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越发沉重,身躯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肌肉在疯狂痉挛但脑海中的记忆却越发清明,对啊,我要去医院,找豆豆。
念头在已经快要停滞的大脑中划过仿佛又一次给予了身躯无穷无尽的力量,以近乎挣扎的状态又一次站直身体,将那些能让人痛苦到无法思考的神经反馈远远抛开,正如童年时某个巨人曾经说过那般,当身体抵达极限,精神意志会带你杀出重围。
脚步再次向前,那血海围城也在此刻为他打开了缺口,世界的异化越发疯狂那些行人从最初的只会甩动扭曲的肢体奔跑变成了各种各样由错乱血肉组成的怪物,不得不说这是秦若轩所经历过的,最最疯狂的一次副本。
她从未见过谁是在进入副本的一开始便以这种近乎碾压一切的姿态,疯狂向前,即便以她的实力也能做到眼前的事情,但谨慎和经历许多副本的经验并不会让她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情。
“也太乱来了。”低声嘀咕着,她拉着“颜冬”落在了不远处的房屋顶端,看着那铺天盖地的血海与仿佛无穷无尽的扭曲形体,就仿佛两股伟力在互相倾轧,却意外地展现出了一边倒的情况。
“这就是,少司命的风格吧。”看着那个水蓝色长发飞舞,漆黑瞳孔中燃烧着明媚与疯狂的身影,“颜冬”低声做出了回应,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其实还挺帅的。”
“……”古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秦若轩最终也不得不承认排除性格恶劣,言语轻浮,谜语人等一系列负面评价,这家伙却是挺帅的,当然她是不会说出口的,不然她堂堂潜渊校尉,面子往哪搁啊。
场景中的城市比预料中的还要大上很多,在一个孩子看来,路的这一端和那一端都是极为遥远的距离,更何况是这座她在烈日之下孤身一人穿过的城市,大到令人窒息。
好在,无论多长的路终归会有尽头,就好像无论离开多远的风筝总能找到回家的路,医院那灰白色的墙壁已经越来越近,死亡与冰冷的感受浸透骨髓。
血海在此刻终于感受到了阻挡,终于吸引了“少司命”的注意力,微微低头,挡在道路中间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和最开始追逐她的是同样的东西。
某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之前因为男人突然出现而未能成功的事情这次终于有了尝试的机会,瞳孔中鬼神的黑火呼啸欢腾,它焚烧了遮盖在世界之上本就已经荒诞怪异的表皮,露出的是让人无法直视的,血淋淋的现实。
街道的地面是已经糜烂的血肉,楼房的墙壁上堆积着沉重到令人无法呼吸的收费单,而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天黑色大狗,此时此刻在“少司命”眼中,那是一具冰冷冷的,没有呼吸的,属于女孩的尸体。
几乎就是一张皮包覆着全身的骨骼,死去的她仿佛被操控的人偶,做些机械而僵硬的动作,拦在了他们如往医院的路上,也许在那个孩子看来,拦住她与父亲重逢的,除了密密麻麻的人海和无比漫长的道路,还有疾病与死亡。
抬起的手微微僵硬,即将落下碾压一切的血海也在此刻突兀地凝固在了半空之中,仿佛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般,“少司命”就这么愕然呆愣地停滞在半空中,漆黑瞳孔中神色莫名,眼前的尸体并不强大,只要她想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碾压过去,但某种也许是直觉的东西告诉她,不可以。
天灾停滞下来,只留下男人还在用尽全力地向前奔跑,扭曲的尸体无声而扭曲,它高高跃起压在了那个壮硕身影的肩头,脚步在此刻近乎凝固,某种恐怖到让人无法呼吸的重量终于让这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糜烂血肉组成的地面向下凹陷着,肩膀沉重到他近乎无法呼吸,思维近乎停滞,还能驱动身躯的,似乎也只有那一个名为豆豆的执念,如果我不在她身边,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嘴巴张的近乎要撕裂口角,仅凭着身体的本能将更多的空气吸进肺部,啊说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好像是去看望她时发现她在流鼻血开始?
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女孩已经被警察同志妥善地安置在一处孤儿院中,带着准备好的各种各样的水果和玩具,他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打开了房门。
看到的不是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的女孩,取而代之的是沾染着血迹的白色裙子和她那一声呆滞的,“爸爸。”
工作人员和他都慌了神,明明只是出去了短短几分钟,废了好大力气洗了澡梳了头换上了漂亮裙子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就好像一个血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和发紫的嘴唇,无一不是在告诉这根本不是正常情况。
120的救护车呼啸着赶到,坐在颠簸的车上看着那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的鼻血,男人的心越发沉了下去,即便以他那从各种网络上得来的少得可怜的医学知识,眼前的状况并不是什么好事。
直到凝血因子的注射,那汹涌到仿佛要将女孩抽干的鼻血才终于止住,女孩被推进了检查的房间,他就和那个工作人员等候在冰冷的走廊上,明明极为嘈杂的医院此时此刻在他听来却安静得可怕。
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在他自己听来也极为烦躁,不时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努力安慰着自己应该不是之前所想的那种结果,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一个小姑娘不是吗?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厄难专找苦命人,检查的结果给了男人当头一棒,脑癌,且已经发生了颅内转移,这种情况下治愈已经是极为渺茫的事情,活下来成为了那个可怜女孩最大的奢望。
那一天男人几乎崩溃,明明一切的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明明他对女孩已经仁至义尽,但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稚嫩声音中响起的,“爸爸”,无论怎样她叫我爸爸,头发甚至快被抓掉,但还是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和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一起忙碌了起来。
入院,医药,治疗方案以及和患者沟通,当男人在看到那一长串的医疗费用和同样愁眉不展的福利院工作人员时,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出了轻松的样子,因为那个孩子还需要他这个,刚刚被找到的“爸爸”。
坐在女孩的对面,看着那苍白的皮肤,青紫的嘴唇,还有那双平静到近乎麻木的双眼,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之前医生在和他沟通时曾询问过,
“家长怎么也没注意啊,正常出现颅内肿瘤孩子都会有头晕,恶心,甚至是疼痛的感觉,更何况现在已经出现了颅内转移,肿瘤已经压迫到了神经组织,难道她没喊过疼吗?”
“医生,我……唉,我不是她家长,这孩子是我捡到的,”这么说着他抓了抓头发,犹豫片刻开口询问,“那个医生啊,她现在很疼是吗?”
“肯定会疼啊。”皱着眉,医生看着手中的检查结果,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说真的如果不是知道情况,我一定会以为你们给她用了什么阵痛药物,这孩子才多大,就这么能忍。”
思绪被猛然拉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有很多,比如问问她疼不疼,问问她害不害怕,问问她想吃点什么,但最终男人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努力深吸一口气。
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低沉着声音哼唱着见面时的那首歌,依旧还没能完成下半节,就好像人生在最美好的时候被突然折断,就那么血淋淋地被遗弃在了那里无人问津。
“爸爸。”女孩稚嫩的声音忽然传来,有些愕然地抬头,他又一次对上了那死水般的眼眸,耳边稚嫩的声音在响,脑子仿佛已经停止了运转,过了许久她才终于意识到了女孩说了些什么。
她说,“爸爸,我是不是要死了。”
无法回答,他真的很想带着笑,摸摸女孩的头发,然后告诉她,怎么会呢,你才多大,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然而女孩的下一句话打碎了他的一切构想,“爸爸,人是不可以说谎的,你说谎我会生气的,生气后就不理你了。”
那双眼眸中平静到近乎恐怖的黑,将他的谎言尽数吞没,这是个过分早熟又过分懂事的孩子,男人很确定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如今询问自己也只不过是想得到确认,只是想看看自己的“爸爸”会不会欺骗自己。
牙齿几乎要被咬碎,那句话沉重拼尽全力也无法挤出任何哪怕一个短短的字符,最终他沉默地轻微地点了下头,房间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气氛压抑到近乎窒息,某个瞬间他很想哭,但最终只能僵硬地挂起笑容。
“那,乖乖饿不饿啊,爸爸带你去吃好东西好不好?”话题被强行转移却并没有取到任何效果,女孩还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懂事,却越发的让人心疼,她现在的头应该很痛吧,明明该是阳光明媚开朗活泼的年纪,却最终变成了眼前的模样。
没有得到回应,最终男人只是捏了捏女孩的脸颊,带着强行挤出的一点点笑容开口,“那爸爸去给你买好吃的,你在这里那也别去好不好。”
沉默地点了点头,女孩便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呆呆地坐在床铺上,小心关上房门,他看到了刚刚将电话放下一脸苦相的福利院工作人员,心不由自主地又是一沉,做好了接收坏消息的准备,而命运果然也没有放过这个玩笑。
“很遗憾,福利院目前只能拿出二十万的预算,这是我们的极限。”
二十万说真的对于一家福利机构来说并不算少,毕竟这些不以盈利为目的的机构每年的预算也并不多,还要维持其他孩子的日常生活学习的开销费用,能看得出来,拿出这些钱已经是工作人员尽了最大的努力。
但不够啊,一次放疗的价格就是两三千元,而想要维持住女孩的生命,所需要的可不是几次放疗,还有不知要进行多少次的手术,以及手术对应的那近乎天文数字的医疗费用,这些钱只能支撑一阵子,不是长远之计。
“剩下的呢?”声音有些沙哑,他坐在了工作人员的旁边,疲惫仿佛要将他吞没,命运这东西还真是令人讨厌,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剩下的……”长长叹了口气,工作人员也有些无力地将手机丢在一边,“只能社会募捐了。”
“……”沉默中,男人站起了身,带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能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一会儿吗?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职责所在,放心吧。”点头应下,工作人员又拿起了手机不知道忙着些什么,但也没有必要关心了,看了看今天的日期,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自嘲的笑。
“逞什么英雄呢,煞笔,你只是个普通人,碰巧捡到了她而已,你一个吃肯德基都要看看今天周几的家伙,非亲非故,能走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低声嘀咕着将这些虽然冷漠但却是事实的话说出,仿佛是要说服自己般,他又抓了抓头。
医院的门前就有一个肯德基的门店,今天不是周四,他也并不疯狂,推开了有些冷清的餐厅房门,自顾自地坐在了靠窗的地方,点餐,沉默地吃着,最终将包装袋恶狠狠地揉成了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妈的。别自恋了,你特么什么也不是,就一个连家都回不去的可怜虫,现在赶紧走吧那个女孩有福利院照顾,没事的。”
对啊,明明没事的……没事的…没
真的没事吗?那双平静到近乎令人窒息的瞳孔又一次在眼前闪过,呼吸有些困难,耳边不知为何听到了稚嫩带着撒娇的声音。
“爸爸,爸爸,我想吃那个!”
转头看去,是个胖嘟嘟的小东西正拉着男人的手撒着娇,男人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嗯嗯,别着急,爸爸先点个单。”
……
“爸爸,我是不是,要死了。”
“草!”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将剩下的那杯可乐丢进了垃圾桶,推开了餐厅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