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歌召集来了民兵队的成员们。
他们大部分在早上发现尸体后就都在农田的那棵树下集合了。
也不是因为这起命案，单纯是因为这次连征收官都出动了，所以他们也没有偷懒的机会，即便是还想在自家田里再多干一会儿活的人，也匆匆拿起干草叉赶了过来。
至于那征收官霍恩·索姆，如今已经在尤涅夫和他儿子的冒险者小队的陪同下，先一步回到自家府上了。
而那倒霉蛋农夫的尸体，也已经命了几个尤涅夫雇来作巡夜人的冒险者抬到教会去了。
如今，大树底下只剩下了全副武装的圣武士站在树荫下，他的边上则是矮小的迪莫桑人侍从。
民兵队的成员们懒懒散散的，排着不成样子的队伍。他们穿着破破旧旧缝着补丁的粗布衣服，拿着简易的匕首与木棍儿拼接成的长矛和干草叉，站在这儿等着上面的大人物作演讲。
“咳咳……”
影歌有些无奈。
虽说事前他就预料到秽水当地的自卫武装估计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也没想到现实是如此的不堪。
“诸公都是秽水安全的基石，这次连环杀人魔的问题，危害着住在秽水的每一个人，包括诸公的家人，朋友的性命。”
影歌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开场白。他希望多少自己的话语能够激起这些民兵的责任感或是保护他人的念头，多少可以让他们振作起来。
但是当影歌再次看向面前的这些乡勇时，他们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在后排的几个人当场站立着打起了盹儿。
影歌从未想过这些据说是自发加入的民兵们一点儿抱负都没有。
虽说雷德会闹小孩子脾气，但多少还会听自己的话做些实事。可这些民兵们，别说听话了，他们连听的打算都没有。
“虽然知道大人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们都知道您想说什么。您就假装说完了，我们解散各自回家好吗？”
站在民兵队伍里的一个慵懒的男人举起了手。他是一个看上去还算年轻的人类男人，消瘦的面庞上没什么血色，眯起的眼睛给人一副永远睡不饱的样子。
“什……你说什么？”
影歌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秽水本地有什么和通用语不太相同的方言，导致自己一时间没法完全理解男人提出的“建议”。
“地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干，我们要赶着回家吃过饭后再下到地里去。”
“难道诸公加入民兵队不是为了保护秽水的安全吗？”
影歌觉得这简直的天方夜谭，就好像光耀会的圣武士不是为了维护正义而是单纯想在教会里吃喝一样，让人匪夷所思。
“加入民兵队可以免去一部分的赋税。这样我们起早贪黑地干的收成才能运到巴尔堡去卖一点。”
站在先前举起手来的男人边上的，矮胖的矮人族男性补充道。
“征收官那家伙说如果我们不加入民兵队的话，就会增加赋税。现在除了巡逻还要下地干活，不论是时间还是精力根本就不够用啊！”
在两个人的带头下，原本慵懒又无生气的民兵们开始热闹起来了。他们大多数在作着先前人话的补充，论述着自己加入民兵队的理由。
影歌算是基本上搞明白了，这些所谓的地方乡勇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保卫自己居住的镇子的平安。倒不如说他们能够在镇子上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
“今天早上被发现死掉的，是住在我隔壁的人。”
站在前排的男人在众人喧嚣了一阵，逐渐回归寂静后开了口。
“我想大部分最近死掉的人都是这样吧。”
“因为马上就要到了征收的日子了，大部分人计算着自己多半没法剩下些东西给自己用，所以都不得不起早贪黑去做活计……”
“这个人昨天还和我说最近马上要收的作物长势也不好，要去荒野里劈点柴，找点野菜补贴家用。结果今天就……”
说着话的男人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好似哀伤，但又有一种无奈的意味。
影歌明白秽水的问题到底在哪儿了。每日夺取镇子上百姓性命的，并非是秽水的杀人魔，而是从百姓身上吸到骨髓的征收所。
虽然说秽水现在除了浮在表面上的连环杀人魔存在，但还有一层潜在水面下的夜贼团体。
比起冒险生命危险在夜里干活，或许这些村民们更在意自己的财物会不会被人偷走吧。
影歌思考了一番，决定在另一个方面探探这些人的口风。
“那秽水肆虐的盗贼团体又怎么办呢？在高税率下各位冒着生命危险赚回的金币每晚都在受到那些不法之徒的威胁？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辛苦劳动，诸公怎能放任这些人统治夜晚呢！”
关于夜盗团体，影歌其实了解得并不多，他来秽水这短短两日，一门心思扑在杀人魔的问题上了。
就连将夜盗和杀人魔联系起来的，也是尤涅夫给的一个方向。
但圣武士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有些人就是会谋财又害命。曾经对付山贼的经验让他觉得这个连环杀人犯实际上是夜晚拦路抢劫后顺势杀掉被害人的强盗。
如果这些农民组成的乡勇们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温饱问题的话，或许从解决盗贼团伙的角度入手会有所成效。
影歌的一席话又一次掀起了民兵们的议论。
他第一次感觉到任务是如此的难办，毕竟圣武士之前接触的大多是受雇于地方的冒险者或是正式的地方武装。
秽水的民兵不一样，他们本质上连武装农民都算不上，只能说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倒霉蛋，一个人得干几个人的活儿，却收不到任何一点报酬。
如今的影歌是有些理解雷德了。
或者说他是理解了秽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这儿的人拼尽全力努力生活着，然后地主和官僚们架着马车呼啸而过，抢走大部分的东西，最后只留下了残羹烂叶，而秽水人就靠这些剩下的东西过活。
像铁手约翰或是魔法用品店的布里茨还好，他们每天都有营业额，利润也还算可观。但守着自己一小片田的农夫们却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要说的话，秽水的地是属于地主的，农民无非是在租来的土地上工作，而收获的作物最终大多数要成地租还给地主。
这下他明白为什么秽水多是冒险者和商人了，因为农夫根本没法在这个地方长久地活下去，实际上商人和冒险者也不能。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看自己和霍恩好言相聚的时候，雷德会是一副嫌弃的表情了。
或许雷德的只想着经营黑作坊也不是单方面他的问题，自己只是以高高在上的立场俯视了别人才会招致这种结果。
影歌不免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作为云游四方的圣武士，协助解决各地的信众的问题的日子。
自己是否也一意孤行着，单纯靠自己的想法解决问题，以自己的正义行事？
或许自己也曾遇到过如同秽水的民兵们一样的人们，但当时自己从未意识到那些潜伏在问题背后的矛盾。
这正是作为游历圣武士的弊端，自己只是解决表面问题的机器，而非能够改变当地矛盾的变革者。
“虽然我们也没什么资产，但是确实家里会有些食物不见了……”
“那是你儿子偷吃的吧？不过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家也会遭窃。”
“你听说了吗？听说贫民区也已经有人被抢了。”
民兵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似乎影歌的话也勾起了他们听到的关于盗贼的流言蜚语，其中也不乏互相间的玩笑。
影歌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他在等待这些秽水人的决定。如果他们决定就此退出，圣武士也不作什么挽留了。
秽水人所面临的困境是他一个外人所不能轻易判断和评价的。能够保护秽水人的财富的，也只有秽水人自己了。
“圣武士，我们决定了。”
在议论声结束后的几秒后，那个率先发言的消瘦男人走到了人群前。
“虽然大家都很害怕也很讨厌征收官，但是我们不喜欢被抢走一次的东西再被人抢走第二次。我们要先把盗贼团伙赶出去！”
“好，那今天下午敲钟的时候，在征收官的宅邸前集合，你们也要展现一下自己的魄力，不然只会任由那个老头宰割。”
影歌也给这些鼓起勇气的人打气。
虽说他们没有勇气和能力将秽水的吸血鬼驱逐出去，但反抗和保护自己的种子已经在他们的心里埋下了。
影歌相信，终有一天秽水会产生改变。这种改变不是自己一个外人可以插足的，应该由秽水人自己努力和决定才行。
圣武士解散了民兵们，让他们各自回家和家人报备自己接下来的任务。虽然自己从征收官那儿索要到了新的装备，但夜晚的巡逻多少还是伴随着危险。
如果运气不好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让这些秽水的平民英雄们和家人好好度过吧。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是回旅馆吗？”
米尔卡等众人散去后，抬起头来询问高大的圣武士。
“我们走吧，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先去索姆邸吧。毕竟要解决这些问题，也得从征收官方面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