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支离破碎,却又不断涌现,那个孩子越来越虚弱,花费也越来越可怕,筹集的善款没能救回她,福利院百般周旋后的预算也没能撑到最后,那个女孩躺在病床上,皮肤失去了血色,头发被剃光,身上插满了管子,明明承受着可怕的剧痛,却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一点点的脆弱。
她依旧那么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
无力地抓着头发,手机被丢在了一边,男人看着越来越长的医疗费用,双眼已经遍布血丝,已经近乎绝望的他没有看到爱人发来的信息。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继承了来自大家庭独有的气质,却又拥有者属于自己的温柔与亲切,很多人说能追到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他也很自豪地宣称,自己上辈子绝对拯救过世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女孩的父母似乎并不喜欢他。
手机上的信息,是爱人通过与家里打赌,给他争取到的参加正规比赛的机会,不需要太高的名次,只要他晋级,那个女孩就可以留在国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对于男人的音乐水平,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女孩父母知道这样的情况,打赌也只是有些倔强的他们给自己的一个台阶,他们尊重女儿的选择,并给予祝福。
明明一切都可以很好的画上句号,但为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小身影,他没有看到爱人的信息,错过了她费力争取来的机会,等她找到医院,来到他的面前,那双已经近乎死去的双眸,深深刺痛了男人的心。
没有争吵,甚至也没有抱怨,女孩甚至是安慰了情绪近乎崩溃的他,只是那眼中的神色,寂寥到让人心疼,仿佛要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危机感让他越发不安,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所以,你放弃唱歌了?”她开口询问。
“……”抓着头发,男人看着床上的女孩,又看着身边的她,五指抓紧又送来,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她好起来之前,应该是没有时间了吧。”
“果然,是你这个呆子的回答。”她忽然笑了出来,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出国了,也许是为了那个更多是玩闹性质的赌注,也或许是因为被他伤到了心,并不是没有去参加比赛的行为,而是行为之后所透露的,对她的忽视,虽然这并非自己的本意。
剩下的日子,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步履蹒跚在这条名为人生的大路上,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无比安静的小女孩。
再遥远的道路也会有终点,但可悲的是有些人的生命无法支撑着他们抵达想要的彼岸,脚步几近陷入地面,压在背上的身影拥有着根本无法承受的重量,让男人的脚步越来越僵硬,哪怕迈出小小的一步,也宛若天堑。
血海围城停滞下来,那个美丽神秘,强大宛如神明的女孩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狼狈不堪的他,漆黑瞳孔之中不知究竟流转着怎样的神色。
仿佛是放弃了般坐在已经异化的地面上,糜烂的血肉向下凹陷,他仰头,看向了那个悬停在血海之上的身影,忽然就平静下来,仿佛是闲聊般开口询问,
“喂,你是神吗?”
与那个孩子同样的问题,该说不愧是父女吗?鬼神的黑火在瞳孔中燃烧,与那双沧桑的眼眸安静地对视着,沉默良久,她摇摇头。
“啊,不是吗?”并不在意回答究竟是什么,仿佛真的只是闲聊般他摇了摇头,“我就说这世间要是真的有神,怎么会那么对她。”
“你……不后悔吗?”身影缓缓降落,在那遮天蔽日宛如天灾般的血海围城中,“少司命”坐在了男人的对面,很神奇的感受,两个并不熟悉的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讨论着奇奇怪怪的事情。
沉默地注视着男人,也许在这个世界中,最了解眼前身影的,除了他就是自己,或许是场景的设定,或许是少司命的某个能力,在男人一次次陷入回忆时,“少司命”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许多东西。
“啊?”没明白她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男人挠挠头笑容憨厚,从他的身上能看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温和与古道热肠。
“就是,你后不后悔,遇到她。”带着温柔的笑,眉宇间的那抹英气却始终无法散去,平易近人与高贵神秘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此时此刻的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平衡。
血海围城异常安静,但大地却在此时发出了震鸣,仿佛有某个无比庞大的躯体在苏醒,仅仅朦胧中的一个懒腰便足以天翻地覆。
世界异化,整个场景已经疯了,但坐在那里的两人此时此刻都没有在意,糜烂血肉组成的地面开始渗出鲜血,打湿了男人那本就破旧不堪的衣物,只是不耐地摇着头,中年男人长长叹了口气。
“想听真话吗?”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又带着独属于他的某种韵律,“少司命”发现此时此刻男人的声音似乎有着一种很奇特的能力,只是平平无奇的话语,却总给人一种他仿佛在歌唱得感觉。
“嗯,当然。”就这么笑着,“少司命”的神情温柔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母亲,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在她面前隐藏,能够说出埋藏在心底的所有秘密。
“说真的,其实挺后悔的。”抓着头发,男人也笑了起来,仿佛是某种隐藏在心底的事情终于可以不用在意的吐露出来,之前有很多人问过男人,后不后悔,他都能咬着牙说,不后悔,可在这个荒诞怪异的世界,在这个美丽神秘宛若神明的女孩面前,他没有了隐藏的必要。
大地的震颤越发剧烈,如果在血海之外便能够看到,血肉堆积被名为绝望的丝线缝合,荒诞而扭曲的庞然剪影在大地的边缘探出了手臂,被不知究竟为何的情绪所裹挟,它锤击着大地,肆无忌惮地发泄着仿佛能碾碎一切的力量。
此时此刻,耳边响起的是系统近乎刺耳的警报声,
世界异化程度,百分之百,这是已经完全扭曲的世界,请参加者小心。
并没有在意听到了什么,水蓝色长发宛如瀑布般垂落,与那渗出的血液接触,却没有沾染一点点污浊,翠绿色枝条蔓延生长,无声的风吹过在这扭曲荒诞的世界撒下阵阵乐曲般的轻响,在她身后展开了庞然宛如世界树般的宏伟体积,鬼神的祈祷声越发疯狂,属于少司命的权能在此刻终于彻底展露。
“喂喂,你真的不是神吗?”震惊于这恢宏磅礴宛如在世界末日下展开的壮美画卷,男人却只是仿佛朋友开玩笑般打趣着,“眼前这一幕,怎么看也不像是人能做到的啊。”
“……”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沧桑,疲惫却依旧温和憨厚的身影,微微歪头,似乎有些奇怪,“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啊,你说这个啊,真说起来,从我回去起,就已经在后悔了,你说我逞什么英雄呢。”挠着头,男人满不在意地说着,疲惫与失落仿佛被丢在一边,此时此刻他所说的就是熟悉自己的心声。
后悔吗?当然后悔,悔的要死了,他不是圣人,曾经有无数次他扪心自问,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妈的要是不逞英雄该有多好,如果没有为了那个孩子忙碌半生,他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可以唱歌,可以工作,可以陪着爱人去看看约定中的花海,可以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你倒是坦诚。”笑着,“少司命”站起身,水蓝色长发凌乱飞舞,在血红色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妖冶,美到让人近乎窒息又带着极致的疯狂与危险,她伸出了修长白皙的手掌,仿佛神明回应了信徒的祈祷,她说,
“后悔的话就许愿吧,我会帮你打碎一切。”
“……”男人抬着头,看着眼前这道令人即便只是注视也会感觉到自惭形愧的身影,也笑了起来,摇着头,他也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哎呀大妹子,俺就是和你抱怨抱怨,你说那丫头我要是不管她,她可怎么办?”
“你,不后悔了?”
“后悔啊,但如果我不管她,会更后悔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吗。”
男人笑着,那么洒脱那么无所畏惧,即便那身后的阴影已经将他的脊梁压弯,哪怕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但这并不影响他义无反顾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全力出发。
有很多人觉得是环境和阅历改变了人,但其实人啊是一种很固执的生物,即便被磨掉了棱棱角角,藏在骨子最深处的某些东西依旧存在,就好像那年夏天他为了自己的梦想离家出走时,也曾问过自己后不后悔,其实也是后悔的,但既然做了就一定要问心无愧。
“少司命”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张开双臂仿佛是舞蹈的开幕动作般,优雅又拥有着极强的力量感,无形之风托举身躯,伴随着水蓝色长发飞舞的,是那座轰然震响的血海围城。磅礴浩瀚,辉煌壮阔,置身其中仿佛是一个由血红色的水所组成的世界。
乐曲的序章在此刻奏响,属于九歌-少司命的那个年代,人们对于神明最尊敬的祭拜,便是献上虔诚的舞蹈,而这明明已经失传了的东西,此时此刻在这个荒诞怪异的世界,再次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感受,舞姿简单却又拥有着独属于它的古老与神秘,身上的服饰已经被上下一体的深衣所取代,龙蟒缠臂,虎跃狼行,独属于那个时代的多种多样的图腾信仰,此时此刻在她的身躯上一一展现。
“既然不后悔,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脚步猛然踏下,踩中了第一个音符,仿佛是置身于历史长河中的厚重与瑰丽,精致的人偶成为了承载那磅礴浩瀚的躯体。
“一切的阻碍,由我来打碎。”她放肆地笑着,肆无忌惮地张扬着独属于她,独属于少司命的绝代风华,血海在身后升起,身前是无数岁月中沉淀下的,最为虔诚的祈祷。
“喂!”大声呼喊着那道高贵神秘到用尽所有语言都无法形容的身影,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大妹子,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居然是最后白问到这个吗?”高声回应着他的疑问,“少司命”几乎是欢呼般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场景,在荒诞与怪异中不合时宜却又好像恰到好处。
“你就当这是一场梦吧。”
最后一个进入场景的参加者找到了,并不是很意外,在锁开启的时候,距离最近的也只有那个带着女孩前往海边的中年男人,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夜战系统的原因,男人是以融入场景的方式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巧合以及注定,在那个可怜孩子的一生中,除了父母,陪伴她最多的大概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大叔吧。
乐曲辉煌壮美,舞蹈也越发疯狂,水蓝色长发在空中飞舞,那高贵神秘,华美至极的身影渐渐模糊,仿佛化作了一个符号。
“这是……”已经在旁边吃瓜看戏许久的秦若轩猛然站起身,有些呆滞地看着那个悬浮在高空之中的身影,“少司命”的实力超过了她的预料,这根本不是第三阶段末期能抵达的层次,展现在这个世界中的,是属于第四阶段中期的伟力。
领域具现,以我为神。
在自己展开的领域中,这个阶段的强大参加者,就仿佛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也是凡俗力量与参加者力量最后的分水岭,抵达到这种层次之后,凡俗的任何武器都无法真正威胁到参加者本身,哪怕是能灭杀人类自身的最终武装,也对这种层次的伟力望尘莫及。
“她居然,这么强。”低声喃喃着,秦若轩拉着“颜冬”又躲远了些,望着血海磅礴之中,舞动近乎疯狂的身影,瞳孔中神色莫名,五指握紧了漆黑古槊,身影冲霄而起,只留下声音还在“颜冬”耳边回荡。
“保护好自己,别逞强,我去帮帮那个冒失的家伙。”
“其实,不用的,算了你高兴就好,反正局面也还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