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见惯大场面的司祭,都惊讶地顺着那四岁小女孩的视线,望向我这里。
大概在他们眼中,只看到一个浑身是伤,被人搀扶着的很傻很搓的蓝魔吧。
不过我很高兴……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我女儿身上。我代替她承受了这股压力!
“晓……弥……”我轻声地喊,还是提不起力气。或许是因为伤痛,或许是我维持蓝魔的形态太久,消耗了大量他们所说的魔力。
城墙上,本来围在艾柯等人身边的士兵,突然停下了动作。而还在逃跑的墨义,也停在一个角落,看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不用去猜,他此刻的脸色一定是铁青的。
“晓弥!”老姐再次大喊,“下来,到我们这里来!”
刚喊出惊人话语的晓弥,听话地开始移动了。她摆脱几个想要抓住她的司祭,跑向高台后面。而在她与我们之间,正隔着一大群士兵和密密麻麻的躁动的人群。
加油!晓弥!
我在心里默念……
“你……你们……胆敢亵渎神圣的仪式!你们!吾等将诅咒你们,诅咒你们……”
“把那些祭司哄下台!他们要放诅咒啦!”
一个声音从城墙上传过来,那是陈闲!
接着,好几个跟他一起的人也开始大声呼喊。人群刚刚熄灭的热情,再次被点燃,开始向高台挤去,想要冲开围在高台四周的士兵。
那司祭不敢再说下去,惊恐地看着四周,像是在寻找墨义的身影。
然而墨义此时也自身难保。他周围的士兵越来越少,艾柯和野葵两人超强的战斗力,已放倒了一大片城墙上的士兵,向墨义步步紧逼。
站在我身边的人,嘟嘟啷啷的私下讨论着我的身份。在高台附近,一阵骚动此报告士兵中传来。那是晓弥用她那细小的双手,奋力推开阻挡的人群所引起的。
我几乎能看见一团白色的光,正艰难地从高台向我这边靠拢,但很久很久,也无法靠近分毫。人群实在太过混乱,而台下的士兵,此时也搞不清楚该继续执行墨义的命令,还是听从新任族长晓弥的命令。
自己的女儿,做了这样大的努力。自己的姐姐,自己的朋友,还有无数信赖自己的人,都在拼进全力,而我自己,却像只败犬,被人扶着才能站立。
我大口吸着气,甩开了扶着我的人。
剧痛都见鬼去吧!
所有的骨头像同时折了一样,用自己的力量站立的瞬间,我向前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我下意识咬紧牙关,却一阵钻心的痛,伴随着牙齿碎裂的感觉传遍口腔。
我再吸了几口气,又用力吐出去,冷风穿透碎裂的牙齿,刺激着裸露的神经。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我只想尽快将积聚在体内的烟火气都吐尽。脑袋晕呼呼的,但终究我还是站稳了。
“啊……啊……”像试麦一般,我试着轻喊出几个字。太小声了!不行,完全不行!传达不到!
那团白光还在挣扎着。
再吸气,再吐气,胸口的剧痛将变成我的动力。
“啊……啊……”
不行,再吸,再吐。
直到最后,我猛吸进所有的愤怒,吸进所有的痛苦。
剧痛不见了,眩晕不见了。
我举起手中的蓝魔族的族长徽记!尽量举高,哪怕这手臂正不断颤抖……
“哈……哈……”胸口剧烈起伏,随后我吞下最后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甚至所有魔力、所有灵魂……然后,向着眼前数万人大喊!
“让开!所有人!让开!让开!”
随着我的嘶吼,大家都看着我……看着我……渐渐他们身影变得黑暗……
我的注意力,只有眼前很小的一点,就是前方那一团淹没在人群中的白色的光芒。
“我!程杰!是蓝魔族的摄政!我命令!你们让开!让我女儿过来!让开!”
我已经不知道在对谁喊了,只是用尽全力牵扯自己的声带!而每一个字,每一个重音,都像是噙着血,喷涌出来。
此刻如同有人用尖锐的长矛,正不断刺着我的咽喉、我的肺管、我的所有神经!
“让……开……”最后“咔”的一声,声带像被刺断掉了,我再也发不出声。模糊的视线,从人们的上半身,移到下半身,最后只剩下近在眼前的青石板地面。
我瘫倒了下去。
在眼前将要变暗的最后一刻,视线中那些踩在青石板道路上的一双双脚,都向两旁退开……
五感一一消散,不知多久,唯有手臂隐隐约约传来一丝柔软的触感。再之后,我彻底昏过去。
长久的黑暗之后,我从柔软的床上醒过来,口干得要命,浑身也感受不到四肢,只有一种像被人掏空的感觉留在体内。
我张着眼四处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周围的景物告诉我,这里是之前所住的城堡里的大屋。
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除了痛还是痛,只有颈部能轻轻扭动。
“他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
“闲子?”我以为自己开口说了话,但立马意识到自己只是张了张嘴。
陈闲走到我床边,随后是老姐、野葵、艾柯,像跟遗体告别一样,他们一个个都上来看我一眼。
晓弥呢?我想问,却发不了声。之前不顾一切的嘶吼,似乎让我伤到了声带。
“来喝点水。”老姐抱起我的头,缓缓抬到她双腿上,而野葵端过来一壶热水,慢慢对着我的嘴倒进来。
一股湿润的暖流,浸过我干涸的嘴唇,流进体内。当流过颈部的时候,又引起一阵刺痛,但莫名的,我觉得这很痛快!
“还……还……”还来点!
野葵心领神会,又继续喂我喝,直到整壶喝干。
终于缓过劲了!而老姐将我的脑袋放回枕头。这时,一阵急促的啪嗒啪嗒的拖鞋声传来,门“啪”的一声被打开,一个带着哭腔的童声响起。
“爸爸!”
是晓弥,她哭着跑了进来,一下扑到我床上,用整个柔软瘦弱的身体将我盖住。
那是之前我在广场上昏去之前,感受到的同样的柔软触感。
“晓……晓……”我喉咙沙哑,却想要喊她,但最终还是放弃,只是用力抬手将她抱紧。
“爸爸!爸爸!不准上班班!不准!不准离开晓弥!不准!”之前的承诺,晓弥再次喊出来。
“不……”
不会了!我不再离开晓弥!
但是现在还喊不出声……
“哼!”晓弥嘟着嘴,然后脱下鞋子,一把爬上床,跪坐到我旁边,然后使劲把我脑袋抱到她穿着白丝袜的腿上,继续说,“晓弥嫁给爸爸了!以后都不准爸爸离开晓弥!”
我一阵苦笑,房间里几个人也都笑起来。
“晓弥乖!”老姐坐在床边,从旁抱住晓弥。此刻又变成了她抱着晓弥,而晓弥抱着我……
“哟,真是幸福的一家。”说话的,居然是绯义!
我下意识望向窗外,暗红色的光线已变得更加黯淡,好像还能看见星光。
看来仪式早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