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血色礼堂，就有迎面而来的微风携带着一抹水汽，恰到好处的吹散了身上的血腥味。
一股沁人心脾的舒畅感袭来，仿佛一切的不适都被遗留到了后方的礼堂中。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估计只是这幅身体不适合这种场所，这种清算时刻以后还是让男性身份来做比较好。
以前也的确没试过用这幅身体来进行清算，毕竟外表看上去过于娇弱了，没有什么威慑力。
莉娅看向晦暗的天空，心里想到。
快要下雨了，等贝德管家清理完现场，就回去休息一会吧，啊，回去之后，还得把一些证词证物和魔法录像寄给主城那个老不死皇帝。
记得在她出来之前，领地那边好像出现了不少流民，也不知道洛伊处理的怎么样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而且之后天羽学院那边也有事项要处理……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莉娅收回了目光，却不料正巧不远处的罗伯特对上了视线。
罗伯特的身边站着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粉发少女，她正在用自以为严厉的语气，不断的责怪罗伯特。而罗伯特则是十分无奈的认真听着，像是对眼前的人毫无办法一般。
两人的相处之中弥漫着独属于亲人之间的温馨氛围，直到罗伯特与莉娅对上了视线。
视线交汇的一瞬，罗伯特像是目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惊恐且快速的侧开目光。温馨的氛围荡然无存，随后罗伯特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不自然且略显讨好的拉着少女往更远处地方走去，意义是什么不言而明。
少女则是奇怪的往莉娅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就被罗伯特半推半就的拉走了。
莉娅久久的楞在了原地。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是莉娅还是捕捉到了他隐藏在眼底情绪之下的恐惧以及……厌恶。
她对这种眼神很熟悉，就在刚刚，她还亲手处理了不少胆敢这样目视她的人，不知道多少的罪人都以这种表情定格在他们生命的最后。
但就是这种已经再熟悉不过的神情，突兀的出现在那种温馨的氛围之中的时候，让莉娅感到十分刺眼。
刺眼到，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也正是这一后退，背后的宴会礼堂就像是化成了活物一般，偌大的厅门不断传来腥臭的血色吐息，仿佛在舔舐莉娅的后背，让莉娅那娇小的身躯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冷汗浸湿了额头，莉娅下意识的拽平裙角，却一把抓到了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
看着自己那沾满不知道是谁的血液的双手，莫名的真实感涌上心头，莉娅今天第一次感受到了对自己所作所为的疑惑，以及如同阴影般缠绕而来的恐惧。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喉咙，让她沉溺其中无法呼吸。
恍然间，莉娅又回到了刚才的血色礼堂。
而这一次她是舞台边的旁观者，站在远处不起眼的一角，看着舞台上的自己是如何面无表情的砍下罪人的头颅。
台下的罪犯们在哭泣，在祈祷，在向不知名的神灵或天使祈求宽恕，而自己则是平静且平等的赋予他们死亡。
“你觉得这就是你吗？”
台上的自己处刑完最后一个人，望向台下的莉娅，神色淡漠的问道。
莉娅望着台上身着血色礼服的自己，连同领口那朵纯白色鸢尾花，此刻也被染成妖艳的红。
很符合血族的形象。
她莫名的这样想到。
“为什么不是呢？”
从后方传来一阵调笑的男声，寻声望去，罗蕾莱从残骸的阴影处走出，笑容灿烂的回答道。
是啊，为什么不是呢？
位于两人之间的莉娅的认知与形象一阵变化，最后变成了罗蕾莱。
他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不管是台上的莉娅，还是阴影处的罗蕾莱，那都是他。
“那你为什么在害怕？”台上的自己再度发问。
我……在害怕？
形象再一阵模糊，两人之间的罗蕾莱又跟随着台上之人的话语，进行又一次的转变。
莉娅一时间不知道台上的自己在说什么，直到血水漫过她的脚裸，她才看到地面上裸露出来的尸骸。
对上尸骸上那一双双瞪大了死不瞑目的眼睛，莉娅的身体不自觉的开始发抖。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在害怕。
但她并不是在害怕眼前的尸骸会化作向她索命的厉鬼。
她在害怕自己会因此而变得不是自己。
但是她不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使命了吗？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
“因为你……”
“因为你被无谓的记忆混淆了实感。”
台上的血族莉娅正想继续开口，但却被阴影处的少爷罗蕾莱粗暴的打断。
说完，少爷罗蕾莱往血族莉娅的方向微笑的挑了挑眉，似乎正在对她说，已经是我的回合了。这让血红色的莉娅眉头紧皱。
而这一切的较量在中央的罗蕾莱/莉娅本体完全没察觉到。
记忆……
好像确实。
自从寻回前世记忆之后，就一直感到自己的表现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这次的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把种种不适给点燃起来了而已。
莉娅放在胸前的手心不自觉的攥紧。
但是……那些记忆
真的是无谓的吗？
“当然不是。”血族莉娅直勾勾的看着少爷罗蕾莱开口道。
“记忆是我们得以存在的证明，如果没有这段前世的过去，那哪里还会是我们精神与心灵的故乡？”
“但我们活在当下不是吗？”
少爷罗蕾莱紧接着开口，直击现在问题的要害。
“要是我们在这里就已经提不起剑了，那么谁来去除这个世界的罪恶？”
“别忘了我们背负的诅咒，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使命。”
使命……
的确……不管是罗蕾莱，还是莉娅，我们今世首先都是卡佩妮家族的人。
作为从天使手中接过秩序之名的卡佩妮，我们使命就是在下一次灾难到来之前，维持此界的秩序。
为此，牺牲掉一部分的自我是完全可以承受的代价。
他们家族几乎每一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作为当代家主也不应该是例外。
察觉到真正的自己所做出的决定，少爷罗蕾莱那仿佛焊接在脸上的笑容更胜往日，而血族的莉娅则开始明显焦急起来。
她的记忆……
在开始慢慢的消融。
虽然记忆的消融并不等同于完全消失，但那样会使得所有曾经历过的实际感受，都会变得不复存在。
到最后再往前看，所谓的前世记忆就变成了别·人·的经历了。
不行啊！
这种事情她绝对不能接受！
血红色的莉娅在此刻下定决心，拿出吊坠再度将【裁决】显现，而这次连同天蓝色的眼眸在内都化作妖艳的红光。
只见她一个踏步冲刺上前，直接果断的斩向了阴影处的罗蕾莱。
见状，少爷罗蕾莱轻哼一声，不慌不忙的拿出属于他的另一把【裁决】，一记优雅的横栏挡住了眼前这只娇小血族的一击，同时还颇有余裕的嘲讽道。
“急了？”
“？”
两人的冲突让意识海开始剧烈的震荡，莉娅本人也从之前那迷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中断了记忆的消融重组，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啊？
为什么两人还能再这里打起来。
这是直接不装了是吗？
莉娅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去给他们劝架。
清醒过来后她才意识到先前自己状态并不对劲，而眼前这两人却在趁自己状态不对的时候互相拉扯她。
两个都有问题！
很快莉娅眼尖的发现血族的自己身躯明显开始变得透明以至于节节败退，而身为少爷的罗蕾莱则仍是实体。
直到少爷罗蕾莱一记重劈将匆忙格挡的血族莉娅压在身下，巨大的压力让不堪重负的血族身体顿时浮现无数道细小的裂痕，注意到这一点的少爷罗蕾莱露出狰狞的微笑，持续不断的乘胜追击，加重一道道剑刃上的压力。
直到到最后罗蕾莱抓住破绽一脚侧踢下去，毫不怜惜的将血族莉娅一脚踹飞了十米远。
烟尘滚动。
莉娅看向一旁在一片废墟之中，双手扶剑正在吃力的支撑起频临破碎身体的自己，神色复杂。
待血族莉娅站起身打算继续对抗时，却发现自己左手所在的位置现在已经完全消散了。
注意到本体那复杂而微妙的视线，血族莉娅不动声色的将断裂的左手藏于身后。
轻轻将眼前的银丝别至耳边，血族莉娅对着自己露出属于女孩子般略带羞涩的恬静微笑。
“抱歉呢。”
“让你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一定很难看吧。”
说着，血族莉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注意到自己那破碎的身体之后，她的身躯像是害怕什么一样微微颤抖，随后也宛如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另一只手中的【裁决】收起。
重新化作吊坠的水晶没有系于高洁的脖颈，而是直接融入她的身躯，将濒临破碎的身躯强行修补完整。
这个举动意味着她彻底放弃了这场在意识海之间的争斗，完全消散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但对她来讲已经足够了。
至少保住了记忆。
莉娅也敏捷注意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于是她见气氛逐渐平缓，向着血族的自己提问，同时也在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不远处戏谑的看着这边的少爷罗蕾莱。
“我是精神分裂了吗？”
阴影处的罗蕾莱的确是最正确的一方。
但不知道怎么。
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没那么严重。”
注意到本体的不安，血族莉娅温和的开口道，像是很想给予自己的本体一丝安慰般，但最后想了想还是补上了一句。
“但也没那么乐观。”
……要是没有后一句话就好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莉娅郁闷的想到。
像是知道本体的心中所想，血族莉娅微微一笑，只见她缓步上前，轻轻握住了莉娅的双手，并与之十指相扣。
纤细修长的两双手交织在一起。
手心凉凉的。
但心头却有种莫名的温暖。
“没事的，哪怕你最后选择成为罗蕾莱，我也会在背后支持着你。”
“因为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血族莉娅柔声喃喃道，声音宛如在耳边低头叙说，让莉娅那不安的内心也慢慢的重归平静。
做完这一切，察觉到身体内部已经开始消散的血族莉娅及时松开了双手，后撤一步，随后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血红色的礼服重新洗作纯白。
她的眼角含笑，如同青涩的果实一样纯洁甜美。
她以流云般优美的姿态提起裙摆两侧，向着莉娅本体颔首屈膝行礼，无可挑剔的优雅犹如一朵绽放的百合花。
“最后，请不要轻易忘记所有的记忆。”
“因为……”
锋利的刃口从她的胸前刺出，将早已支撑不住的虚影搅散。
但最后的话语仍旧传达给到了莉娅。
“因为那是我们生存的意义……与价值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