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的……”
“……”
“奉明哥他那么厉害,比我们所有人都厉害那么多他不可能有事的!”
大殿之中,一条血痕,一具尸体,四位少女。
杨奉明看不到的异世,几名少女在他的尸体前哭泣着。
一个撕心裂肺,一个沉默着梨花带雨,一个摇晃着他,无比的慌张。
季春枝沉着头,站在一旁。
这时,那个摇晃着奉明的少女突然站起身来,揪住了季春枝的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你明明知道他是抱着拼死的心去的!”
少女怒目圆睁,身上的灵气不住地散出,哪怕大战后她的灵气已是所剩无几。
气氛肃杀,事情说不定会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似提线木偶一般,就这么失去气力的任人动手、诘问,春枝撇开脸,面上被散乱的发丝盖住,侧着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你给我说话!”
少女将另一只手扬起。
“够了,禾果……”
一直沉默的那位少女开了口。
“想必……奉明在战前就和你说过什么吧……类似‘我会拼死一战,请你一定一定不要阻止我’这种话。”
就这么流着泪,少女抬头看向春枝,“不觉得很像他这种人会说的话吗?那个笨蛋。”
春枝这才回过头来,而面上,涕泪纵横。
“她其实,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啊……”
……
几日后。
有一场朴素的葬礼在风生山上举办。
奇怪的是,葬礼上没有一个主角的家人、亲戚,可这里站满了深切悼念他、敬爱、想念他的人。他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此刻,比那什么权贵、富贾似乎重的多得多。
青山依旧绿千里,白卷绕绕行万年。
阳光很亮,蓝天很蓝,没有什么灰暗的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世界也许是没有怎么变化的,只不过是有那么一群人在为自己的情绪献上哀悼。
镐素白颜满山头,翩飞着的是思念与悲戚。
哭泣声有很多,有个来自大战里被保护的仙徒,或是那个曾经被抚摸着脑袋逗弄的孩童,还有某个曾经被治疗过伤势的师妹……
沉默却占了大多数。
沉默着的,大多敬佩着,震撼于这位师兄的决心,也有伤心到再也哭不出声的……只是剩下哑然与无神的想念。
季春枝是沉默者中的一个。
自然不是因为敬佩,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
他明明不该逞这个能的,谁都好,不该是他的。
心里哪怕知道这个想法自私到极致,甚至于因此讨厌这么自私的自己……可是,脑子里挥之不去、一直这么低语喃喃着。
她狠狠捏住了手镯的一处,另一只手按压着心口——那里缺的一块什么,怎么怎么也不能通过扭曲两团肉的位置弥补。
诶?如果可以弥补的话,弥补那人的归来的话……
少女望着那口棺椁发愣,想着不可能的傻问题,在悲痛下陷入了死胡同,思考不能。
……
看着眼前的景象同那天如此相像,洛修宰又免不了的想起那时的境遇。
也和现在一样,白纸四处那么张扬,一方窄窄的木头盒子,里面躺着一个人。
可是那是活人。
为了逮住某个想暗杀他的顶级魔教刺客,杨奉明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散布自己死去的消息,举办一场葬礼。这样,为了确认自己的死亡,那个家伙一定会隐藏身份来到现场参加葬礼。
于是乎,他就这么在那个坏家伙惊慌失措的表情下蹦了出来,让她再也演不下去,笑了出来。
真的好好笑,他掀开棺材板的时候只有少数人是一副早有所知的表情,冲向了刺客。而大部分人是惊慌失措,喊着什么“邪修借尸还魂啦!”之类的。而他自己还要跟个没事人似的,喊着什么“就是你杀了我,我从地狱回来拖你一起走了!”认真的表情和真的是那么一回事一样。
……
时光也未免太过匆匆。
那时的欢声笑语,篆刻在回忆里。此刻却化作了一把把尖利的刀子,这么一寸一寸的刺入心扉。
洛修宰清楚的知道,那口棺椁不会再从里面打开了。
因为啊,在战后,她见到奉明的那一刻,灵识扫过。
扫过那么一次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再再一次……
一点光也没有。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哦,他、他好像,应该是确确实实是已魂归故里了。
他就这么离开了,一声招呼也没打。这换成平常得是要揍他一遍的。
唉,他太累了,就算了,下次再还……诶?
洛修宰朱唇微启,才恍然发现两行清泪滑落到了嘴角边,咸咸的。
她好像是想对什么人再说说话。
可是没有人听。
……
禾果还是来参加他的葬礼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接受他的死亡啊……
这几天,她到处找寻他存活的可能性。
他曾经经历了一次次生死的地方,他练剑的地方,他最喜欢的酒馆,他常去散步的森林。
可是没有什么痕迹,和以前一样,就这么素素的。
明明那个凡人,比她们这些仙子都更为超然脱俗,怎么会就这么安静的离开了?不应该像那些天命之人将死之时,会得到什么天材地宝,大难不死反而脱胎换骨,或者什么隐士仙尊相助,再带走传功修行归来,最不济也得是什么以前拍卖会上买的一个破玩意其实是上古神器,救主人于危难之中吗?
怎么什么也没有?生命迹象没有,隐士仙尊没有,心里的某个存在就这么没有……
只有一具尸体,躺在棺椁里。
那么窄,那么黑的一个地方,师兄他怎么会受得了?
不应该的,明明本来不应该这样……
“……要是我有力量的话,就可以保护他了,要是我有力量的话……为什么我这么弱……为什么我这么弱……为什么我这么弱……为什么我这么弱……”
禾果蹲在原地,泣不成声,而眼神逐渐空洞。
……
“你要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的话,那我给你一个理由。”
没有人见证他们的诺言,一个简单的口头诺言。
万绝山上常年雪风呼啸,这也是那里为什么被称为“万绝”的原因,极低的温度使得没有什么生物可以在这里生存下去,极高的海拔让绿色也望而生畏,自然而然的也就见不到什么会动的活物,所以这里本应该除了风声外悄无声息。
可是山洞里的篝火旁,火光照得两人的脸颊红扑扑的,他们似乎不怎么觉得冷。
杨奉明曾经这么轻轻抚摸着莫浊群的头,缓缓蹲下,再霸道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
“我帮你报了毕生之仇,所以我要你报答我。在我死之前,你的身心都是我的,不许再伤害自己,用那些蠢术法,给我好好活着。”
他真是个施恩图报的小人。
虽然说……是很温柔……
而她呢?就这么呆呆的扑入他的怀中,蹭得他满衣服眼泪鼻涕,遵守这个诺言,此生再也不回头。
“说好了……我永远,都属于你……”
“嗯……永远。”
……
“说什么‘永远’……这个骗子……”
湛蓝天际下,浊群躲避在阴影里,背靠着墙,终于滑坐在地上。
捂不住呀,豆大的泪滴不要命地往下掉。
浊群终于从回想里挣脱开来,可是却挣不开情绪。
本以为在冬天彻底摆脱的悲哀,会在春日里彻彻底底的弥散。
附骨之疽却在此刻化形为了一滩烂泥,腐烂着,粘稠着,却撕咬着。势要把她吞噬殆尽。
她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打败?打败这至深的哀痛。
重新笼罩着,灰暗了,本来他们两个人已经一起努力,在那片乌云上打开的一个小小口子。
她看不清未来的天空是什么样的呀。
……
七日后。
……
一个少女沉默着来到了杨奉明的故居,一间小木屋。据她四处调查,他过往的痕迹,好像都收敛到了这里。这个家伙似乎是有诸多不正常——他曾经进一步提纯了酒的度数,体质上完全没有灵气,创作过从未见过的异世界话本,人际关系上,在遇到她们之前,没有任何人认识他,言语中会说些很奇怪的怪话……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她诉说一个秘密。
“杨奉明,可能,不是来自这方世界。”
以前这么就没有发现,这个家伙是真的有够神秘!
“杨奉明,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少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破旧的,朴素的。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一张硬板床紧挨着一个小火炉,旁边有一张木头桌子与一把椅子。
桌子上放着一些书。
“《儿童识字》、《寓言故事》……这些书为什么都是给小孩看的,他又没有什么孩子……难道说她们几个有人偷跑!”
少女捧住自己的脸颊,那里在发烫。
“……”
少女摇了摇头,驱逐了脑中的笨蛋想法。
“难道说……”
脑中愈加觉得那个可能性加深,她继续翻看着其他书。
“嗯,这是什么?”
有本本子,看起来最为老旧。上面整整齐齐写着一些……似乎是文字。
就是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