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三人回到教堂后，莉莉薇早已睡着。弗兰西先行休憩，而神父则带着蕾米莉亚前往安排的房间。
他们穿过教堂的家属区。
漆黑的夜下，虽然没有路灯，但是由于这里地处边境，环境依然相当的“原生态”，魔法工业带来的光污染并没能在这里出现。因此，即使没有路灯，借着明亮的月光，也能看清楚晚空下，那些矮小但错落有致的民房群。
出乎少女意料的是，这里的街道相当的干净。在她的印象里，若是瓦兰的类似的这种居民区，一般都是贫民窟，容貌则往往是一副污水横流，垃圾成山的样子。
大概是蓝十字教会对卫生和清洁比较严格的缘故，她想。
之前她就听说过，有人在莫利斯都城里的小巷里面丢了个小纸团，第二天就被警察找上门来，要求罚款3枚帕尼尔金币，并用投影球向全市市民鞠躬道歉，理由是影响了市容市貌。
没想到连莫利斯帝国荒芜的边境都这么整洁，虽说包含躬匠精神的强制成分，但是也是可圈可点，值得表扬的呢。
看到蕾米莉亚一副新奇的模样，神父指着面前的几间尖顶红砖小屋，侃侃而谈起来。
“这里是新建的，没有多少人。之前的居民区遭受了魔物的袭击，已经用不了了。等过段日子人多起来，这里又会被弄脏...”他停下来，转过头看向少女，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嘛，原来是都被杀完了一遍重建了啊...好地狱。
“愿勇者大人保佑他们。“嘴上这么说，但是蕾米莉亚的脑子里，却又冒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弄脏？用不了？好奇怪的用词。估计是平常隐居避世，用词也受影响，不大正常了...想到这，她甚至有些同情神父了。
管理着手下那几个村子的方方面面的同时，不仅要为周边不死族领地的入侵而头疼，而且还要和自己手下那几个刺头斗智斗勇...
她的脑袋里冒出了那个“幽默骑士”。其实她之前就猜出了个大概，但是也只是大概——少女想的是，弗兰西平日肯定干了某些过分的事，然后因为太不听话，仗着自己教廷骑士的身份心高气傲，神父实在没办法，只好痛下杀手...
神父叹了口气。
“目前负责这里的牧师，除了莉莉薇，就暂时没有了。”
“嗯...神父大人，我冒昧的问一下，原来是不是有五位牧师，但是罢免了四位？”
无视了少女奇怪的言语，他接着说道：“因为我们目前缺少管理人手，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请蕾米莉亚小姐就任家属区这块地方的牧师。”
“家属区这块应该让莉莉薇来管才对吧。毕竟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来说，管理那些边境上的领地是不是太困难些？”
“小姐，你太小瞧她了。”神父说话的时候，夏天的晚风从教会附近的森林而来，悄悄地钻进了少女绣着蕾边的白色束袖，清凉油然而生。“莉莉薇和弗兰西一样，都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
“她虽然不够聪明，但她却很努力。所以我相信她，让她负责这里。”
神父摆出了弥撒的手势，自顾自地说着话，回忆起了先前的那个冬夜。
那天，是他的四十岁生日。在新纽斯特城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里，他在死人大乐透上，赌错了最后一轮淘汰的奴隶，前功尽弃，满盘皆输，赔尽了身上所有的钱，就此一无所有。
原本有着幸福的家庭，原本有着稳定的事业，原本有着美满的人生...原本的他是教廷的高级骑士，迎娶贵族的千金后，能过上受勇者大人恩赐的，受人嫉妒的生活。
可是，原本终究是原本。在原本之后的他是一文不值，穷困潦倒的赌狗渣滓。妻子把他逐出了家门，连同两个孩子。一个是他和女仆的私生子，另一个是和千金生下的孩子。
很巧，神父在大学里的专业是地理。他知道，新纽斯特城位于林西科公国与莫里斯帝国的交界处，是帝国最北端的城市，大陆性气候显著，这些知识他熟的不能再熟。
他想着，冬天的夜很冷，应该够结束自己失败的一生了。
“这样也好，没有痛苦，也不用烧煤了。煤价很贵，自己也买不起。”
他漫无目的的走步，嗤笑着自己。
但是寒冷像是催化剂，加速着各种幻觉的蜂拥。他看到，街上的人摩肩接踵，每个人都像是在咧着嘴，盯着他，可怖的样子。无数的眼睛，像是人的眼睛，又像是苍蝇的复眼...这是死后的景象么?
就在他感到四肢逐渐僵硬，意识愈发模糊时，他看到了一个纸盒。
那里面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和一个暖水瓶。他的眼睛很亮，是绚烂的彩虹的颜色。至于为什么会被遗弃——不用想，遗弃的根源来源于无知——因为，彩虹色的眼眸在莫利斯，被视为不祥之兆。
一个是被自己所遗弃，一个是被城市所遗弃。似乎境遇相同呢。现在，自己已经够罪恶了。如果见死不救，那自己死后，也得不到勇者大人的宽恕吧。
于是他便把这个孩子带到了奴隶市场上，讨价还价地卖了六十个帕尼尔金币。
毕竟，自己的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呢。
哈，自己可真是个天生的大件货呢，关心和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呵，我关心别人，谁又来关心我呢。
自然，心里和嘴上是两套说辞。他和蕾米莉亚说的，则是和自己的“干儿子”，弗兰西说的那一套。这也是他始终笃信着的：要想骗过他人，就先要骗过自己。
“占卜师说，我的星座节点缺白，故一生薄命。而莉莉薇，我的好女儿，正好是白魔法的优传者...”
他喃喃自语地，在日记里写下了这句话。
...
当被人口流动局的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和警察说——
“我们收到当地官绅的检举，你涉嫌非法贩卖人口，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莫利斯改革之前，官方的人口贩卖是合法的行为，一般由指定的部门负责管辖；反之则为违法，因为民间把持会让老爷们无利可图。
“不，先生，我收养了那个孩子。”他不慌不忙，带着两个警察来到了屋内，指向他的私生子——自然，警察不知道他和女仆育有一子，因为他的夫人只愿意生育一胎。
其实那个孩子并没有被自己【卖掉】，而是已经被【收养】了。这么多年来，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一直灌输的，也是为了避免麻烦，就是让他们都变成自己的养子——与之相对的，那是由更多的谎言加之编造，弥补的网，绝不可能再被世人所知。
...
“神父大人，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呢...照顾莉莉薇这么多年，看来真是辛苦了...”
听完了神父收养莉莉薇，被夫人背叛，一手带大弗兰西的故事，蕾米莉亚的眼角竟有些湿润，显然，她被神父的“肺腑之言”感动了。
莉莉薇和弗兰西原来都是神父收养的孩子，怪不得关系这么好。之前弗兰西跟个沙包似的，被神父狠狠拷打，也没顶撞他半句，看来也是情理之中嘛。
古朴的石块堆砌的小桥下，水流在缓缓地流淌。蕾米莉亚有种感觉，生活应该会和流水一样，虽然不会很快，但终会到达遥远的南莫利斯湾。
“勇者大人在上，愿神父保佑...”她默念道。
她望着前面神父被路灯拉长的阴影，不为人知地，许下了美好的愿望。
...
“到了。”
他们走进了一个旅馆似的建筑，里面灯光昏黄，层高较低，他们在里面绕了两个回廊，才走到了房间。
少女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不大，陈设看上去很古早，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之前的房间差不多，实际面积差不多有二三十平米的样子。
“蕾米莉亚小姐，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你早点休息，我先不打扰了。”
“嗯。谢谢神父大人。”
“砰”了一声，门被关上了。现在和早上一样，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早点睡吧。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早点起来去看莉莉薇吧。她决定现在入眠。
...
砰，砰，砰。
是有节律的，三声为一小节的敲门声。
他看了看怀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会是谁呢？
弗兰西不喜欢骑士团里严格的作息要求。每当他回到这里，他都会每天熬夜到两三点钟才睡觉。或是看书，或是研究咖啡调制，或是沏东方茶——反正就是不睡觉。
加入骑士团的理由？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弗兰西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曾经是高级骑士，至于为什么后来当了神父？好像是为了妹妹。
想起来了，自己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才加入的骑士团。虽说父亲的档案里不是很光彩，离职原因也是因为玩忽职守，退休以后没能拿到一丁帝国的救济金，但毕竟是高级骑士，也是一般人达不到的水平。
他想起了那个冬夜。在他的记忆里，神父以慈悲为怀，收养了自己。尽管他现在已经24岁了，两者曾有过很多口角，他很感谢神父。
打开了门。门口果然是神父。神父穿着一身白色的祷告服，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蜂蜜水，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虽然之前和神父在是否要带走莉莉薇去城里面生活这件事，存在着一定的口角，但家人毕竟是家人，家是温暖的避风港，自己也应坦诚以待才对。
“父亲，谢谢你的蜂蜜水...”
父亲，是只有神父与他们兄妹二人在场的时候的称呼。在公共场合，他们以“神父”“骑士”上下级的关系互称。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的儿子，你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支持你。”
“谢谢...不过，我还是想带妹妹去城里生活...毕竟妹妹的白魔法天赋，很有可能觉醒圣变天赋...”他的语气里很坚定，但是又带有一分犹豫。毕竟，已经屡屡碰壁...
“哎。你明天去找妹妹聊聊吧。只要她同意，我再不说什么了。”
“真的吗？父亲...”他欣喜若狂，犹豫着，是否要搂着父亲的脖子亲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能行动，虚抱了一下。
弗兰西退后一步，呈九十度鞠躬，直至9次——这是《礼仪法》里最高的标准。
神父看着他兴奋地把蜂蜜水一饮而下，默默无言。
“父亲，祝你好梦。”
“你也一样，祝你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