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市民公园后，何歌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一路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专挑僻静的街角走，很快，周围的灯光与行人都渐渐变少，眼前出现了贴满广告的死灰色墙壁、满是垃圾与污水的地面，以及错综复杂的电线，这个熟悉的环境让他误以为回到了出租屋所在的那片区域。
打开手机，收件箱内只有一条未读短信，是白雪发来的，内容大致是说想冷静几天，等到时机成熟后会再来与自己见面。说起来，刚才自己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追过来，现在又发这种短信，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想放弃纠缠自己，再去寻找新的猎物，还是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来弥补与自己的关系？
何歌将手机收了起来，心烦意乱地继续闲逛。虽然也可以直接回家，但是现在的心情估计也睡不着觉，还不如在外面多消磨一点时间。
穿过狭窄的小巷，眼前出现了几栋老式居民楼，窗台上锈迹斑斑的围栏和大片剥落发黄的墙体都在表明着这栋楼的历史久远。看来这里应该是一处居民区。
“和我住的那地方还真像。”何歌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后，准备离开，但余光却看到了一楼墙上贴着的海报。那张海报的设计十分有艺术感，何歌突然产生了兴趣，不禁走上前观察起来。
海报的主体为浅蓝色，中心画着手绘风格的魔法阵，顶部写着“水晶堂”三个艺术字，底部则是印了一行小字，写着“花园社区10号楼601室”，这应该是地址吧。
从海报内容来看，并不清楚这个“水晶堂”是干什么的地方，只能大概猜测是和神秘学有关。何歌看着那个海报上的魔法阵，内心突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产生了去这个地方一探究竟的想法。他退后几步，抬头看了眼楼身贴着的楼栋牌，巧的是，这栋正是10号楼，而六楼的窗户也亮着灯，那应该说明还在营业吧。
他拉开单元门，沿着楼梯登上六楼。左手边是一扇敞开的门，房间里的灯光与刚才在楼下看到的一样，这里应该就是那间“水晶堂”了吧，而且门这样开着，是代表还在营业中吗？
何歌敲了敲推开到一边的门板，探头向里面看去。房间内的装饰风格非常现代，墙面贴着养眼的米白色墙纸，瓷砖地面擦得十分干净，像是开设在高档写字楼内的心理咨询室似的，和这栋外表老旧不堪的楼完全不搭。
“您好，请问是来找老师帮忙的吗？”
何歌沉浸在欣赏室内环境时，一个轻飘飘的女声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面前站着一名身穿麦色大衣，戴着细框眼镜的长发女人，她向何歌浅浅鞠了一躬，伸手将他请进房间后，带上了门。
何歌跟在她身后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女人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让他稍等片刻，随后走进了一个紧闭着门的房间，看起来应该是去通知那个“老师”了。何歌小口地抿着茶水，打量起这个客厅，这里摆放着许多造型奇特的装饰品，花瓶上画着像是楔形文字的图案，墙上贴着一张像是价格表的海报，他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文字。
上面写着的是关于占卜时长以及办事委托的收费标准，看来和自己刚刚想的八九不离十，这里的确是类似占卜室之类的地方。
刚才那扇紧闭着的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身材高挑，扎着丸子头的少女。她穿着黑色的羊毛连衣裙，袖口与裙摆都有大量的褶皱，脖子上系着一条北非风格的刺绣围巾，五官精致但毫无生气，仿佛苍白的蜡像一样，从某种角度来说，和白雪有几分相似。
少女在何歌对面的沙发上落座，淡淡地说了句您好，何歌也连忙点头回应。
“我叫林雨，如您所见，是这家店铺的占卜师。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这个嘛……”何歌放下手中的茶杯，思考了片刻，“我想知道，我最近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在我身边是不是有抱有恶意的灵体、恶魔之类的非人类存在？”
既然好不容易来了，就干脆把白雪的事情问清楚吧，这样也能让自己放心。抱着这样的想法，何歌向她如此提问道。
“嗯——从您的面色来看，的确有遭到负面气场影响的可能。但是为什么您会认为自己身边有带着恶意的灵体存在，并威胁着自己的生命呢？”
何歌犹豫了一阵，还是将自己与白雪相遇，以及后来发生的，除了莲台庙杀人案以外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因为看到了那篇报道，所以怀疑那名叫白雪的吸血鬼会杀死您啊。”林雨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问道，“可是我感觉有点奇怪，她的目的如果只是杀人捕猎，为什么要用那么复杂的方式？至少在我的认知中，吸血鬼可不是那么有耐心的生物。”
“我也不清楚，只是总觉得她对我隐瞒了很多东西，所以才想让林小姐你帮忙占卜一下。”
“明白了。”林雨拍了拍手，向门内喊了一声，“薰姐姐，麻烦你把塔罗牌拿出来。”
不一会儿，被称作薰的女人就拿来了一副长方形的卡牌，交到了林雨手中。接过牌后，她稍微洗切了几次，将其摊开在茶几上。
“客人您的问题不需要牌阵，请随便选一张吧，我会直接根据那张牌面来为您解读的。翻牌的时候请注意要从侧面翻开，不要改变了牌中画面的正反顺序。”
在她的示意下，何歌伸手从摊成扇形的牌堆中翻开了一张，牌面上用怪异的笔触描绘了黑暗中的原野，在场景中心，有一轮巨大而诡异的满月，而在月光的照射下，地面上两只颜色迥异的狗与一只蝎子正同时抬头，像受到了某些指引般凝视着满月中那张紧闭眼睑的侧脸。
这个莫名其妙的图案让何歌一头雾水，他抬头问道：“请问这张牌代表了什么呢？”
“您看到这张牌的时候，心中的第一感觉是什么？”林雨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请做个简短的说明，这会让我的判断更加准确。”
“要说感想……”何歌愣了一下，“第一感觉就是奇怪，看久了之后，又有点害怕。”
“果然是这样，这么看来客人您的情况的确有点复杂。”
“怎么说呢？”
“刚才您选择的这张牌，名字叫做‘月亮’，可以说是大阿卡那牌中最为诡异的一张。总体而言，正面出现的月亮牌代表着幻想，困惑，与精神失常，您应该听过满月会引发人类的疯狂行为这一传说吧？据说满月时的神秘能量会导致人类的精神出现混乱，从而导致失常，而另一种解释则是说满月带来的潮汐效应影响了人类大脑的水分活动，从而干扰思维，不管哪种说法，都认为满月会引起某种程度的精神错乱，英语中Lunatic（疯狂）这个词的词源正是来自于月亮女神（Luna），罗马帝国时期的皇帝卡利古拉（Caligula）据说就是因为受到了月亮女神的蛊惑，陷入了疯狂，从原本的贤明善良的明君转变为冷酷残暴的施虐者，由此可见，月亮对于精神方面的影响不可谓不严重呢。”她举起那张牌，借着灯光仔细端详，“但是话说回来，月亮同时也代表着欺骗与谎言，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常常会使人陷入极端的困扰，并依此做出错误而冲动的决定。客人，您现在确实正在面临某个问题，但是呢，这个问题的类型与你所认为的并不相同，所以我得劝劝您，千万不要在受到蛊惑的混乱状态下做任何决定，因为那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我不太明白，总之，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对吗？”
“如果您按照我的建议去做的话，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林雨将桌面上的牌堆一把收起，在手中洗切完后，交还给了仍然站在身旁的薰，“想解决您目前的问题，首先要弄清楚它的本质，也就是事情的真相与正体，这样才能用正确的方法来解决它，若是不明不白地采取措施，反而会让问题更加严重，甚至产生新的问题。所以，我建议您去那名少女曾经生活过的南州市调查一番，说不定能了解到更多详细情况，比您待在红同无凭无据的瞎猜靠谱多了，不是吗？”
“让我去南州调查吗？可以是可以，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啊，万一我的行为惹怒了她，导致她直接下杀手怎么办？毕竟我之前只是提了一下就让她气到不行，如果擅自做出这种举动被察觉的话，恐怕会有危险吧。”
“您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再为您出个主意吧。”
林雨将白鹤般纤细的手指抵在胸前，摆出类似自荐的姿势莞尔一笑。
“由我来为您监视那个吸血鬼，一旦发现异常立即通知您，您看意下如何呢？”
“您还负责这种业务吗？”
“让您见笑了，这也是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如果只靠占卜赚的那点钱，连这个房间的租金都不够付呢。”
“那好吧，我待会儿就去买到南州的车票，尽量早去早回，这几天的监视就麻烦您了。”何歌在口袋中翻找了一会，拿出手机，“对了林小姐，我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吧，待会我把她的住址发给您。”
林雨没有回答，而是向身旁的薰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这位客人，老师她没有手机号码，请您跟我来吧，我会为您安排妥当的。”薰领着何歌前往了放有纸笔的办公桌。
◇
送走何歌后，薰关上了门，转身返回客厅。林雨还坐在沙发上，喝着刚沏的热茶。
“我说小雨，你为什么要答应这么麻烦的事情，随便编个理由把那个人打发走不就行了吗？”
“薰姐姐，这就是你的失策了，如果只是单纯编个占卜结果打发他，那我们最多赚一百块，而接了这个监视委托，单单定金就能收五百，哪个更划算呢？”
“你倒是会打算盘，反正最后还不是派我去监视。”薰单手叉腰，略显不满地说，“这大冷天的，唉，算了算了，谁让我天生就是受人使唤的命呢。”
“不要这么说嘛，我每天负责给顾客编故事也很辛苦的。另外，这次我本就不打算帮那个人去监视。所以你大可放心好了。”
“你的意思是？”
“显而易见，那个客人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所以我们也没必要为了那种多余的担心而做无意义的工作，只要每天把‘一切正常，无事发生’的短信发给他，然后心安理得地收委托费就行了。”
“这也太过分了吧！”薰震惊地睁大眼睛，“万一你没有看住那个吸血鬼，让她真的跑去杀人怎么办？这对客人也太不负责了。”
“我说，薰姐姐，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世界上有吸血鬼吧？”林雨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啊——说的也是。”她尴尬地扶了一下镜框，“陪你这家伙骗人习惯之后，自己都有点搞不清状况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从那个客人的描述来看，那个女孩就算不是吸血鬼恐怕也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比如心理阴影过于严重，稍微被触碰一下就会失控，这种情况下搞不好确实会做出某些不理智的举动。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抽空去找她谈一谈吧，说不定能把事情弄清楚。”
“那之前曾警官拜托的事怎么办？”
“啊，那个我根本不想管。”
“这样不太好吧，他都那么诚恳的请求我们了。”
“绝对不行。”林雨用异常坚定的语气否定道，“薰姐姐，你不知道那起案件涉及到的是什么人吗？那可是黄氏集团，和他们牵扯上的话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我还不想那么早就死于非命，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告诉曾州我们无能为力就行了。”
“可是……”薰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林雨用闭嘴手势打断了。
“况且，我本来就没有答应帮忙吧？”
林雨轻轻吹着茶杯中冒出的热气，头也不抬地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