境，而是亮堂堂的正厅。
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金碧辉煌的感觉，那华贵的装饰，完全不是会议厅里简朴的样子。
我环顾四周，发现我现在也不是身处在舞台之上，而是被一堆人围在中间。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穿着昂贵的西服，或者是礼服。大部分人手里端着一个红酒杯，或是欢快地交流着，或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我。
而相同的是，我依旧坐在一个钢琴的前面。
只是，钢琴仿佛变大了一号，我的视线居然和曲谱平齐。
不，不是钢琴变大了。
我猛地低下头去，发现了一双细小的胳膊，两只娇小的手掌。
啊啊……我想起来了。
这是小时候，我跟着父母来到宴会时的场景。
他们要我给在座的各位展示一手，便坐在了钢琴凳上，被来席的客人围在中间。
只是，与小时候不同的是。
我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就连在我自己的回忆当中，我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听见声音呢？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是第一次被那么多人注视着表演，紧张地不知所措。
明明会弹的曲子，却忘的一干二净。
明明看得懂的曲谱，上面的音符就好像在舞蹈一样。
啊……
这就和我现在的状况是一样的。
不知道是我以前的做法，还是我下意识地做法，我在极度地害怕与紧张之下，我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两个冷淡的表情，那嫌弃的眼神。让我不禁瞪大了双眼。
对了，我怎么会忘记呢？
我一开始根本就不喜欢弹钢琴啊。
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被父母喜爱啊。
我小时候最初的愿望，难道不是让父母正眼看我一下吗？
在他们两个的眼中，我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啊。
为什么我会忘记了呢？
为什么我会以为，他们是即使很忙，却还是会照顾我的父母呢？
明明，他们两个，平日里几乎都不回家。
强迫我学习我不喜欢的钢琴。
将自己的梦想强加在我的身上。
这才是我的父母啊。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又为什么……会喜欢上弹钢琴呢？
就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
“当～”
那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心中回荡。
我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钢琴的声音。
是按下最右边的琴键能够发出的声音。
那清脆无比的声音，就像是滴在水面上，引发了无数回声的水滴发出的声音一样。
这一刻，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仿佛被什么人按下了暂停键。
变成了黑白无色。
变成了琴键的颜色。
紧接着，明明我没有任何的动作，面前的琴键却开始自顾自地跳动了起来。
随着琴键一遍又一遍地起落，周遭的所有人都慢慢地消失不见。
而我的脑海中也奇迹般地出现了乐曲。
就仿佛是用生命演奏出的乐曲一样。
等到一曲终了，原本围在周围的所有人几乎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只剩下了我那带着嫌弃眼神的父母。
下一秒，他们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颜料被打散了一样，雾化在空气当中。
从他们两个的后面，走出来了一个带着色彩的小男孩。
说是色彩，却也只是穿着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短裤。
和之前的那些穿着正装的大人格格不入。
和我之前所能看见的世界都格格不入。
在一片的金碧辉煌之下，朴素的他却显得格外耀眼。
他缓缓地朝我走来，最后在我的旁边停了下来，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我，轻轻地歪过头。
我记得这一幕。
接下来他会。
他伸出手。竖起食指。
轻轻地放在最右边的琴键上，然后狠狠地按了下去。
“咚～”
和我想象中不同，和实际情况也不一样，响起的声音确是沉闷的。
是最左边的琴键能发出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见了无比漆黑的背景。
但也只占领了我视野的一半。
而剩下视野的另一半。
是一个我熟悉的人。
是这一个月里，我熟悉到不能够再熟悉的人了。
顾明就站在钢琴的左边，低着头，淡淡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放在琴键上的手。
他的手，则是将最左边的琴键深深地按了下去。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顾明缓缓抬起头，用无比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直视我的双眼。
随后，他浅浅地笑了。
“什么嘛，让这样一个大家伙发出声音来，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啊啊。
原来是这样的。
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啊。
当年的那个小孩，不是杨晴羽。
而是被我所遗忘的顾明啊。
原来在小时候，我就已经认识了顾明啊。
从小时候开始，就有人能把声音传递到我的心里面来啊。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明明这是，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啊。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就已经从我的脸颊上滑落了。只留下清凉的感觉，告诉我他曾经来到过。
“林瑶学姐。”
顾明缓缓地开口，脸上依旧带着那温柔的笑容。
“我相信你。”
我应该是听不到的才对。
毕竟我也没有助听器，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顾明的声音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明明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又为什么会知道这是他的声音呢？
原来是这样的。
不是所有的声音都需要通过耳朵去记住。在我不经意当中，我的心脏就已经听见了那个人用心发出来的声音了啊。
我……原来也能听见别人的声音啊。
紧接着，顾明的身体渐渐地虚化，最后化成无数的光点，分散在我的身边。
随着他缓缓地消失，一样小巧的东西也掉落在地。
是我的助听器。
紧接着，助听器也化作为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最后消散在空气当中。
我死死地盯着它，注意着它消失的全过程，就好像是在跟我的朋友道别一般。
等到我再一次恢复意识，我又回到了舞台之上。
坐在板凳上，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乌龟一样保护自己。
只可惜，我没有乌龟坚硬的外壳，这样的做法也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值得庆贺的事情则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继续采取这样的行为了。
我现在有着足够的自信，能够成功演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我缓缓地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在让耳朵周围充满了空气的下一瞬间。
“加油啊！”
撕心裂肺地呐喊声划破寂静的世界，顺着空气进入到了我的耳朵里，传输到我的身体里。
一股暖流从我的身体里升起，我不由得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加油！”
“加油！”
“加油！”
“加油！”
“加油啊！”
就像是在接龙一样，为了不让第一句话落地，源源不断地有加油声从观众席上传来。
而我，用我自己的耳朵，将每一句加油声，全部都收进我的心里面。
我……又能够听见声音了！
无比的喜悦充斥我的整个身体，眼泪不由自主地从我的脸旁滑下。
我终于能够听见别人的声音了。
当我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的时候，张妍从舞台后面走了上来。她来到我的面前，拿出手机给我看上面的字。
“你没事吧？不行的话咱们就下场了。别勉强自己。”
如果我在这里下场的话，她应该会被别人指责吧，比如指导老师之类的。
即使这样，她还是在担心我的情况。
真的是感谢大家啊。
没事的，我现在完全没问题了。
我摇了摇头，擦干脸上的泪水，然后冲她笑了起来。
“我……可以的。”
我看见张妍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走回到后台去了。
我扭过身子，面向面前的东西，一直陪伴我成长的东西。
抚摸在琴键上，感受着熟悉的触感。
轻轻按下琴键，聆听着熟悉的音色。
顺序地按下每一个琴键，找回我那丢失了太久的感觉。
我有自信，现在的我，一定能够做出这十几年来最棒的演奏。
我深呼吸，会场也变得安静下来。
按下琴键，钢琴发出曲谱中的第一个音节，最棒的演奏正式开始了。
*
开始了啊。
林学姐的演奏。
看着观众席上大家如痴如醉的表情，我就能知道，这一定是一次完美的演奏。
我就知道林学姐一定可以做到。
我伸出手，抓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旁边摇晃着我身体的夏梦初。
喂，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吗，怎么感觉就好像是天塌了一样，哭什么呢。
这节目不是很完美吗？
不要大喊大叫哦，不然会影响其他人的体验。
而且。
就算你大喊大叫，我现在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还真挺可惜的。
明明学姐做出了最棒的演出，我现在却没有办法听见了。只能通过观察观众的表情，知道演奏的优美程度了。
这实在是太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