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从我身体里面出去……”我们分散清理雕像之时,克莱亚的怒吼从后方传来,随即传来一股超乎想象的魔力,我们三人来到她身边,这股堪称恐怖的力量正从克莱亚身上向外涌出,如同狂暴的巨浪好似要吞没了她。
“怎么又是这个情况,薇尔安,快,克莱亚又暴走了,”米拉喊道。
薇尔安还未等米拉说完,便早已拨动了琴弦,以琴声安抚躁动的内心,克莱亚身上的魔力恢复了平静,躺倒在地,我们立刻上前检查,但克莱亚却先一步靠自己站了起来,她的双眼变得异样,那双澄澈的蓝宝石遭到了污染,一只眼睛已被染成了血红,而另一只眼睛蒙上了一层阴影,黑暗从她眼中满溢出来,一股漆黑的液体经由她遮掩着眼睛的指缝间流下。
“克莱亚?”我尝试呼唤她的名字,“发生什么事了?”
她面无表情地呆站在原地,并未做出任何反应,“艾维琳……”身边薇尔安有些担忧地看向我。
我示意她别着急,克莱亚抬起头,放下了遮掩着左眼的手,眼窝中完全被染成了一片黑暗,空洞深邃一眼望不到其尽头,已完全被黑暗吞噬,她以另一只眼中那涣散的视线看向我们,如同迷失方向的海鸟,在孤海上寻求可以停留的海岸,我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靠近她,迈出几步,克莱亚瞬间抽出腰间的亚杜尔一刀斩下,动作迅速不带有一丝犹豫,刀影在我们之间划过,像是在与我们划清界限。
“克莱亚!你怎么了?是我啊,”我问道。
对方歪着头看向我们,随后开口说道:“我很清楚,但是她应该已经听不到你的声音了,”接着看向薇尔安说道:“也许我该感谢你,若非你的帮助她的意识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我抹去。”
“什么……抹……抹去!?”
“你把克莱亚怎么了?”米拉焦急地问道,尽管知道对方并不是克莱亚,但是面对熟悉的亲密面孔,米拉没法摆出厌恶的表情。
对方没有回答,说道:“下次再见,就是永别了,”随后隐入黑暗,消失在了我们面前,地上短剑,此刻它的蓝色光芒才逐渐淡去。
“我……刚才……”薇尔安看着自己弹琴的手,惶恐地说道。
“别被它的话语给蛊惑了,”米拉摇晃着失神的薇尔安说道。
我捡起地上的短剑,说道:“那个老妇人,现在唯一有关的线索只有她了,快走。”我们快步奔向村子找到那名老妇人,可对方却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她说道:“我是想找人去打扫一下那座雕像来着,各位是公会派来的吗?那还真是感谢啊。”
“什么?不是您在公会门口委托我们的吗?”米拉急切问道。
“是吗?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年纪大了可能就是这样的吧,三位小姑娘是打扫完了吗?那应该也累了,进屋喝杯茶吃点点心休息一下吧。”
从对方的话语和表情上看来,是丝毫没有谎言的意思,我谢绝了她的好意:“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欸?报酬还没拿呢?”她诧异道。
“不必了,”我们快步离开了村子,回到了雕像附近,寻尽一切蛛丝马迹却也没有找到任何可能的线索,直到天暗了下来,我们才不得不返回贺巴尔。
“克莱亚难道就这么失踪了?”坐在桌边米拉忧愁地说道。
“喝杯茶吧,别在自责了,”我将沏好茶递到薇尔安面前,“这并非是你的过错,此事并非在你我预料之中,无论当时我们做出了何种判断,也没有人可以责备你。”
“但……那时她说的……”薇尔安带着哭过的嗓音断续说道。
“那只是对方的一面之言,绝非可信之词,”我安慰道。
“那接下里怎么办?”她红着眼睛问道。
“如今之际,也只能去公会发布委托了,克莱亚在公会的冒险者当中还是有些名气的,很多人都认识她。”
“是啊,只要人多,总能找到线索的,”米拉说道。
薇尔安没出声点了点头。
然而克莱亚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冒险者与法尔蒂姆驻守各处的圣骑士均没有任何有关的消息,瑟莲娜甚至拜托人在蒙特斯维与爱丁格尔的公会发布的委托,但依旧没有线索。
她就这么消失了一个月,直到克莱亚生日前夕,有特别的访客来到了贺巴尔。
一声长啸打破了宁静,有特殊的访客从天而降,三只狮鹫来到了贺巴尔,其上下来两名全副武装的精灵,他们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我们来自东边的精灵王国,我是埃里克,这位是伊拉萨,”对方自我介绍道。
“东边的精灵王国的话,是阿纳瑞族,对吗?”薇尔安说道。
对方点头表明确实如此,我问道:“那今天所为何事?我们近来繁忙,若是委托任务的话,就请不必多说了。”
“我们带来的消息与你们失踪的朋友有关,”埃里克说道。
“什么!?”我们三人一下子睁大了眼,急切得向他问道:“你有克莱亚的消息?什么时候?在哪里?她现在……”
他等我们平静下来后缓缓说道:“数日之前,她出现在了我族的圣地,杀死了看守那里的月光守卫,破坏了翡瑞安留下的圣物,毁坏了整座圣殿,我们负责追寻任何可能与她有关的消息,在她身上存在着一股无比强烈的邪恶气息,与古时入侵这世界,企图吞噬翡瑞安造物的黑暗气息一致。”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不清楚,”我答道,“她已失踪许久,一个月之前,我们在法尔蒂姆一处村庄清理雕像时,她突然昏倒,之后像是被恶灵附身一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自此杳无音信。”
“果然,那过去的黑暗如今找到了新的躯壳回到这世界,它将会再度展开对星光的攻击,”埃里克说道,他们转身骑上狮鹫准备离去。
我追上去问道:“你们若是要前往她会去往的地方,我希望你们可以带我们前去,克莱亚是我们重要的伙伴,我们不想放弃任何可能救下她的机会。”
在我们万般恳请之下,他们最终同意带我们前去,狮鹫一路向北而去,中途伊拉萨飞往了阿曼迪拉去向领主艾洛西尔寻求帮助。
一路向北进入寒冷之地,最终在两条河流之间的平原上的一座岩石山丘落地,这里是名为伊能平原的地方,精灵被诺辛创造后最初便是在此地出现,艾瑞宁留下的一件圣物也留存于这精灵曾经建造的圣殿之中,那是一座月晷祭坛,满月的月光洒在其中的水面上,透过它可以看到许多即便是智者也无法预知到事情,月晷之中保留着艾瑞宁的力量,用于与另两件一同守护星月。
而如今被阿纳瑞族守护的圣物已被破坏,这里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没有停歇我们不顾埃里克的警告,一落地便冲入了圣殿。
“这里由翡瑞安的力量创造的守卫者看守,若非精灵族不可随意进入……”但我们早已进入里面,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警告。
进入圣殿的路我们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米拉和薇尔安的辰星引导之下,我们一路深入,来到圣殿深处,今夜正好是满月,月光照进圣殿内,洒在白色的大理石上,圣殿内银光闪闪,月晷前有一个身影,身着漆黑护甲。
娇小的身体与稚嫩的面庞,即便未曾谋面,我们三人也可以认出她,“克莱亚,”我喊着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直面我们,双眸已完全化作血色,暗影笼罩在她的脚下,“没想到还会见面,”她用她稚嫩的声音说道。
“你对克莱亚的身体做了什么?”我质问她。
“吾将这知识告诉了他,本就是为了这容器,也是拜那些精灵讨厌的能力所赐,吾才选择了这样的方法,如今寻回了它,却多了许多不需要的东西,虽花了不少时间,不过现在都已不复存在,”她锁紧右手,慢慢松开,像是在向我们展示它早已控制了克莱亚的身躯,随后左手拂过右手护臂说道:“现在,该完成曾经未完成之事了。”
说罢,月食开始,黑暗伸向天空,触及到了那人们本以为的任何邪恶之物都触及不到的美好光芒,“终于要与这讨厌的光芒说永别了,”她说道,举剑向月晷砍去。
没有一刻犹豫,我拔剑出鞘上前阻止,眼见赶不上,我掷剑而出弹开了亚杜尔的剑刃,不过克莱亚并没有停手,只是这次将剑锋对准了我,“记得上次见面说过的话吗?我会实现它的,”她说道。
一股暗影缠绕亚杜尔,包裹住了亚杜尔散发蓝色光芒的剑身成为了一柄黯淡的蓝色锋刃,此景也是薇尔安曾经提到过的,但那时克莱亚说她并不记得此事。她即将挥剑之际,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亚杜尔的光芒变得更亮,冲破了暗影的桎梏,克莱亚手中的剑柄开始发烫,灼伤了她握剑的手,以致于她不得不放开亚杜尔,覆盖剑身的暗影随即消失。
我意识到了这柄剑在抵抗黑暗的力量,但克莱亚没有停手,影子从地面悄然爬上她的手心凝聚成了一柄锋锐的暗影利刃刺来,我捡起亚杜尔挡下她的刀刃,向后与她拉开距离。
她紧追而来,剑技与往常没有两样,虽然克莱亚的臂力确实出人意料,但如今她的力量更比以往强大,单凭这一点便让我难以招架,薇尔安和米拉的魔法从未停止,只是面对克莱亚都不曾瞄准要害,生怕伤及她的身体。
“这样也太被动了,打也不是,跑也不是,”米拉说道,接着她向那黑暗挑衅道:“有本事别躲在克莱亚的身体里,出来和我们决斗啊。”
“你们这一种族的好斗还真是刻在根源之中,从前是如此,现在依旧是如此,只需稍加引导,便会爆发,甚至不需要我插手,就会自相残杀,不计任何代价与手段,甚至不惜使用自己口中最为禁忌的诅咒与巫术,用于毁灭他人,最后还毁灭了自己生活过的地方。相比于以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物,要使你们这些后来者毁灭还真是简单,不过也因此给了我不少乐趣,”她回道,随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你们有些不耐烦了,那就结束这场闹剧吧。”说罢,她释放出巨量的魔力,强大的力量甚至在空气中凝结出了细小的魔力结晶,飘扬在圣殿之内,早已潜伏在圣殿中的黑暗,此刻倾巢而出,黑暗的浪潮一波接一波袭来,无数黑影化作飞弹与利刃袭来。
先前与克莱亚交手之中,自己的双臂就承受着剧烈的疼痛,那柄暗影魔剑,被某种黑暗魔法缠绕,即便没有与其直接接触,也能透过与其接触的剑刃伤及到握剑之人的手,此刻要抵抗这汹涌潮水般的攻击更是不堪重负,颤抖的双手再也无法握剑,被暗影魔法击倒在地。
米拉想要打破这一局面,她朝克莱亚发动火球术,企图打断她的攻击,但克莱亚并没有躲开的意思,而是径直朝火球走去,这让她慌了神,喊道:“快躲开,克莱亚。”
克莱亚箭步朝火球冲去,闪进黑影中消失不见,似是遁入了另一世界,接着又于一阵黑影中出现在米拉面前,剑刃直刺米拉要害,黑暗利刃刺穿了米拉的左胸口,也就是心脏位置所在,米拉倒地躺在了血泊之中,她回身宣告:“这就是一个了,”没有给我们任何反应时间,紧接着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一瞬间来到了薇尔安身边。
她掐着薇尔安的脖子拎起,尽管薇尔安身上的祝福灼伤着她的手,克莱亚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打算,而是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这股力量,一如既往得令人不悦……那时候,就是这个挡下的那片黑土之上你们自己的诅咒,那就……”黑暗攀上她的手,将克莱亚一侧的眼睛染成了绿色,经由她的手臂进入薇尔安的身体,化为诅咒穿透了薇尔安身上的祝福灼烧着她,被死死掐着的薇尔安甚至发不出呻吟,就很快昏死了过去,她召唤的辰星的光芒也随着她的昏迷一同消散,克莱亚松开手将她随意得丢弃在地,等待诅咒将薇尔安折磨至死,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我面前。
她说道:“闹剧该剧终了,”她挥剑斩来,那一刻,死亡来临前的瞬间仿佛时间凝滞,远比与狄弗瓦索尔战斗时更为明显,我能清楚得看见漆黑的锋刃划破月光留下的黑暗痕迹,可以听见空气被撕裂的声音,我似乎做好了接受这终结的命运,但剑刃却在颈边停下。
尽管她的脸上依旧见不到任何情感,她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告诉我克莱亚还活着,“克莱亚?”
“不再会有了,”她说完,执剑刺来,“当——”利箭射来弹开了她的剑,埃里克与领主艾洛西尔赶到圣殿内,艾洛西尔念起咒语,那是向翡瑞安的祷告,唤起圣殿内的力量,她本打算上前阻止,或许是克莱亚的灵魂的反抗让黑暗意志忽略了周身细微的变化,空气中的寒意冻结起坚冰,困住了她的手脚,那是米拉用最后的力气施展的冰魔法,即便只能困住她一瞬间,但也为艾洛西尔领主争取到了时间。
“夜空中闪耀之翡瑞安,倾听我此言,愿您的力量显圣于此,驱散黑暗——”
月晷中放出万道皎洁白光,投向天空赶走了黑暗,月光重现,驱散了周身的暗影,一道光芒投射在克莱亚身上,禁锢住了她,同时灼烧着她的身体,克莱亚发出了痛苦的哀嚎,随后黑暗从她身体中涌出,悉数被月光击碎,她像是布娃娃一样倒下,昏迷在月光下,虽放不下心,但自己也早已到了极限,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我们被送往了阿曼迪拉治疗,米拉在之后没多久后便被卡兰纳与墨尔古带离了这里不知去往了何方,薇尔安身上强烈的诅咒无法得到抑制,阿纳瑞族因过去曾生活在墨戈栗斯,对于许多诅咒都有相当的了解,并且阿纳瑞精灵生活的狮鹫高原靠近世界树,在那里可以寻求树妖的帮助,于是她被送往了莫尔洛斯山脉的另一边。
克莱亚始终昏迷不醒,艾洛西尔虽然告诉我们她身上的黑暗应已被翡瑞安的力量驱散,但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且她体内还残留着黑暗意志企图做出的最后挣扎,精灵的力量可以压制那股残留的意志,但若想要完全去除,还需要其他人的帮助,需要这片土地上最了解这力量源头的种族的帮助。那之后很长时间里,即便生气已再次回到她身上,她却依旧无法动弹,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气温,尝不出任何滋味,说不出任何话语,她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她失去了所有记忆,甚至失去了她的感情。
静养了一段时间,等自己断裂的双臂与身上的伤势有所好转,我请求埃里克送我们回到贺巴尔,半个月之后,克莱亚的感觉才终于再次与这世界接轨,等她再次睁开眼能看见东西,却不愿开口,像是不认识我一样,终日将自己锁在房间之内。
曾经四人在一起欢闹的客厅,如今却落得如此凄凉,望着桌上渐凉的杯中热茶,思绪陷入了安静的空气之中……直到楼梯传来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