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
流入胃里的酒精好似在他的身躯里燃烧起来一般，火焰从咽部一直灼烧到胃里。
入口时近乎发腻的甘甜又混合着酒精的苦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呜啊！这个东西，为什么这么难喝！”
雷德觉得这根本不是自己平时常喝的那种蜂蜜酒。他所熟知的口感应当是微微的甘甜，鲜有酸涩，入口后也十分顺滑，丝毫没有酒精的灼烧感。
“这就是蜂蜜酒，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铁手约翰只是举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语气带着一丝困惑。
“我平时喝的，是这种东西吗？”
“那是兑了不少水和糖浆的量产货，而这瓶才是真正的好东西，这才是蜂蜜酒的真正形态。”
约翰站起身来，走回了吧台，从柜台里拿出了雷德再熟悉不过的，用葡萄酒瓶样式的酒瓶装着的蜂蜜酒。
“你看吧，从颜色和气味上来，就可以分别出两者的差异了。”
约翰取来了一个干净的银制酒杯，把新取来的蜂蜜酒倒入杯子中。随后他将自己那杯蜂蜜酒和这杯雷德平时常喝的一起推到了少年的面前。
这次约翰拿来招待自己的蜂蜜酒，色泽金黄，带有浓郁的香气。而自己爱喝的款式却是淡黄色的，水一样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甜味儿。
“确实……完全不像同一种东西。”
“那雷德，你比较喜欢喝哪一杯呢？”
雷德的视线自然而然朝着那杯劣质酒看去。
“对于你而言，这杯才是你认知上的蜂蜜酒。”
铁手约翰的那只铁手在雷德所选中的酒杯上敲了敲，银杯与铁手的敲击声传来了有些悦耳的敲击声。
“但他们都是蜂蜜酒。虽然在我眼里你平时爱喝的这款只是哄小孩子的饮料，而我这杯才是真正的美酒。可是对于你而言，那杯兑水和糖浆的，才是你认知上真正的蜂蜜酒，不是这样吗？”
约翰说着雷德听不太懂的话，把自己的那杯酒用手揽回自己面前，又品了一口。
“老板，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圣武士都像是蜂蜜酒，只不过是口感和酒香上不同。虽然可能你们的行事方式和性格不同，但你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蜂蜜酒。”
约翰这次倒没有和雷德斤斤计较些什么，仿佛那个和他对房费与保险库租金问题讨价还价的矮人老头儿消失了一样。
“虽然不是很清楚老板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没那么光火了。”
“然后你再看看这个。”
约翰将雷德面前那杯加工过的蜂蜜酒拿到自己的面前来，将那瓶双足飞龙牌的陈酿蜜酒倒了一些到那杯调和酒里。
雷德被约翰的行为吓了一跳，这如此强烈的酒加入自己的那杯美味甘露里，这还能喝得下去吗？
约翰加入陈酿蜜酒后，将酒杯在桌面上摇晃了一番，让两种酒混合在一起。随后他将这杯新做的酒推到了少年的面前。
“就当是我请你喝酒的代价好了，你试试看这个吧。”
雷德看着眼前这杯颜色比起约翰的那杯淡上不少的酒，对它的味道持怀疑态度。但还是听了矮人的话，举起杯，凑近自己的嘴边，试探性地尝了一口。
原本陈酿蜜酒那在口腔中如同燃烧起来一般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刺激口腔的酒精味儿。
口中充斥伴甜味和点点涩味交织的气息，味道比起自己爱喝的调和酒要好得多。
陈酿蜜酒为原本的调和蜜酒增加了不同的风味，让口感更上一层楼了。
“比想象中的好喝……老板，你怎么做到的？”
“你以为我加了什么魔法不成？没有那种东西，只是把两种酒调和起来罢了。虽然市面上也会卖一些兑水和糖浆的调和酒，但是酒与酒调和的产品却是没有的。这是大陆极东边来的一个旅行商人教给我的，他们管这个叫米克斯，也就是把酒和酒混合产生新的风味。”
铁手约翰一边把自己杯子里剩下的液体倒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向雷德讲起自己这门新技艺的由来。
“我打算熟练了之后作为店里新的招牌产品卖卖看呢。”
影歌和自己都是蜂蜜酒。雷德沉浸在先前铁手约翰的话里。
蜂蜜酒加上蜂蜜酒会变得更好喝，那影歌和自己呢？
雷德还觉得两人不是一路人，影歌虽然看上去对秽水平民也挺友善的，没有什么官老爷的架子，可他又和征收官混在一起，还喜欢使唤自己。
雷德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和影歌调成一杯好喝的蜂蜜酒。他只想赚点钱然后一辈子吃喝不愁，接着去寻找自己丢了的过去。
如果自己是领主家的少爷那自己的目标就已经完全达成了，有钱有势，过去的记忆就让管家一类的人给自己好好讲解一番就行。
但那“位面旅行者”呢？
如果自己真是位面间的旅行者，那亚里斯这个位面也不错，格兰德大陆广阔得很，像秽水这样的镇子也到处都是，自己就这样在这里扎根云游四方也不错……
但是果真就是这样吗？
如果现在让雷德再去尝自己平时爱喝的调和酒，那也没有以前所觉得的那么美味了。
毕竟如今已经尝到了这两种酒调和过后的新口味，以前所贪杯的糖浆与水的混合物便也失去了当初的风味了。
所谓人终究是喜新厌旧的，还是说当你尝试过新的事物后就会逐渐忘记过去的执着了吗？
雷德觉得这个问题对于自己而言还是太深奥了。
或许是因为这短短一日半间，自己好似有了同伴的感觉。过去的自己在秽水独来独往，再往前的记忆早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失去了过去与未来的身体，对于与他人同行这种境遇产生了恋旧的反应。
对于如今可以算重生过的雷德而言，他似乎也曾沉溺于影歌的指挥下。
这并非是两人并肩作战的时擦出的些许默契感在作祟，更是一种雷德能够隐约感觉到的，他对于这个圣武士抱有信任，似乎在期待着圣武士带来什么改变。
然而目前的情况让雷德感到失望，所以少年才会发无名火的吗？
但他指望影歌带来的改变又是什么呢？是关于自己的过去？还是说是自己的将来？
雷德不想承认自己想和影歌一起行动，因为他对那种“伪善”的骑士阶级没有什么好感。
自己生气的原因大概就是不愿意接受影歌对自己的不满吧，还是说他那种看上去高高在上的圣人做派？
自己在羡慕有人可以做到那种地步吗？既能保护底层百姓，又在地主圈子里混得开，少年在嫉妒圣武士？
这怎么可能？雷德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会关心穷人的类型。自己在嫉妒影歌，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雷德就这么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脑袋里想着有的没的。
“雷德，你知道酒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铁手约翰的提问打断了少年的思考。
“把水果或者作物之类的发酵之后，就变成了酒了吧。”
雷德对这类问题并不在行，但是一些基本的原理只是他还是有所涉猎的。
“是这么一回事没错。但是发酵多少时间，如何发酵，是否需要蒸馏，总之里面有许多的学问。就像这个蜂蜜酒一样，类似的原材料发酵的时间不同，之后是否又加入其他的物质，最后得到的酒的口味就会截然不同。”
铁手约翰晃荡着自己手里的两个酒瓶。如今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是乡下镇子的旅馆老板，更像是某个城里的学院的授课讲师。
“那么老板，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人生就像是酒一样，如果单纯一味地封装起来发酵，那最后只会变成无法入口的烈性酒精……”
“虽然每个人的口味不同，但是只有开坛之后才能知道酒到底酿造成什么味道了。即便是一开始无法接受的烈性酒，也可以通过加入水和糖浆，或者和别的酒混合在一起，最终变成你觉得美味的东西。但是配方和发酵的方法，就需要每个人自己去琢磨了。”
铁手约翰一口气把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陈酿蜜酒都喝了个干净。
“时间也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今天的主菜是炖菜配胡萝卜和小洋葱。如果你想要吃住客免费的肉汁配黑面包也可以。考虑好之后来吧台告诉我哦。”
壮实的矮人把酒具都收起来，抱着自己那瓶宝贝的陈酿蜜酒，摇摇晃晃地回到柜台里去了。收拾好东西后，在雷德的注视下走去了开放式厨房，开始料理今天的午餐。
与此同时，雅伯娜之梦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了。
大堂逐渐变成了平日常见的喧嚣与嘈杂的茶馆儿。喝着酒的人，交易着的行脚商，等待庆功宴的冒险者小队，一切又好似回到了影歌不曾来秽水时的模样。
雷德注视着自己杯中的酒，他正在思考午餐吃什么，还是其他的什么问题。没有一个人去关注这个偏安一隅的小伙子的事，他们都自顾自地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