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歌带着米尔卡穿行在秽水的堡地区。
这儿和靠近教会的贫民窟不同,大多数是有自己田地或是工坊的住民的家。所谓的堡地,就是前屋后院的一种狭长的居住地。
在这些堡地的后院劳作的,是穿着稍微好一些的布衣的农民们。
他们大多可以用单一色的素布做成一种包身的长衣,衣服上色彩不同的补丁的也要少一些。
“圣武士大人,为什么这些房子这么长哇?”
这是跟在影歌身旁的米尔卡发出的疑问。
“这些长屋叫堡地,是从领主手上获得土地权的人的领地。前面的屋子是所有人居住的地方,而后面的院子则是他们工作和生产的区域。你看那儿。”
影歌指向一处并排的长屋,他们的后院儿没有加盖顶棚一类的增筑物,站在道路上的两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后院的情况。
其中一户人家的后院是田地,栽培着防风草和胡萝卜一类的作物,还有一块洋葱田。
农妇在田里照料着作物,她看上去比上午见到的女人们的脸色要红润些,看上去也更健康。
而另一边的屋外则没有农田,堆砌着的炉窑和乒乒乓乓的敲击声,伴随着逐渐往天空中爬升的黑烟。
米尔卡引颈望去,赤裸着上身的健硕男人正敲打着手中的金属。扁平的金属片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炙烤后又被送入水中降温。
这是一个铁匠的作坊,还有一些冒险者打扮的人正站在院子里等待着健壮的铁匠交出令人满意的答卷。而靠近道路的住宅的墙面上,则挂着锤子的招牌。
“这里是铁匠铺吗?但是为什么不去商店集中的地方开店呢?那儿生意不应该更好吗?”
米尔卡看出来了这是一个个人经营的铁匠铺。
但他不理解明明冒险者大多都在靠近镇子中心的商业街去消费,而这个铁匠铺却开在通往靠近秽水边境的地方,再往前走一段就要到征收官的大宅子了。
“这个问题你就要看这个了。”
影歌将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在街道的另一侧,一辆商队的马车停驻在两间堡地的门口。打着赤膊或是穿着风凉上衣的劳工们正把用箱子装着的肉干往马车上搬。
两个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们站在马车四周警戒着,而打扮考究的商人则拿着钱袋和依靠着地堡外墙的人讲着价钱。
“雅伯娜之梦那儿大多数的店的老板都是从别处进货后再在店里卖的。就像铁手约翰的酒不是自己酿的一样。”
“这儿大多数都是自产自销的人,其中一些人家也会接别的城邦或是镇子的订单或者为旅行商人供货。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秽水见到很多人只停留一两天就离开的原因,他们大多数都是些旅行商人。”
影歌向米尔卡解释着秽水作为贸易镇的特点。
虽说周边的农田由许多贫农维持着,但镇子的核心还是依靠着冒险者建立起来的交换经济。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征收官可以为非作歹到现在的原因,单纯的税金只会让这些堡地的所有者生活稍微难过些,但不至于压垮他们。
可惜的是,如果加上地租的话,贫农们就会揭不开锅了。
然而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买到属于自己的堡地。而且,有些堡地的男主人也得去地主的田里干活补贴家用才行。
影歌瞥见了从田里回来的男人被那照料胡萝卜的女人嗔怪的场景。
圣武士的听力很好,而且还有头盔的法术加持,他大概能听到女人的三两话语。
大多都是围绕着收税日近了,最近收菜的商人不多,家里交完税就很难维持日常的开销直到下一次收获日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秽水所有人都是靠从地主那儿租地过日子的呢。”
米尔卡简单的话语直击了影歌的心灵。
秽水本地人除了那行大商人,大多数都看上去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甚至让眼前的孩子认为大家都被征收官的苛捐杂税折磨着。
理论上来讲这些地堡的主人应该算得上是富庶的阶级才对,怎么也会为了生计发愁呢。
看样子确实应该和征收官谈一谈了。秽水的税率问题或许才是激发夜盗,甚至是连环强盗杀人的元凶。
影歌催促着米尔卡加紧赶路,他们两人朝着先前和民兵们确认过的,征收官的家宅前进。
在大约前进了约莫十几分钟的脚程后,一栋豪华的砖石结构的宅院浮现在两人的面前。
这一栋主楼就大约有雅伯娜之梦整个那么大了,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大约教会那么大的院子。
影歌打量着索姆宅邸的外观,整栋建筑都是由石砖打地基,混搭着木材建成的。而且木材也并非是秽水随处可见的木料,光是肉眼判断也至少得从巴尔堡的建材市场那儿花大价钱运输过来才行。
“哈——就好像巴尔堡的大豪宅一样!”
米尔卡远远地瞧见了这栋建筑物后,就发出了感叹。
虽说这样的建筑物在巴尔堡只要是个富庶的商人都能为自己在郊外修建一栋。但是这样的建筑放在秽水这种地方,就宛如是国王的宫殿一般。
“嗯啊,光是修建这样的建筑物,也得花费不少时间吧。”
影歌想到了这建筑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木材都是秽水人在田里辛苦劳作的成功,他就没法像米尔卡一样发出赞叹。
孩子的内心是单纯而又美好的,他们会在见到美丽的事物时就由衷发出感叹来。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当明白了金钱和权力在世俗社会的重要性后,每每看到他人的华美所有物,都不免会在内心掂量起这些东西分量来。
影歌很庆幸,米尔卡还未被光耀会的那些宗教贵族们污染,至今还保持着童心。他希望迪莫桑少年可以就这么快乐地成长到需要他面对这些华美背后的不堪的年岁。
影歌收拾了一下心情,把忧虑和疑惑都收到心底,虽说他的头盔可以完美地隐藏起自己的表情,但他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毕竟米尔卡在他的心里还是颇有分量的。
米尔卡跟着影歌朝着那豪宅走,他明显感觉到了圣武士的脚步越来越快了,他的内心似乎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情感。但对此一知半解的少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了豪宅的面前,近距离观赏这栋气派的豪宅,让影歌又发现了不少新的细节。
院子的围墙是由全金属制成的铁栅栏,中央的正门几乎有一个米诺陶洛斯那么高,比两个影歌叠起来都还要高出不少。
在铁门上还有金子做了装饰,带着一股子华贵的气息。
正当两人站在门口准备张望里面的情况时,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前来打开了铁门,向两人行礼。
“想必二位就是光耀会的圣武士一行吧?老爷已经在恭候二位用膳多时了,请随在下前往宴会厅。”
这管家就像米尔卡在城里见到的那些贵族的侍从一样,彬彬有礼,打扮得体。两人恭敬不如从命,便跟着这管家进了院子里。
走进院子影歌才发现,在从外部观察不到的地方,都设置和安排的守卫。
里面有一些人影歌见过面,是利拉德的小队里的成员。那个持着巨斧的战士应该是这小队实际意义上的队长,他在一棵树下站岗,看见了圣武士还向他举手打了个招呼。
两人随着管家进了大堂,这儿的装修全都按照最近巴尔堡流行的风格设计的。不过风格并不单一,反而有几种不同的风格混搭着。
比如挂在墙上的是东方风格的绒毯,但是地板却采用的是恒泉城花纹的瓷砖。
整个装潢虽然都采用了高级品,但影歌感觉这就好像刚刚拿到了不同的新玩具的小孩儿把它们一股脑儿地堆在地上,向别人喧嚣。
一股子暴发户的味儿。
管家将两人往走廊那儿引,在传过挂着索姆家几代家主的画像的长廊后,两人来到了设立在别馆的宴会厅。
穿过装饰着花纹的门,映入眼帘的则是长长的餐桌以及布满了各色菜肴的丰盛午餐。坐在主位上的霍恩·索姆,正等待着两人的到来。
“有失远迎,圣武士大人。不出我所料,阁下还是在午餐时间来到寒舍。在下备了一些便饭,还望圣武士海涵。”
霍恩笑着迎接两人,邀请他们入座。
影歌带着米尔卡入了座,他来顺势端详起桌上的饭菜来。
采用新鲜蔬菜做的拌菜作开胃,搭配了肉汁烤小洋葱,主菜是炖牛肉,配餐的面包也并非常见的黑面包,而是混合了牛奶的白餐包。
这样级别的菜肴,对于光耀行者而言只能是庆功会时有机会吃到的佳肴,而对于秽水的地方官,这竟然只是所谓的“寒酸午餐”。
米尔卡从没见过这样的盛宴,光是炖牛肉他都只是听过这种菜而已。
平日光耀会下级侍僧的供餐也只是黑面包和肉汁,以及一些干蔬菜。少年嘴角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但他还是忍耐住了欲望,望向影歌寻求意见。
“吃吧,既然征收官大人都准备了。”
在获得许可后,少年抓起桌上的餐具,虽然他很像放肆地大快朵颐,但顾忌影歌和光耀会的颜面,他还是吃得比较斯文。
“征收官大人应该不只是邀请我来用膳那么简单吧?”
影歌没有动餐具,单刀直入,询问霍恩·索姆的真实意图。
霍恩·索姆举起手边的酒杯,品了一口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圣武士大人真是明鉴呀。在下只是地方的一个征收官,光有钱财没有武力。这秽水的夜盗过于猖獗,这次还希望阁下能够将他们斩草除根,这样这里的人才能偏安一隅,安居乐业呀。”
“夜盗被消灭后能够安居乐业的应该也只是权贵而已吧。秽水的夜盗难道不是因为过于豪横的税收和地租导致一些人为了糊口不得不铤而走险吗?”
“瞧您说的话。您难不成认为这豪宅是靠横征暴敛建成的吗?索姆家原本就是骑士,在大格兰德之战时期就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财富,这栋豪宅只不过是我变卖了一些祖父的珍藏建起来的罢了。关于税收的话,大多数都上缴到巴尔堡的大地主那儿去了。”
霍恩·索姆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他拍了拍手,叫来了下仆去取账本。不一会儿,那位管家双手捧着账本,呈给影歌核对。
影歌核对着账簿,确实看上去没有什么奇怪的点。
除了征收量确实偏大,大部分税收的去向都是由土地的所有权持有人和巴尔堡的光耀会接受了。
秽水的地权在属于巴尔堡的几个大财主,而他们又多少在巴尔堡的教会里有一份职务。甚至每一笔税金的转出,都由财主个人和巴尔堡主教的签名。
虽说不是没有作假的可能性,但如果作假的话,巴尔堡那儿早就派人来彻查了。
至于霍恩·索姆的地权,也不过是他宅邸这周围的一片罢了。可以说光从文书和现有的证据来看,指证他中饱私囊是一点办法没有的。
“当然,这次我还有其他的委托。先前答应您的装备我已经吩咐人去铁匠铺采购了。消灭盗贼团体的任务就麻烦您了。至于犬子……”
霍恩·索姆望向窗外,影歌也跟着看去。
别馆的窗外是一片草场,利拉德正在空地上练剑。
他的剑术算不上优秀,只能说初学者的水平。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砍着稻草扎成的假想敌,动作在影歌眼里有些滑稽。
“希望您能在这次事件中多少照顾一下我那不成气候的儿子。他着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吟游诗人的道,现在成天想着干冒险者的行当。这行的危险性和收入阁下应该也耳濡目染,希望您也能劝劝他。”
那管家在此刻又呈上了一把短剑。雕金的剑鞘与护手上镶嵌的宝石都表明它价值不菲。
“这是我个人拜托您的报酬,还请收下。”
“关于此事您不必担心,我的任务是彻查秽水的这些案件,自然保护住民也是我的任务。然而……关于秽水的租金……”
“这方面的事情您不必担心。这次事件解决后,我会与村里的一些大商人还有大牧师讨论的。毕竟还需要向巴尔堡禀告。”
影歌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毕竟他原本以为一切问题的元凶在于征收官。
但是如今这餐桌上接触下来,征收官也并非是完全的恶人。可这样一看,自己不就又在原地踏步了嘛?秽水的敌人到底是谁?
影歌又想起雷德先前提到的摩尔·金泉的话。
不可以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