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缓缓地踏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矮,就连每一级楼梯之间的高度差都不是一个定数。
逼仄的旋转楼梯一眼望不到头,若是心急一些指定要栽跟头。难怪夜里的民兵队员会摔断腿了。
铁手约翰的脚步在下了活板门后不多久就满了下来,随之影歌盔甲与墙面敲打出的音乐章节也变缓了。
雷德的脚步一直不快,毕竟他一直两手扶墙,以两步下一级的速度缓缓往下去。
即便如此,他也在不久后看到了影歌那宽大的肩膀。圣武士的肩宽不宽雷德倒是不清楚,不过那盔甲的护肩看上去好似卡在这墙壁之间一样。
“前面变陡了吗?”
雷德侧过头去,尽力去看看前面的情况。可惜影歌的肩膀还是太宽了,他只能看到反射着温暖烛火光芒的金属肩膀。
“不,这儿的台阶太久没保养了,都长苔藓了。”
铁手约翰的声音在这楼梯间内回荡着。
多次反复的回音使得矮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比他原本的声音还要雄厚一些,而且去给人一种空灵感。
雷德也停下了脚步,等待铁手约翰的前进。不过昨天夜里已经来过人了,这儿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苔藓呢?
往下走的队伍大约在这儿停了几分钟。按照雷德的性子,现在他早就找个光滑一点的墙面靠着了。
不过这次他没这么做,毕竟这儿的岩壁并非光秃秃的人工雕琢品,上面多少都有些植物,甚至有些地方还湿哒哒的。头顶的岩体似乎并非密不透风,偶尔还会滴下来一些水珠。
雷德可不敢细想这滴下来的到底是什么。
毕竟某种意义上自己要么是在那臭水塘子的正下方,要么和那水塘子就只有一墙之隔。
他觉得如今的环境十分恐怖,万一搞不好,这岩石结构塌了个小洞出来,那自己不就成了烂水塘里的新“活物”了?
不过估计烂水塘里的水,呛上两口,就连铁手约翰估计也活不成。
这雷德可是越想越害怕。
他到底是何时变得如此提心吊胆的呢?
是因为梦中少女那关于“秽水真相”和自己的“死亡”挂上勾的暗示吗?可梦中少女或许本就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人也不一定,这样子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如果是别人面对这种情况,或许雷德就这么判断了。
但少年术士的情况略有不同,他不存在过去的记忆,而梦中少女明显就是他寻回过去的关键。
可自己的过去,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自己是个好人还是恶党呢?一旦和过去牵扯起来,雷德的内心都会变得忐忑,惴惴不安起来。
毕竟对于人而言,接纳过去截然不同的自己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处理好了,我用火把把那些苔藓都刮掉了。”
铁手约翰的声音打断了雷德的自我怀疑。
他在最前面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岩石墙面上的火苗剪影就像传说中的元素精灵一般跳着舞,催促着三人继续往下去。
于是,水滴声,脚步声,火把灭掉后再次被燧石点燃的声音,盔甲与岩壁敲击碰撞的声音,雷德撞到影歌的后背发出了呜咽,铁手约翰的叮嘱……
各色各样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回旋楼梯间,给这已多年没有人气的地方带去了些许活着的气息。
“马上就要到了。我应该没记错。”
不知道下楼梯下去了多久,雷德已经快把自己绕晕了。眼前所能看到的除了爬满绿色的石头外,就是那摇曳闪烁着,扭来扭去的火把的倒影。
一听到铁手约翰的话,少年的双眼就好像发光似的。
原本越往地下越浑浊的空气,现在都变得甘甜清新了起来。那依靠着污水苟延残喘着的苔藓也变得像是新绿的嫩芽,带来生的气息了。
“说来,老板你说你没记错,这地牢你也有份参与吗?”
影歌回味起铁手约翰的话来。
如果说建这栋地牢的人是铁手约翰的旧友的话,作为同一个冒险者小队的矮人或许也有份参与建设。大概也能再问出些秽水过去的所以然来。
“不能说没有吧,要说的话我也有一份。所以内部的结构我还是知道些的。不过我以前是主张把监狱建在地上的,但阿隆索坚持要往地下挖。”
“往地下挖,那样子的话光是工程量就很大吧?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建好,而且处理盗贼的话也没必要建这种水平的地牢……”
雷德对阿隆索的想法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
毕竟对于秽水这样的小地方而言,往地下开掘空间的确是个性价比很低的事儿。
毕竟雷德觉得秽水一般水平的建筑里最好的就是雅伯娜之梦了,但铁手约翰也没有挖地下室作储物空间,而是传统地建了个木屋作仓库。
“当初因为这个问题我们还吵过一架呢。不过阿隆索坚持把这些社会的渣滓留在符合他们身份的烂水沟下面。他觉得在地面上呼吸新鲜空气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奖励。惩罚要做得更绝情一点。”
铁手约翰一边往下走,一边回答雷德的提问。
距离地下牢房越近,台阶就越平坦,看来做到这儿的时候,工匠对活已经很熟识了,毕竟台阶的高低差逐渐消失,就连石阶的表面也要光滑许多。
“光是向下挖掘就花费了大约两周多的时间,而且还是在日夜赶工的基础上的。那会可把我们队伍里的法师小姑娘累惨了,光是能够炸开石块的法术,就差点把那个精灵搞得虚脱了。之后又花了三周的时间处理地下囚室的结构,以及这些台阶。诺,这块石头还是我镶嵌进去的。”
铁手约翰的话说了一半,停下了脚步,敲了敲边上的一块岩石,并把火把挪近那块岩石。
雷德竭尽全力往那儿看去,上面用某种雕刻刀歪歪扭扭地刻着“最好的矮人战士约翰·铁胳膊”。
虽然岁月磨平了矮人的一些棱角,但当年这家伙一定是意气风发,自信十足。
“那这么说,这间地牢就花了几乎两个月的时间?”
影歌打断了铁手约翰的自我陶醉。毕竟两个月时间对于处理盗贼这种程度的囚犯而言未免也太过大费周章了。
“清缴盗贼也花了些时间,最早落网的那批人是关在了一个旧磨坊里的。然后阿隆索才准备兴建这个地牢。”
“那会镇子上大多数人都赞同阿隆索修建监狱的想法,所以不少人自发来干活。当然了,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入口处的路那么难走了。”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以前有个越狱的家伙好不容易爬到了最上面,结果因为踩空了直接滚了下去,当场一命呜呼了。”
“这下面是水牢嘛?如果要尽可能让这些犯人受到折磨来作为惩罚的话。”
雷德接着影歌的疑问提问到。现在他怀疑这阿隆索的正义是否有些病态,于是乎为了求证,把话题往地牢的设计上靠。
“没有,怎么可能?秽水的水要是拿来做水牢,我觉得这就不是监狱,而是刑场。这人一沉下去就会死,哪有折磨的空间?”
“底下都是单独的囚室,里面一层铁栅栏,外面一扇只留个小窗的门,双重保险,绝对逃不出来。不过,在竣工前阿隆索独自在这地牢待了一个星期多,出来的时候人都憔悴了许多。”
“怎么?这位前地方官居然还亲自体验蹲号子的感觉?他总不能是想写篇感想文,然后作为预防犯罪的宣传册吧?”
雷德这下肯定阿隆索多少是有些病态心理的。有谁会料想到,典狱长会亲自体验坐牢是什么滋味儿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阿隆索这个家伙怪怪的,作为冒险者和骑士而言确实是一流。但很少和我们谈及一些他的想法,总是留着点小秘密。他那段时间到底待在这下面干了什么,估计他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铁手约翰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沮丧。似乎是对于一个老友还和自己藏着掖着这点感到遗憾和惋惜。
“我和他认识了好多年了,但我们之间就永远有层隔阂似的。”
雷德能够感觉到那矮人的胡子现在估计就像被撒了除草魔药的田间杂草一样,一溜烟儿地蔫了下来。
那矮人短小的身材看上去更加颓废了,让雷德觉得这背影的主人高低是个生活不如意的小老头儿。
“不说这个了,都是陈年往事。我们到了。”
雷德光顾着听铁手约翰的提及关于阿隆索和秽水地牢的事儿了,完全没有关注周围。
三人走下了最后的台阶,来到了一处小平台上,这儿大约有入口木屋的面积那么大。
岩石面前上挂着老旧的火把,正对着三人的则是一扇已经被水腐蚀了一部分的大木门。木门边是张布满灰尘的旧木桌,可怜的木质椅子的椅子腿已经断了,毫无生气地横躺在一边。
“这儿之前还有守卫?”
影歌判断这里应该是门岗的位置,负责记录往来人员和收押情况。
“以前设置过,不过随着犯人越来越少,门岗和地牢一起被废弃了。”
铁手约翰一边解释着,一边伸手去够那旧木桌的抽屉。
岁月使得抽屉牢牢地卡在桌子里面。雷德可以看见铁手约翰那涨红的脸和大鼻子,矮人正在拼命拉开抽屉。
“哎!”
矮人大喊一声,他连抽屉带桌子内的一部分结构整个抽了出来。
“这桌子,妈的,至少得有二十年了。也不知道以前是哪个家伙搬下来的。那会这就是个破桌子了。”
铁手约翰拂去额上的汗水,一手提着手里有些滑稽的桌子部件,一手往抽屉内摸,从里面掏出一串钥匙来。
“进去吧。”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把生锈的铁钥匙塞进木门的锁里,转动了好一会儿,直到雷德听见锁被打开发出了怪怪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