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沃尔夫在捆扎着自己的肩膀上的淤伤。将破破的白布绕着胳膊扎上一大圈后,依靠自己的嘴打上最后的结。
昨天夜里他吃了不少苦头。
先是和盗贼公会的战斗让他手下的一个年轻人负了伤,之后接连而来的民兵队以及光耀会的圣武士杀掉了自己手下最好的豺狼人斥候。
老豺狼人还沉浸在圣武士恐怖的爆发力和速度带来的震惊和恐惧之中。
全身板甲的人居然能有那种挥舞钉头锤的速度,完全超出了豺狼人至今所积累下来的经验认知。
仿佛昨夜在与自己战斗的并非代表着神祇正义的信仰者,而是从九层地狱中爬出来,越过了众多魔鬼的尸首,浑身浴血的狂战士。
一种原始的冲动和杀戮欲望在那圣武士的内心高涨。
作为兽人种的贝·沃尔夫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这是兽人种中不少人都与生俱来的一种猎手本能,这促使着兽人们成为世上最好的战士。
天此刻已经蒙蒙亮了,老豺狼人缓缓地站起身。
他不能无休止地坐在自己那宛如棺椁的破床上,因为属于日行者的白天和未来已经开始了。
被唤醒的孩子们嬉笑着奔跑着经过他的房门前,其中几个女孩还会停下脚步来和她们的“爷爷”道早安。但大部分的人都朝着用破木桌和矮箱子组成的就餐区涌去了。
格兰德的农夫没什么吃早餐的习惯。所谓的早餐大多数是贵族的社交活动。
他们成群地聚在某个大餐厅里,吃着熏肉和煎鸡蛋,享用加了牛奶的白餐包,分享着各自的趣闻或是炫耀标榜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
不过兄弟会的早餐就不是这样的了。这儿没有煎鸡蛋也没有熏肉,更不会有牛奶餐包。
贝·沃尔夫最早的打算也不过是给这些营养不良的孩子们多吃一些东西,增强一下体质。而且孩子们的食量并不大,他们的一日三餐比起几个成人伙食的开销要少得多了。
老豺狼人披上了一件素布外衣,劲量不让孩子们看出自己身上受的这些钝器伤。
他没有想过把这些孩子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盗贼,反而希望这些孩子多少能掌握一些生产的技能,将来可以找一份能够糊口的工作。
贝·沃尔夫出了房门,他的卧室的转角就是所谓的用餐区。
这儿实际上就是拿废弃家具拼出来的一个区块,既可以当餐厅又可以作孩子们识字的教室。
虽说这栋木板拼成的屋子没有窗户,但却随时随地可以开窗。
昨日夜里一同外出的那人类男性卸下了天花板上的一块木板,随后清晨的阳光就洒了进来。阳光映照出了飞舞着的西细小灰尘,点缀在桌上的破木碗边。
孩子们还在玩闹着,贝·沃尔夫催促他们赶紧坐下,便准备和几位兄弟会成员分发今天的早餐。
他们把用大锅炖煮的汤羹分发到每个孩子面前的碗里。
黏糊糊的炖汤已经分辨不出它的原材料是什么了。除了昨天夜里吃剩的洋葱和黑面包外,负责料理的人似乎又加了些其他的蔬菜和碎肉进去。
贝·沃尔夫和几个兄弟会成员就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兄弟会的人是不用早餐的。
他们大多会在晌午前吃一顿多一些的午餐,然后下午去田里做短工或是休息,又或者给孩子们上课。晚上用完晚餐后,等孩子们睡下了,再做老本行。
虽说昨天夜里激烈的战斗让这些大人们早就饥肠辘辘了,但他们还是强忍着饥饿感,把剩下的这些残羹都分给了几个还吃不饱的男孩儿们。
“凯叔叔哪儿去了?今天我们还没和他道早安呢。”
伊莎贝拉闪着她黑色的大眼睛,盯着老豺狼人。
凯是昨天和贝·沃尔夫同行的其中一个豺狼人的名字。不过他被那个少年施法者的火球术击中,又被民兵用长矛刺穿了胸膛。
剩下的人带着伤员,就连能够撤退也是十分侥幸的,更别提带回凯的尸首了。
老豺狼人的嘴角抽动着,也不知道是因为难以掩盖内心的情感还是上了年纪肌肉开始不听使唤了。
周围剩下的一人一狼也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孩子们解释什么叫作“死亡”。
在短暂的几秒之后,老豺狼人打破了沉默。
“凯他有其他的工作,所以早上就已经出镇子了。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办事,等他做完了活,就会回来了。”
一个老套而且蹩脚的谎话不知道能否打消孩子的顾虑。
伊莎贝拉是这些孩子里最聪明的那一个,有时候几个大人在做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孩子。
不过,贝·沃尔夫断言,关于兄弟会的真实工作还没暴露给孩子们,至少这点方面可以安心。
“那今天的耕种课怎么办?原本不是凯叔叔教我们种地的知识吗?”
凯生前在加入兄弟会之前,是个受雇佣的农夫。
他乔装打扮,伪装成了一个身体残疾,体态佝偻的类人生物,在不同的雇主之间做工。
而他加入兄弟会也很单纯,他只是想有一个可以不用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卸下伪装生活的家。
“今天的课改成识字课了,我们复习一下之前学过的东西好吗?”
人类小伙子马上接过话来。他是昨天哄伊莎贝拉睡觉的那位男性,同时也负责教这儿的孩子识字。
在加入兄弟会前他在其他镇子上当一个小会计员。
“好吧,可有些单词真的很难。”
女孩嘟着嘴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似乎比起坐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屋子里,对着木板上歪歪扭扭的符号,她更乐意到外面去玩。
贝·沃尔夫收拾起了桌上的餐具,他示意孩子们赶紧挪动起身子来,去把自己睡觉的房间收拾好。
用来采光的洞滴落了几滴水下来,落在已经不剩什么东西汤锅里。
似乎是要下雨了。人类小伙急匆匆地去那块木板重新盖上去。
秽水的雨季要比巴尔堡的来得早些。往往一下就几乎是一整个夏天。不过今年显得有那么些个反常,来得似乎更早了。
虽然有一些学说指出格兰德通用的纪年历法存在一些误差,而且这个误差正在越演越烈。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乐忠于用战后历来计算日期。
田里劳作的农民们或是咒骂这该死的天气,又或者是扯起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过的“战后历问题”,在衣服还没完全湿透之前匆匆忙忙地往自己家里赶。
秽水的雨天就好像有一种魔力似得。
只要下起了雨,不论是做生意的商人还是下地干活的农夫都会停下自己手里的活,然后静静等待这阵水汽过去。
雅伯娜之梦的客人也少起来了。
不少人趁着雨势还未大起来,急匆匆地赶回家。冒险者们不太乐意在雨天工作,毕竟水汽是兵器生锈的元凶之一。
他们懒洋洋地坐在大堂里,询问着铁手约翰午餐会不会有可以暖暖身子的热汤喝。
矮人老板没有理睬这些每天净想着占便宜的汉子们。
把他们嘴里的调侃权当做征收官每次征收日夸下海口放的屁了。他不安地站在入口处,朝着北边张望。
昨天被收尸的米尔卡预定在今天下葬。他还听说了,镇子的医生摩尔·金泉也被发现死在了教会门口。
所谓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铁手约翰对于丧葬方面的事儿并不担心,他主要忧郁的是影歌的精神状态。
今天清晨曾回来过一次旅店的圣武士的盔甲染上了飞溅出来的血色,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就连钉头锤的握柄都有些变形了。不知道昨天夜里到底经受了什么样的战斗。
当然,他也没和一同回来的雷德打听。
小伙子一脸疲倦样,眼神也空洞洞的,看样子耗费了不少精力。他们匆匆收拾了一下后,就往教会去了。
铁手约翰也曾想过出席米尔卡的葬礼。
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熬煮起汤羹,备好肉汁和面包。努力为那些徘徊在痛苦与迷茫之间,被失意和伤痛缠绕的年轻人们,支撑起一个暂时性能当作家的地方。
雨势越来越大了。
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光耀会教堂的瓦片屋顶上。沿着人字形的屋顶落下的雨水,落在参加丧礼的民兵队成员的肩膀上。
雨点如针般拍打在雷德的面庞上。被雨水浸湿的卷发像蔫了的枯草,胡乱地粘在少年的头皮上。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但雷德并不喜欢这种自然的味儿。墓园里穿来这种气味儿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因为有人死去而需要掘开一个新的墓穴。
米尔卡躺在棺椁内,小小的棺材被安置在新掘出的小墓穴之中。
少年的胸口鼓鼓的,那是雷德先前帮忙填进去的棉花。雅伯娜信徒必须尸首完好地下葬。
尤涅夫大牧师半蹲在墓穴边,念着最后的悼词。
等这仪式一结束,边上的两名本地人就会盖上棺盖,然后填上泥土。之后米尔卡就会在秽水的地下长眠。
从旅馆来教堂的路上,影歌一直背对着自己。
圣武士直至现在都没有脱下他的头盔。不知道是想要掩盖在面罩下抽泣的脸,还是他不愿面对一切,便依靠着一块铁皮保护自己的内心。
雷德没有去问,他也深知如今自己不能去问。
少年的鼻子带着些许的酸楚,感觉鼻涕要流下来了。是因为昨天晚上着凉了吗?还是说因为淋了雨而感冒了?
如今的这种感觉是参加葬礼应该有的那种感情吗?
少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参加这种活动的经验,但身体本能地让他就像块木头似得,硬邦邦地伫立在这儿。
悼词已经念完了,两名本地人盖上了棺盖,开始往墓穴里填土。
小小的石制的墓碑上歪歪扭扭地刻着米尔卡的名字——“米尔卡·百利”。这是雷德第一次知道这个小侍僧的全名。
没有生卒年月,也没有纪念语。
或许这个少年会被光耀会慢慢遗忘,被离开的自己慢慢遗忘。
最后这个小坟碑就会孤独地立在这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秽水的人都离开了,还会在这儿孤独地立着。
雷德不免想到自己以后是否也会这样呢?简单的墓碑上写着“雷德,失心者”。
因为自己不记得过去的一切,那墓碑上应该去刻上什么呢?没有真正归处的少年,或许连墓碑也不会有。
小伙子的鼻子再一酸,不争气的泪水从脸颊上混杂着雨水流了下来。
他是在为米尔卡哭泣吗?他也在为自己哭泣着。
或许说,现如今的他,和长眠的迪莫桑少年,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