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正把黑面包泡进混合着洋葱和蔬菜碎的肉汁里,他寄期望于这样能够让这硬得像石头的东西能够稍微软化一点。
他没有选择额外点单,下单些他平时吃得惯的美味,而是选择了住宿者免费的套餐。
他的钱袋子里没有多少钱了。
平时一貫的大手大脚加上“三光”主义成为了回旋镖,现在狠狠地敲打着少年的脑壳儿。
雷德在等待面包软化的时候,也观察起了四周。
这两天来雅伯娜之梦的人似乎变少了,大多数人都开始为马上到来的征收日核算家产,有些觉得自己可能挺不过去的人正小声议论着是否要逃到别的地方去。
旅馆的气氛变得很压抑。
一方面是因为征收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这两天每天晚上都会出现死难者的情况,当然还有一些人聚在这儿谈论自己家失窃的消息。
“昨天准备好的两袋子金币全都不见了,我甚至都藏到了枕头下面都会被人摸走了。这下子全完了,我看还是明天想个办法逃到别的地方去吧。”
“但是你不收好不容易在这儿建了房子了吗?现在离开不就等于全都白干了?”
“现在就算留下来地也会被人收走,还不如去巴尔堡当难民……”
大堂里充斥着的都是这种类型的论调,平时坐在角落里喝酒的矮人农夫也不见了踪影。
吟游诗人正打算要谈起琴来唱些什么的时候,铁手约翰朝他摇了摇头。
雷德瞥了一眼吧台,大部分的酒都被收到吧台下面的柜子里去了,平时展示在吧台后的酒架上的高级酒似乎也少了许多,大概是为了安全着想,都锁进酒窖里了。
“这是我冒险者时期的剑……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绝品,但至少也是恒泉城的矮人铁匠铺的定制品。您打算出多少?”
“做工确实优良啊……70金币的话,是我能出的极限了。”
“这个价钱和本地的作坊没有太大的区别啊……”
这是坐在雷德后面一张餐桌上的两人间的对话,少年扭过头去,偷偷瞄了一眼。
本地农夫打扮的人背对着自己,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寒酸的冒险者。
冒险者披风和身上的护具都有些旧了,护甲下露出的衬衣的领口也磨得像被什么是食肉动物啃咬过一般。
雷德暗暗想着自己是否也应该离开秽水了。
毕竟从现在的角度来看,秽水的日子确实难过起来了。
虽说前两日雅伯娜之梦里的氛围也还算好,可这里毕竟是小地方,稍微出了点什么变故就会一传十十传百。
作为一个免费的情报交换所,这儿的大堂实际上是秽水整体情绪和走势的风向标。
如果雅伯娜之梦的大堂没了生气,那秽水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多半都会过得很艰难了。
雷德用手指搓了搓自己泡在汤汁里的面包,还是硬乎乎的。他叹了口气,端起木碗移座到吧台这儿,和矮人老板面对面坐着了。
铁手约翰此刻正无所事事,因为昨晚的骚动不少商人都退了房,提前启程赶路了。
而那些下榻在这儿的冒险者中也有不少去其他地方谋生了。
虽然总体退房的主要原因并非夜里雷德和影歌的战斗,但雷德心里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虽说少年大部分时间都表现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
其实秽水的人没少照顾雷德。
虽说很多人称呼他为“失心者”,也有像先前的农妇那般把他当作造成这一个月来的盗窃和杀人的扫把星的人。
不过在中心的这些商人们还是很包容他的,除了魔法用品店的布里茨,毕竟两人是竞争关系。
雷德支起自己的移动小摊的时候,大多数人会想自己刚到秽水的时光。
尤其是铁手约翰,老实说他还挺喜欢这个忘掉一切却仍然想办法好好生活的小伙子的,如果人能更坦率一点,有时候像大人点就更好了。
“老板,你说如果我离开秽水的话,这儿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雷德明显有些不自信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一直种在心里的闲话才让他努力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大概少年对于“失心者”这个称呼还是有些抵触的,只不过他没把这些情绪写在自己的脸上。
或许是见到了影歌后,他产生了些许对改变的期望了。
本以为同时外来者的两人能有所交流,但两人的分歧现如今似乎更大些。或许是这种偏离预期的失落感,让雷德勃然大怒了吧。
如今想想,影歌的确不像是和霍恩·索姆同流合污的人。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和利拉德一样的少爷脾气罢了。
“这些年离开秽水的人很多,有的人后来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发达了,有的人则似乎死在了外面。也有很多人来到秽水,有的人在这里安了家,也有人最后选择离开的。”
铁手约翰擦着自己先前喝蜂蜜酒用的杯子,他没有正面回答少年的问题。
“怎么做是个人的选择,而并非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如果秽水没法满足一个在这儿落脚的人,那大家就都会离开了。当然了,你还年轻,重来和离开的成本也不高。毕竟你也想找到自己的过去,不是吗?”
“嗯啊……但是……”
“我和你说说我最早来到秽水时的日子吧。”
“那个时候我还算年轻,40多岁在矮人里还算小伙子哩。我在巴尔堡开着一家小旅馆儿,赚不到什么钱,我就想着索性到乡下来,开一个大旅馆供来往的人休息。”
“我想了就这么来了,把城里的东西全都变卖了。可我到了这儿我就傻眼了,除了臭水塘外什么都没有。”
将擦得蹭亮的杯子重新放回杯架上后,矮人敲打了几下自己的那只铁胳膊。
“那会我还想着,要是一直待在这儿,我的这只铁胳膊迟早锈掉不可。”
“那最后旅馆还是建起来了不是?”
“没错。我那个时候就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而且开一家大旅馆也一直是我的梦想,我就东拼西凑了些钱,加上变卖的财产,雇了工人把这旅馆盖起来了。”
铁手约翰停顿了一会儿,雷德也趁这个机会咬了一口面包。
味道不能算好,邦邦硬的面包吸不进去肉汁,内部还能吃到类似于木屑的东西。
雷德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在啃着一大块石头,石头外面还浇上了一层颜色古怪的泔水。这一个月来好吃好喝的小伙子也算是尝到了秽水人每日的便饭了。
“要是那会我想着这地方那么烂,我还是回去罢。说不定现在在巴尔堡当流浪汉呢。总之呢,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要试着去做,不要因为外界的评判而怀疑起自己来。”
“硬要说的话,秽水那儿有什么本地人,那些农夫家的臭婆娘不也是外嫁来的?”
“哼,我看啊就是他们家男人太不中用了,所以才得想个办法发泄一番不可。毕竟到了城里,别人会说你有秽水口音,不能算巴尔堡人。那些家伙气不过吧。”
矮人的鼻孔儿出气,几乎要把他的胡须儿吹起来了。
铁手约翰向来看不惯镇子上的一些长舌妇,总喜欢说些有的没的不说,还不事生产。
最主要的一般,他作为一个雅伯娜教徒,是最厌恶搬弄是非,污人清白的。
好巧不巧的,秽水的大部分人都信仰雅伯娜。所以对他而言,搬弄雷德的是非的雅伯娜教徒,那就是完完全全在神的面前进行亵渎。
雷德陷入了沉默,他咀嚼着嘴里的黑面包,思考着铁手约翰的话语,他反复确认着究竟什么是他想做的。
影歌正站在索姆庄园的正门外,先前已经敲了下午的钟了。
大部分民兵队的成员也都集合在了他的面前,当然也有小部分人选择就此退出。
毕竟加入民兵并非很多人的本意,他们只是希望通过这个减免些许的税收,而不是真心为了秽水可以丢掉自己的性命。
影歌身边的两个大木箱子里,存放着为民兵们准备的装备。
每人一套皮质护甲,木板镶皮圆盾,一把短剑或者一只长矛,每个人可以自由选择。
“我很感谢诸公可以放下自己的生命安危前来保护秽水。这里的装备是由征收官提高的,各位可自行拿取。另外……”
圣武士卸下自己挂在腰间的那柄华美的礼仪剑。
“这是征收官给予我的报酬。但是这实际上应当是属于真正保护秽水的诸公的!待得消灭了危害秽水的夜行恶徒,这把宝剑将成为诸公真正的报酬!”
影歌打算以此勉励民兵队的人们好好出力。毕竟不论如何,消灭了盗贼和杀人魔的最终获益人实际上是秽水的平头百姓们。
“但这也只能管一时的开销,如果这征收官还是横征暴敛,等圣武士你走了之后,我们怎么办?”
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已经为自己穿戴上护甲的战士。
“秽水是由诸公建设起来的,这里的每一栋房屋,每一块田地,都是有诸位建造,开垦的。”
“光耀女神雅伯娜的教诲教导我们,人不劳而不获,恒劳动恒幸福。那违反了教义的财主和地主就是雅伯娜的反叛者,届时只要诸公愿举起雅伯娜的旗帜,那我也能借给诸公一份力量。”
如果巴尔堡的分会的腐败会迫使秽水人揭竿而起,那光耀会的大主教定会下达彻查的命令。
到时候秽水的地权和税收的既得利益团体也会被重新洗牌。只要秽水人愿意反抗,那必然也有真正的雅伯娜信徒会响应他们的呼号的。
影歌的想法虽然有些天真,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天真,让秽水人能够看到一些微小的希望。
而且影歌也坚信,尤涅夫大牧师的智慧和能力也足以在财主和地方之间斡旋。而以暴力推翻现有的统治者,是秽水人最后的路,也是最有力的抗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