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在我们家里一向安安静静的餐桌上,母亲突然开口说道:
“林瑶,明天你可以去帮妈妈看望一下自己正在住院的朋友吗?”
在我的记忆当中——当然不是刚刚恢复的那段记忆,我的母亲每一个月都会去市里的医院探望她的一个朋友。
每一个月都会去,这件事情已经彻底融入了她的生活节奏当中,足足有了将近十年,变成了月行例事。
我曾经也提出过想要陪同母亲一起去,却被她拒绝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了。
不知道这半年里经历了什么事情,她居然主动提出让我代替她去看望她的朋友。
根据她本人所说,是因为她明天有推脱不掉的事情,所以自己没有办法过去。
但是我自己知道,这样的理由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毕竟这一个月还有好几天,她完全可以选择另一个时间点过去。
不过我并不打算就这这件事情死磕到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要经历自己的事情,每次都要去纠结原因的话,那生活中的困惑会没完没了的。
我想了想,明天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便同意了母亲的请求。
第二天下午,我喊上了杨晴羽——当然事先经过了家里人的同意,不过他们好像一开始就默认了晴羽也会一起去。带着一箱牛奶,在医院外面买了一提果篮,便走进了医院的住院部。
尽管说我在住院部里住过一段日子,但是由我自己主持的探病行动还是第一次,我想……带着这些东西,应该差不多吧。
会不会带的太少呢?对方应该不会水果过敏吧?牛奶呢?难道会牛奶过敏?
那我带这些东西会不会是徒增烦恼?
真是的,早知道就提前问一下了。
母亲说今天有不可推脱的忙事,这样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发消息去打扰她。
算了,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话,就由我自己带回去吧。
真的可以带回去吗……
应该不可以吧……
那样也太没有礼貌了。
不管了。反正探病讲究的还是一份心意,只需要我的心意能够通过我送出去的东西传达到就可以了。
可是送人家用不上的东西真的能够传达心意吗……
就在我站在电梯前做最后的考量的时候,晴羽从我的身后轻轻地戳了戳我的腰——很痒诶。
我转过头去,看见晴羽用手指向了我转头的另一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边应该是大厅的方向。
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一副吃惊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了从地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样。
我带着些许的好奇心,顺着晴羽手指的方向看去。
站在那里的,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存在。
简直比僵尸还要罕见啊。
我的小学弟,我那丢失了以后又被找回来的青梅竹马——顾明就站在晴羽手指方向的延长线上。
说起来,我和他毕竟是青梅竹马嘛。住在同一座城市里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回想起上一次跟他说话,还是在一月一号那一天,在洗浴中心里面说过话。
在那之后,因为没有了节目表演这个借口,我一次都没有遇见过他。
没想到,现在没有在学校里面遇见,却在家这边的医院遇见了他。
这里是住院部,他应该是来看望别人的,不是自己生了什么病。
不过,他的手上貌似并没有拎着什么慰问品——难道说这些真的是没有必要的吗。
手里的慰问品也只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他的存在,在这之后,我的意识当中就仅仅只剩下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少年。
他跟前一段时间相比,看上去真的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一样的五官,一样呆呆傻傻的表情,一样会直视别人双眼的习惯。
我不禁觉得有些安心。
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我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微笑。
见他没有反应,我想他可能是还沉迷在这样巧合的偶遇当中。于是我便先打了招呼。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外面,我下意识地微微鞠躬,做出了在正经场面上才会做出来的招呼动作。
还好,他并没有对这个动作感到奇怪。甚至是同样地鞠了一躬。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的脸上不由得一直都挂着难以消除的微笑。
幸亏今天没有偷懒,还是有好好打扮自己的。
不然的话,现在那个无比慌张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老实说,在这一段不算长不算短的时间里,我只要一闲下来,脑袋当中就时不时地会出现顾明的身影。
尽管之前在表演节目的那段时间里也有同样的情形出现,但是这次完全不能和之前相提并论。
听杨晴羽说,每一次我托着自己的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就一定会露出幸福的笑容出来。
虽然说我也有意识地克制了吧......但是根据晴羽的反应来看,效果也是微乎其微的。
随着时间的长线画过一天又一天,我每一天会想起他的时间也在呈线性增长。
我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但是我却没有办法为这样的情况明确地命名。
就好像是探险家发现了全新的物种,又或者是航海家发现了一块未被标注的新大陆一样。
我对于这样的感觉感到难以明说的瘙痒,甚至是兴奋。
这也就导致了,我现在完全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我感觉到内心中的水瓶正在被缓缓地注入温暖的水流。
俗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所以说,一直都没有放松警惕,时刻准备着——并没有——的人,这样无比巧合的偶遇,一定是我应得的机会。
我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顾明的动作。他微微弯下腰,歪过头,对着旁边的人挥了挥手。
他是在打招呼吗?
不,不对。
渐渐的,我感受到那温热的感觉正在流逝,我的注意力也逐渐从顾明的身上移动到了他挥手的对象上。
夏梦初。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她为什么会站在那里?
她为什么会站在顾明的身边?
他们两个是一起到这里来的吗?
回想起之前表演节目的那段时间,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小姑娘一旦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当中,就一定是黏在顾明身边的。
对,是黏在他身边的。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难道很好吗?
这里明明没有必要用疑问的句式,但是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潜意识里就已经为这句话的结尾带上了疑惑词。
在校园里面也就算了,可是现在不是已经放寒假了嘛?
这里也不是学校里面啊。
为什么这两个人还能黏在一起?
就因为是同级生吗?
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支撑起即便是放假了,还能见到这两个人黏在一起。
刹那间,我只感觉周围的墙体仿佛全都消失,带有冬天意志的寒风往身上呼呼地吹。
刚才我的心情有多么的热切,现在我的身体就有多么的冰冷。
那简单的答案就在嘴边,我却怎么样都无法说出口。
没有力气,没有勇气。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这一时刻。我呆呆地看着她,她也同样愣愣地盯着我。
就在这个时候,是顾明推动了秒针的转动。
他走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电梯里,招呼着我们进去。
看着他僵硬的笑容,我也开始缓缓地冷静下来。
我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应激了。
或许他们两个也只是正好在门口碰见了也说不定。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虽然我是无心的,但是这并不足以说明她就是有意的。
再说了,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关系,我都无所谓的。
嗯,无所谓的。
我真的无所谓的。
我一定是无所谓的。
我应该会觉得无所谓吧。
不管了不管了,先走上电梯再说吧。
就在我刚打算移动步伐,小姑娘——夏梦初却是先我一步,走过我的面前,走进了电梯里。
然后躲在了顾明的身后。
两个人的距离贴的非常近。
我不在意的。
我真的不在意的。
这不过说明她是个怕生的小姑娘嘛。
也就是说......我对于她来说还是陌生人吗......
不管哪种说法都挺令人难过的。
不行,我不能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了,这样只会给我自己带来没有用的精神内耗。
我悄悄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放平了自己的心态,感受着自己的面部肌肉慢慢地放松下来,我这才缓缓地走进电梯里面。
随着电梯门缓缓关上,银色的钢门上倒映出我模糊的脸。
虽然看不清楚吧......但是看上去还挺正常的嘛。
我都说了我是不会在意的。
对了,要按楼层按钮。
我记得母亲告诉我,她的那个朋友是在十二楼住院。
我从下往上地找着按键,没一会便看见了“12”的按钮。伸出手便要去按下楼层按钮。
谁曾想,在我的手指按到按钮的前一刻,却是先碰到了别人的手指。
在二人的指尖接触的下一刻,我猛地转过头去,正好和同样惊讶的顾明撞上了视线。
看着他的整张脸出现在离我极近的距离上,整个五官都比之前的每一次要更加地清晰。
明明没有特别近,我却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霎那间,跨年晚会结束的那天晚上的情形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只觉得脸颊一阵发烫。
与此同时,及时来到大脑处救火的,则是刚才在外面看见的,他和夏梦初并肩而战的景象。
那没有被我承认的可能性此刻就像是调皮的猫咪一样,在疯狂地挠着我的心脏。
我连忙收回了手,有意识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悄悄地移动了两步。
即便是这样,我依旧感受到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样的情感不属于我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情感。
就好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被别人剥离了一样。
电梯上行,自然而来的失重感也没有将我从恍惚当中拯救出来。
我悄**地转过头去,观察着夏梦初的表情。发现她正有些不满地瞪着顾明。
在那一双眼睛当中,居然还有着些许的,她没有完全隐藏下去的不安。
我连忙转过头,生怕自己的小动作被别人看到了。
感受着跳动地越来越快的心脏,我只觉得这台电梯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等到电梯刚刚停下,我就逃也似地跑出了电梯。
138,138。
我在心里不住地默念母亲告诉我的房间号,飞快地在走廊上走了起来。
终于,让我找到了“138”的病房号。
我站在紧闭的门前,站定身形,再一次做起了深呼吸。
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代替母亲看望她的朋友。
我不应该带着自己浓郁的私欲去看望母亲的朋友——看望一个住院的病人。
在真的彻底方平了心态之后,我缓缓地推开了门。
然后我看见了。
在纯白的房间里,被仪器包围的一张床。
在那张床上,躺着一个无比消瘦的,戴着各种仪器的女人。
即便是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也看不出来有多少的生气。
她看上去无比的平静,就好像是故事扉页的插画一样。
要不是面朝这边的心跳仪一直在规律地跳动,我就开始幻想一些不真切,不欢快的事情了。
话说,她现在是不是正在睡觉?
我现在走进去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就在我站在门口犹豫的时候,有人直接越过了我走进了病房里。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扰得我心思乱飞的顾明。
他缓缓地走到床边,站在了那里。头颅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女人。
他叹了口气,随后走到窗户边,拿起了那里的花瓶,走到了卫生间里。在一段时间之后他带着方有沾着水珠的花的花瓶走了出来。把花瓶放了回去。
随后,他熟练地从房间深处拿了几个塑料板凳出来,放在了旁边,自己则是拿上一个板凳坐在了床的旁边。
我数了数剩下板凳的数量,正好是三个。
他对这里十分的熟悉,甚至像是一个主人的模样招待我们。
就在我因为好奇看向他的脸的时候,通过我的助听器,我听到了些许的声音。
看着他的嘴巴,他的声音一下子明显了起来。
“妈。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