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咯吱”声中，一丝醒目的光自门缝的那头直射进昏暗的房间。
房间外走廊里的萤石灯光与屋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两个空间只有一门之隔，却好像处在两个次元。
暗室里的老年天使依旧悠闲的碰着茶杯，他今天一反常态的刮下了脸上陪伴了自己数十年之久的胡子，整个人年轻了许多。
“嘭……”屋内响起了瓷杯的扣响声
科加德看着开了条缝隙后就停滞不前的木门，有些不耐烦了。
这位今年一千九百岁的光天使长老放下了手里的瓷杯，他清了清长时未出过声的嗓子，阵阵咳嗽声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房间外开门的那个明显的抖了抖握着门把手的手臂，他似乎被老人的声音吓到了。
“艾伦特，你要我今天在这里说多少次才肯进来?”
雄浑中带着丝丝沙哑的口音自老人的嘴里传出，如同敕令一半击打在面前的木门上，给门外的人带来了几分无形的压迫，隐约间流露出上位者独有的气质。
“我知道了，长老大人。”
此句出口，门外握着门把手瑟瑟发抖的人终于大胆了起来，那门缝间直射而进的光线顿时成倍扩大了起来。
又一阵咯吱声自木门处响起，门外少年的脸庞正沐浴在灯光之下。
艾伦特有些紧张的望向爷爷那张一半沉寂在阴影下、充满褶皱的脸，又有些惊讶于他那胡子被刮下的下巴。
“我的好艾伦特，怎么在门外待那么久都不愿意进来？是嫌弃你爷这副老骨头了吗？”
“不敢……”
艾伦特在说话有些发抖，眼神不时闪躲，迟迟不敢向前一步。
“过来。”
待科加德说出这话后，艾伦特依旧没有动作，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的眼睛轻轻一轮，视角转回到了自己爷爷那张阴暗参半的老脸上……他的脸似乎一半是凶恶的，沐浴在微光另一半又带着爷爷看孙子时该有的慈祥。
“过来。”他又将这句话重新说了一遍，言语间多了分威逼利诱的意味。
艾伦特咽了下口水，随后发觉出这样的声音很是失理，面对老人严肃的目光，他的头低的更低了。
知道没有理由拒绝老人的命令，艾伦特缓缓迈脚步，来到老人面前。
见到少年终于听了自己的话，科加德则是对着茶杯指了一指，示意艾伦特倒茶。
艾伦特立马照做，伸出手搭上茶壶。
“哗啦……”在一阵流水声中，名叫艾伦特·皮德耶罗的少年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己爷爷的表情，以至于差点把茶杯碰掉。
“艾伦特。”在少年慌忙扶住茶杯的时候，科加德说话了。
“你最近和雷蒙斯走的很近。”
说完，他端起已经盛好茶水的杯子，轻轻吹动热气。
艾伦特能明显观察到他眼神里的犀利，用蚊子般的说话声回答道：“嗯，二叔最近找我商议有关筹备母神祭的事。”
“嘭！”
老人忽然把茶杯砸在桌面上，一道清晰的裂痕沿着杯子直至桌腿滑过，少年被吓的抖了一下。
“艾伦特，我的好孙子，你也要站在那个混小子那边？”
“不、不是的。”
艾伦特的手颤颤巍巍的捡起桌上那支有了裂痕的茶杯，心里满是忐忑，以至双腿发软。
“长、长老大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们明明都是都是一家人啊！怎么能说站谁那边这种话呢？”
“呵，一家人?你对我张口长老闭口大人的，要多生分有多生分，却能一脸亲切的叫他二叔……在你眼里我还是你爷爷吗？”
“爷……爷爷……”
“你父母都是在对抗魔族时牺牲的，临终前希望我能培养好你。我以为这些年已经把你和妹妹教的足够优秀了……结果，你们长大了，全站在雷蒙斯那个混蛋那里……我当初真是特么看走了眼，竟然同意那个混账东西教导你们。”
“爷爷，您别这么说……”
艾伦特试图安抚科加德的情趣，但出于内心的恐惧，又迟迟没有说出第二句话。
“呵呵，爷爷?你还知道我是你爷爷?你知道雷蒙斯那个混账在做什么？”
科加德抬起满是沧桑留下的痕迹的老脸，一阵笑声在面积不大的房间回荡起来。
他忽然挺起身，抬手在空中最终头顶的烛灯抓了一把。棕黑的粗糙手掌猛的一伸，试图触摸头顶上那片明灭可见的火光。
当他把握紧的手收到近前张开时，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抓住，只有一片微光戏弄他似的洒在手心上。
“哈……哈哈哈哈……”
老人彻底站起，再次发出阵阵笑声，这一次却像是在自嘲。
“艾伦特。”
“爷、爷爷……我在……”
少年看着老人的举动，紧张的站直了身子。
“你知道吗？在我年轻那会儿……嗯，大约一百五十岁左右的时候，我曾亲眼见过母神。”
“您是说……拉斐利亚大人?”
艾伦特有些不解，为什么自己的爷爷会突然提起母神。而且根据雷蒙斯所说，母神明明已经……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母神失踪的事……”
艾伦特看着科加德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
而科加德没继续接着这个话题，而是自顾自说起年轻时候的事。
“那时的光天使长还是法拉叶尔大人……嗯，就是被称为「神之友」的那位。”
“我见到母神是在充当侍从进入[天堂]神殿的时候，那时所有主神和天使长都在场。巍峨的山峰也不及那张圆桌的三成大小，加百列大人的一路吟唱着圣歌指引我们。在那场圆桌的角落里，我远远的，见到了那位大人。”
“我们的母神，「天使神」拉斐利亚，祂是那样的美丽，却一点都不高贵。祂自星空降临，羽翼如翡翠般美丽；祂是那样的和蔼，亲切的、温柔的笑容失踪对着的孩子们……对着我们。”
“我在角落看着祂看了许久，才意识到，那站着我们面前的、和法拉叶尔大人亲切打着招呼的存在，是创造了天使、创造我们的母神，是五位原初天使长的生母，是我们的守护神。”
“祂可一点神明的样子都没有，那身上散发的尽是母性气息，没有一点高贵的感觉。祂可以温柔抚摸菲约尔大人的长发，会与阿尔瓦大人一同说笑，检查米迦勒大人的训练成果，一点神明的架子都没有。”
“明明，是祂创造了我们，是净化了阴霾，是祂以自己的生命力量化为神火，带给我们光明。祂本可以成为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却没有那么做。神殿时常见不到祂的身影，诸多世界竟是祂施下的痕迹。祂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那时我才明白，一直以来，祂是真的把我们、把所有天使，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科加德的声音忽然停顿，似是说累。
艾伦特刚想去拿一只新的茶杯，为他倒一些茶水，却看到了老人猛的转过来的身体，看到那双遍布血丝的眼。
“甚至于……在失踪的最后时刻，祂都在为了我们，和罗基撒多战斗。”
“而现在，祂失踪了，难道我们就要放弃信仰了吗？明明神火还在，明明祂还活着！”
“难道就因为祂不在身边，神火的力量虚弱，在你们眼里就失去价值了吗？你们这小辈又懂什么！”
“母神为我们做的足够多了，而我们却连最基本的保持信仰都做不到吗？神火可是祂的生命火种，你难道不知道放弃神火会导致什么？”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种族的生存，但难道我们是一群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的机器吗？”
艾伦特矗立在原地，他早已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他明白，自己说什么都不发劝动他吧。
“爷爷……”
“你要是想支持雷蒙斯……就去吧，不必躲着我了。”
科加德已经坐回到了椅子上，他的脸瞬间苍老了许多。
“爷爷，你……”
艾伦特惊讶的望着他，他实在不明白，老人为何会突然松口。
“我知道劝不动你，你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老人苍老的目光转向艾伦特，他又苦笑起来。
“我也真是蠢，明知道劝不动，还非要试一试……”
“罢了罢了，你要是想去帮助雷蒙斯就带着你妹妹艾尔娜去吧，我不会多说什么。这也是我叫你来的目的。”
“我明白，雷蒙斯也有他的正义……虽然那他的正义我不认可。但……我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背弃信仰。只是与其劝说一个怎么都说不动的人，不如分道扬镳。”
老人说完，如释重负的靠在椅子上。
艾伦特目光闪过几丝惊讶，愣在原地几秒。
随后，他朝着老人的方向，狠狠鞠了一躬。
“我可没说……我不会尝试阻止你们。”
老人将这句话缓缓道来，目光如炬。
艾伦特略带忐忑的后退起来，重新回归灯光里，唯留老人在暗处。
“唉……”
一声叹息，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响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