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杂乱的呼吸声。
谁在跑......？
我在跑......？
李国荣费力地感知着。已经快有几十年没有跑得这样累了。腿、肺、喉、脑......身体没有一个部位没在抗议的，汗也早已流遍了全身，浸透了衣服。
天空堆满乌云，看不见一丝光亮。雨一滴一滴砸在李国荣身上。透过密集雨幕的缝隙，李国荣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荣伢子，还能跑不？实在不行就歇会！”前面的男人操着某地的方言，回头对李国荣说，可惜看不清他的脸。
“不......不，班长，我还能坚持......”李国荣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下意识回应道。
班长......啊......王班长......
李国荣仰起脸，想看清楚那张几十年没有再见过的面容。但怎么也看不清，脚步也越来越沉重，渐渐跟不上队伍了。
一滴咸水划过脸颊，掉了下去，瞬间没进淹到小腿的洪水中。
“不能再往前了，王班长，不能再往前了！”汗水混着雨水流过李国荣的脸，这幅场景在过往几十年里一直出现在李国荣的梦中，如利刃一般，回忆一遍遍地剐着李国荣的心。
那一年，李国荣还只是一个新兵。
那一年，洪水泛滥。
“我不能停啊，荣伢子。”那道身影仍旧向前，步伐坚定，“我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一条人命。”
“前面就是深水区，您一个人去，会死的！”李国荣大喊。
王班长的脚步停了一瞬，立马又向前迈去。
“您听到了吗？”眼见王班长不管不顾地跑着，李国荣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那一年，他没能坚持下来，听从了王班长的话，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任王班长只身闯进大洪中。最后见到的，只有一具泡涨了的尸体。
李国荣已经被这股悔恨折磨了几十年。
“这次，我一定要跟上去！”
......
大地震颤。
躯壳，亚里士多德，一步一步地向城市进发，缓慢却坚定，削瘦的身躯却偏偏散发出不可阻挡的气势。
“亚里士多德，正式进入可观测范围！”任行丘道。
“来得好，”辛听心死死盯住屏幕中央的红色巨人，“就用它来当做第一战略都市的磨刀石！”
“任行丘，降下N5至N3区所有建筑物，形成缓冲区。”
“是！”
“苏娜，数据还是没有变化吗？”
“没有，奇怪，不应该这样啊......”
“没关系，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霍格斯，你那边呢？”
“驾驶员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相反，他的意识陷得越来越深了，总之很危险。”
“那就启动第二作战计划，司予和独白尽力把亚里士多德拦在N3区之外，由我去把祂的十字架强制关闭。”
“收到！”驾驶室里两人回应道。
“那么，诸位，开始行动吧！”
数分钟后，一架黑色的直升机缓缓升起，向着北方飞去。
在城市北边的N3区，地面上展开两个洞口，两架十字架冲出地表，矗立在马路上。远处，一具红色的巨人一步步地逼近，像是滴在纸上的一滴墨水一般，由一个小小的红点慢慢扩大着，其背后的“∞”状物体无比显眼。
“那就是......亚里士多德......”路司予喃喃道。
“路同学，有种不祥的预感，请务必小心！”白独白警惕道。
路司予看了眼白独白，发现女孩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后，路司予全神贯注地盯着迫近的亚里士多德。
“驾驶员请确认驾驶状态，投影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长出了一口气，路司予握紧手柄，道：“驾驶员路司予，已做好出击准备。”
“驾驶员白独白，已做好出击准备。”
“收到。开始投影。”
红光亮起，裂隙崩碎，两个巨人屹立在了大地之上。
“躯壳【苏格拉底】......”
“躯壳【柏拉图】......”
“出击！”
......
噔噔噔......
脚步声清脆而急促地回响在狭窄的楼道内。
蕾娜不知疲倦地爬上一栋高楼的顶层，猛地推开了天台的门。
强烈的日光猛地打在蕾娜身上，她不禁举起手遮了一下。等适应了日光后，映入蕾娜眼帘的是并排矗立的柏拉图与苏格拉底，以及远方那道红色的影子。
“我的亚里士多德......怎么会......”
“可恶......为什么会断电啊......”身后的楼道传来某人抱怨的声音。蕾娜回头看去，采一孜与刘同冈双腿打着摆子，手脚并用地跨过门槛，接着就不顾形象地趴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为什么在这里？？”蕾娜疑惑道。
“这个嘛......嘿嘿......”采一孜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刘同冈则光棍地指向采一孜，道：“都是采一孜的主意！”
“你们......算了，无所谓了。”蕾娜“哼”了一声，转身看向已经很近的亚里士多德，神情复杂。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做这种事情吗？”采一孜看着不远处的三个巨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一点点崩塌，“那到底是什么！”
“哇喔，好帅！”刘同冈则是没心没肺地趴到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去，“这里面哪个是司予？”
“真是两个笨蛋！”蕾娜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解释道：“这东西叫躯壳，我们是它们的驾驶员，出现军方解决不了的事情时，我们就会出动。”
“白色的那架应该就是【柏拉图】，由白独白驾驶，黑色的是【苏格拉底】，驾驶员是路司予那个家伙。”
“简直像热血动漫一样的设定。”采一孜走到刘同冈旁边，接着问道：“你也是驾驶员，那你的躯壳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蕾娜额头暴起青筋，决定无视这两个笨蛋。
她把双手举到嘴边，做喇叭状，喊道：“亚里士多德！如果你听得到，就回应我！”
声音随风飘了很远，也传到了路司予的耳中，他不可置信地回头，果然在一处楼顶天台上看到了三个小小的身影，“蕾娜？还有一孜和同冈？！”
“你们怎么在这里？！快去避难！”路司予打开外置话筒，焦急地喊着。
“笨蛋！本小姐是来取我的亚里士多德的，才不要听你的嘞！”蕾娜回应道。
见一个女生都要坚持留在这里，采一孜和刘同冈也不好意思离开了。
“那不是你的亚里士多德，祂现在正在暴走中，不会听你的话的！快走啊！”
“嘁......”蕾娜低下头。半晌，她再次呼唤道：“亚里士多德！”
采一孜和刘同冈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内讧？”刘同冈问。
“不知道......不过好像情况很危险的样子......”采一孜眼神中也全是迷惑。
眼见劝不动蕾娜，路司予只好请求采刘二人：“一孜，同冈，你们应该有辛小姐的电话，快联系辛小姐说明一下情况！”
“哦......哦！”采一孜掏出手机，无视蕾娜眼中的杀气，毫不犹豫的拨打了电话。
蕾娜还是继续一遍遍地呼唤着“亚里士多德”，直到声音沙哑也不停止。可亚里士多德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向她一眼，而是一步步踏向城市。
“亚里士多德！你是我的吧？！所以......求你了......快回来......”
不知不觉，蕾娜的语气里带了哭腔，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什么？”辛听心接到电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你们三个在原地不要动，跑起来反而更不安全。我现在马上去接你们。”
挂掉电话，辛听心喃喃道：“真是不让人省心。”随后给千里良马打去。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千里良马一个哆嗦，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还差点一个拿不稳掉到地上。
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眼来电人，千里良马还是选择接起电话。
“千里良马！你怎么看的孩子？！”没想到对面一接起电话就是劈头盖脸的骂。
千里良马一头雾水，问道：“怎......怎么了？”
“蕾娜和路司予的两个同学擅自跑出了避难所，还跑到了现场去。这又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不看好蕾娜？”
千里良马拿着手机的手一僵，嘴巴张了张，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沉默。
“喂？死了？说句话啊倒是！”
“......我的错，我这不是，去厕所抽了口那啥吗，我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还要去给你擦屁股，真会给人添麻烦！知不知道我现在正在执行作战计划？耽误了时机你能负起责任来吗？！”
千里良马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一个劲地道歉：
“抱歉抱歉，我的错......等这次过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哈？我现在跟你讨论的是三个孩子的性命问题，你跟我聊吃饭？”
“......我的我的......”
“我要吃西餐！”
说完，辛听心就挂断了电话，打了千里良马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语气是气冲冲的，但辛听心的嘴角却不禁上扬了少许。
千里良马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再次动手翻找起资料。
“找到了......”千里良马停下手，抽出了一张资料，“采一孜......”
细细地看了一遍，记住上面所有信息后，千里良马把资料室复原。
走出学校后，倚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缓了好一会儿，千里良马才拨通了一个号码：“‘衣服’找到了。”
对面许久没有回话，只有压抑着狂笑一般细细的声音。
良久，话筒里才传来声音，“做的很好。”
竟是07的声音。
“我的荣幸。”千里良马谦卑地答道。
07满意地挂断电话，却没想到千里良马在挂断后立马打给了另一个人。
“司令，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嗯。”
“只是......他还是个孩子啊，真的要......”
“这是必要的牺牲，不能心软。”
“......是。”
“这是对他来讲最好的安排。”
“您说的是。”
电话再次挂断。
千里良马站在原地怔了好久，直到香烟已经燃尽。他扔掉烟头，长长的烟灰散落在地上，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大人的世界真是......操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