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对于不同的人而言会有不同的解答。
或许当你提起家的时候,是热气腾腾的温馨晚餐,还是其乐融融的家人等待着你的归来呢?
我想大部分人的答案大多都会围绕着这些展开吧?
然而这个问题实际上正困扰着在雨中漫步的雷德与影歌。
就在两人刚刚走出墓园的时候,影歌回味起雷德最后的话,他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一句。
“就好像回家一样?”
圣武士的无心之举反而把气氛带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内。
雷德自然不用说,如今的他根本没有家。
雅伯娜之梦是一个可以称作为“家”的地方吗?
即便雷德这一个多月来住在那儿,和铁手约翰的关系也不错。但雷德认为只有一个人真正属于某个地方,那个地方才能称得上是家。
秽水是一个村子吗?它很小,但某种意义上它有很大。
大得好似一望无际的旷野,少年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可以放下戒备栖身的地方。
曾经秽水来过一个苦行僧。雷德并不知道这个老人信奉的又是哪位神祇。格兰德神话里的神祇多如牛毛,就好像雅伯娜之梦的炖汤里,什么东西都有。
不过出于找点乐子看看的心态,他仍旧是旁听了那老苦行僧在旅店大堂里做的传教演讲。
具体的内容雷德早就不记得了。但那教徒曾说过,“人的不幸来源于他的罪。承受苦难才能弥补犯下的过错。”
失去记忆是因为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孽吗?
那米尔卡被杀死也是因为他犯了罪了吗?
这种论调当时雷德也权当是个乐子听了,如今他只觉得可笑。
如果神真的爱世人,那秽水就不会变成这灰蒙蒙,毫无生气的样子了。
影歌也察觉到自己所说的话似乎有些奇怪了。他望着与自己并排而走的少年。
雷德湿漉漉的脸上是空洞的神情,粘在额前的刘海乱糟糟的。
看着眼前的少年,影歌这才察觉这看似无赖洒脱的术士,也不过是个只比米尔卡大上几岁的“孩子”。
影歌明白了,自己在最初把雷德当作一个能协助自己的“新移民”的行为是大错特错的。
虽然他明白雷德和自己一样是个外来人,但圣武士还是草草地把少年划归到了“从外部来到秽水定居的人”这个概念中去了。
事实上,雷德和自己也没什么两样。
都是漂泊在城镇与城镇之间的旅人。他对秽水没有亏欠,自然也没有义务帮助自己去惩治这儿的不法分子。
那圣武士影歌有家吗?这是把自己套在铁皮的人直击自己灵魂的提问。
虽然影歌隶属于光耀会,但他从没在某个教堂里长期驻扎过。
大部分时间他都作为一个旅行者,在格兰德大陆上像雅伯娜的幽灵一般游荡着。
每到一处,不论是倾向于雅伯娜的当地人热情相待,还是信仰与雅伯娜相悖的神祇者的刁难与恶语相向,总是能让影歌觉得自己是属于光耀会的一份子的。
但光耀会真的这么认为吗?那些行将就木的主教们,腰缠万贯的获利者们,真的把自己当作“同伴”吗?
影歌自己内心也清楚这点。
因为较真的性格,某种意义上自己早就被光耀会的上层放逐了。宗教某种意义上和做生意没什么两样的,但年轻的圣武士不愿意承认这点罢了。
像其他光耀行者一样,在驻扎地工作,住在温暖舒适的个人房间里,这远比风餐露宿的日子要好得多了。
而且这样的生活也并非是什么奢望,只要自己对那收下富商的金币的行为假装没有看见,不管是哪个大城市的光耀会分支机构都愿意接纳自己。
但,那样子获得的,也真的可以称之为属于影歌的家吗?
影歌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的形象已经很模糊了。
他残存的记忆里留下的,也只是父亲宽阔的肩膀和母亲长长的耳朵。在非常年幼的时候,他就在教会生活了。而那时年幼的他也只知道父母在一次事故中丧生。
自己长长的耳朵并不受到大部分人的喜欢,教会的孩子们也不愿意和自己玩。最终成人后成为圣武士的影歌,将整个人裹在了光耀会的盔甲里,永远作为一个符号活了下去。
但是,这样子活着的,真的是名为影歌的活人吗?
“我小时候住在教会里。”
影歌开了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想要和雷德讲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这就像是一种原始的冲动,出于人的社交本能。
“……”
雷德倒是感到有些惊讶,他转过去头,微微抬首,望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铁皮人”。
“小时候我没什么朋友,因为我是个半精灵。对于小孩子而言,单纯外观上的不同也会成为讨厌的理由。”
虽然影歌没有脱下自己的头盔,但他抬起手,在自己的脑袋边比划了一下。雷德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那种长相夸张的哥布林,耳朵比大大的鹰钩鼻还长。
“听起来像是脑袋边上长了两个哥布林的鼻子。”
雷德不知道这么的,也下意识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影歌顿了顿,像是被雷德的话吓到了似的。不过最后也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了。
“啊……我肚子饿了。”
少年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昨天夜里魔法的消耗把他这两天吃进去的能量都掏空了。
“那快点回去吧,回雅伯娜之梦去。”
影歌如此答道。圣武士的铁甲靴踏在变得湿哒哒又黏糊糊的泥土路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比起先前的滂沱大雨而言,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了。雅伯娜之梦的客人大多数都回了家,只剩下三两几个酒蒙子还坐在大堂里。
露天的开放式厨房今天用不了,铁手约翰便在屋檐下支了个棚子,盖住了炉灶的位置,把一大锅炖肉放在火上慢慢地煨着。
炖菜咕噜咕噜的声音透过锅盖,夹杂着雨点声,变成了大堂今天的音乐。而点燃的壁炉里,木柴燃烧断裂发出的“噼里啪啦”声,自然而然成了鼓点。
矮人觉得偶尔没有吟游诗人的歌唱也是一件美事,毕竟那几个反复唱的故事早就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约翰站在酒馆的门口儿,继续张望着。
午餐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今天不会有什么来用餐的客人,他只备了住宿者的份儿,还有为雷德和影歌准备了足以温暖人心的佳肴。
秽水的天空是一种有些特别的蓝色。就好像天蓝色的油画颜料里加了些黑,但又加了很多白色,还稀释了许多次,有一种淡淡的忧愁感。
铁手约翰的心一直悬着,他有些担心雷德和影歌相处的是否好。又担心起两人会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而变得一蹶不振。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成为了秽水的临时时钟。
这个小村子用不起那精致的机械造物,只有原始的大敲钟立于镇子的中心。
铁手约翰听过路的商人曾经说过,雨滴落在地上一次,便是一秒钟。六十秒便是一分钟。
但他已经记得不一小时是多少时间了,也不知道一天有多少小时。他所能做的,就是一边在内心数着一秒、一秒,一边张望着北边,等待人影的出现。
大概是在记下了三千多个数,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才掀开雨雾的幕布,从舞台的那一端登场。
雷德和影歌都湿透了。铁手约翰赶忙去拿来店里为数不多的几条新毛巾。
“快擦擦,你看,都湿成水猴子了。”
所谓的水猴子,是一种生活在湖泊里的小型兽人种。雷德现在蓬头垢面的样子,确实很像刚刚出水的水猴子。
少年接过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脸。随后用毛巾将整个头都包起来,试图吸干身上每一寸的水分。
“我还没那么糟糕吧。”
当然,他也不忘回击铁手约翰的话。
“饭菜马上好了,二楼我理了两间空房出来,要是累了可以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昨天你们一定累坏了。”
约翰没有提关于米尔卡和葬礼的事,他也不确定这场巨大的变故在两人的心里会不会埋下什么难以拔除的钉子。
“我去小睡一会儿,麻烦给我留两个面包。”
影歌没有用约翰给的毛巾。
他看出来这都是新的后,单纯用手拭去了肩膀和盔甲上的雨水。跨进雅伯娜之梦的大门后,他朝着楼梯走去了。
“稍后如果尤涅夫大牧师来了,我还没起床,麻烦敲个门叫醒我,谢谢。”
圣武士依旧对别人很有礼貌,但他模糊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惫。在一阵的歇斯底里后,这局身体终于强迫那痛苦的人休息了。
“好的,您放心休息。”
铁手约翰希望给他最大的关怀。而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不作任何干涉,让圣武士自己调整自己的内心。
“有什么吃的吗?我饿坏了。”
待影歌上楼后,雷德坐在最大的那张餐桌上。他卸掉了身上所有的皮质护具,抖掉了雨水,把他们挂在每张椅子的椅背上。
“大炖肉,加了很多的葡萄酒,还有烤洋葱,以及餐包。另外,我在炖肉里加了不少胡萝卜和彩椒,我想你会喜欢的。”
铁手约翰张罗着,他又回到了往日雅伯娜之梦生意火爆时忙里忙外的样子。只不过现在他在为雷德一个人服务着。
盛出来的炖菜放在木碗里,深褐色的葡萄酒酱炖肉边装点着色彩鲜艳的蔬菜,烤洋葱在铁板上还滋滋作响。
这次的餐包不是混着木屑又干又硬的黑面包了,而是稍微好一点的麦面包,至少不泡进汤水里也不会把牙齿磕掉。
“要来点酒吗?待会还能美美地睡上一觉。”
铁手约翰给雷德倒来了一大杯兑糖浆和水的蜂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