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将宁静的花园覆盖。
树枝上挂满了冰凌，就连往日娇艳的花朵，也被鹅毛般柔软的白雪包裹，静静地凋落直到与地面上的绒毯相融，让冬日的大地化作无尽的素白。
在毫无声息，如同死去一般的白色当中，有一位少女落座在一边的石墩上，身边还放有一架陈旧木质的小轮椅。
雪花落在她白金色的头发上，哪怕身体已经被冻的全身发红，精致小脸此刻也虚弱的略显苍白，她也像是对这一切完全感知不到一般，明眸直勾勾的看着远方。
“琳妮？”后方传来女人呼唤的声音，旋即而来的是一阵匆忙的脚步。
“琳妮你怎么在外面？”
“来，我们先回去，外面冷，对你的身体不好。”
女人将一旁覆盖在轮椅上的积雪用手抚去，轻轻的推至琳妮的面前。
被挡住视线的琳妮回神，望向女人的脸，眼睛微微眯起，尽量减少弱视与散光的影响。
“莎薇妈妈，我想看绿绿的、红红的。”琳妮手舞足蹈的像是在描绘什么。
“以前看过的，这里，其他很多很多的颜色。”
“为什么今天没有了？莎薇妈妈。”
听到琳妮的话，莎薇温柔的解释道。
“因为现在是冬天，琳妮。”
“冬天……”
琳妮一脸茫然，她脑海中的知识量不足以让她理解什么是冬天。为什么她都已经走出了那白白的房间，出来后依旧是白白的。
见此，莎薇只能苦笑。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少女解释这一切，她甚至都不是少女的亲生母亲。
至于妈妈这一称谓，也只不过是她与少女相处的比较久，从而获得的一种依赖关系称呼罢了。
对于少女的懵懂，莎薇只是绕过了吱嘎作响的轮椅，踏过薄薄的积雪，走到琳妮旁边温和的摸了摸她那柔软的小脑袋。
“琳妮，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听到莎薇的话，琳妮撇了撇嘴角。
“莎薇妈妈，转移话题，不好。”
见到琳妮这幅模样，莎薇也不心急，哪怕她再担心少女那脆弱的身体，她也知道对于少女目前的情况而言，安抚内心远比身体的健康更重要。
但她没办法去用语言去安慰少女，过多的语言解释会引出更多的疑惑，而更多的疑惑与好奇，恰恰是不受控制的开端。
他们将少女从父母身边带走放养在这座庄园里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得到一个能够容纳诅咒，同时又稳定到不染一丝杂质的纯白人偶。
所以她选择用行动来进行最低限度的安慰。
抚摸琳妮小脑瓜的双手继续顺着往下探，中途还亲昵的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再从两侧将散落前面的白金色碎发往后竖起，巧手玲珑的为少女编织起好看的头发。
在这一刻，她宛如一位真正的母亲一般，为心爱的女儿妆点渲饰。
“被聪明的小琳妮发现了呢。”莎薇笑着，手上的动作不停。
“其实莎薇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是冬天哦。”
“莎薇妈妈也不知道？”
“嗯，莎薇妈妈比较笨呢。”
“噢。”
琳妮点头，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听信了莎薇那拙劣的谎言。
其实她知道很多，她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也知道莎薇妈妈不是自己真正的妈妈。
精灵的生命周期很长，同时也因生命祝福的缘故，能够使得他们自出生开始就达到该年龄段的最佳健康状态。
自诞生起，她就能看到听到，并记住周围的一切。
所以一路过来的事情，她其实都能模糊的记得。
她只是不能理解，但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些小小的困惑，让温柔照顾她的莎薇妈妈难做。
之前她试过一次，让莎薇妈妈消失了好久，琳妮不想再那样。
雪下的更大了，像是纯白的羽毛，又宛如银色的蝴蝶，它们堆积起来，停留在细小的枝条上，让被雪白掩盖的坚韧根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终于，脆弱的枝条倒了，连带着身上其他的颜色一起。
琳妮模糊视界中恰巧捕捉到了那一抹熟悉的红紫，于是她用手掌强行撑起虚弱的身体，编织到一半的头发也旋即因为她的动作重新散开。
在莎薇惊讶的目光下，琳妮扶着一旁的坚硬石墩，努力用颤巍的双腿缓缓站了起来。
莎薇记得，在女孩突破现在的年龄段，抵达下一个生命力更加旺盛的生命周期之前，血脉诅咒转移所带来的失律虚弱是不足以让她自由行动的。
这是诅咒集中实验所带来的结果，同时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控制。
果不其然，尝试站起身的琳妮最后一个踉跄，向着坚硬的地面倒去，还是莎薇及时上前扶住了琳妮，才让女孩摆脱了摔倒在地的命运。
“那里，莎薇妈妈，我看到了。”
琳妮伸出被冻得发红的手掌，指着刚才被大雪压垮的废墟。
“我可以去看看吗？看完就回去。”
莎薇对上了女孩那充满希翼的眼神，与这双翠绿色的眸子相对视，她竟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拒绝，只能是极轻的“嗯”了一声。
搀扶着虚弱的琳妮，两人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她们走的很慢很慢，像是在风雪中蹒跚的行人，待她们走到花的废墟跟前站定的时候，琳妮已然气喘吁吁。
只是大几米的距离，就已经让女孩的身体疲惫不堪。
但此刻琳妮的心情却是雀跃的，她抚开地上的白雪，映入眼帘的是华丽多彩的红紫。
情绪在高涨，心脏也像是受到它沾染一般，扑通扑通的狂跳。
她另一双手也在莎薇的手心中挣脱开来，继续往上方的地面探去，随着她的触碰，越来越多被白雪掩盖的颜色浮现在她的眼前。
就像是她刚来到这里匆匆一瞥看到的场景一般，这里的确有很多很多完全不一样的颜色，他们只是被莎薇妈妈所说的冬天偷偷藏住了而已，就跟那些白色衣服的人藏着莎薇妈妈特地给自己带来的书本一样。
冬天……好坏。
女孩在心中为以后的冬天都判了死刑。
雪比想象中的还要冷，而对于触感较为薄弱的琳妮而言，只觉得摸起来凉冰冰的，殊不知她的手掌早已经因为极端寒冷而破裂出血。
莎薇的眼眸微微垂下，特意不再去看。
哪怕她知道以琳妮的生命力，这些伤口很快就能恢复，但亲眼目见女孩受伤还是会让人感到揪心。
她只是一个受雇佣者，她有自己的家庭，她的立场不能偏移，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她都得选择把头埋进沙堆里，当个视而不见的鸵鸟。
可只要她在这里一天，总会有被女孩从沙堆中挖起来四目相望的时刻。
“莎薇妈妈……白色……冬天。”
“它会结束吗？”
琳妮像是已经知道只凭自己是清理不了那么多冬天碎屑的，所以她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片茫茫纯白，向着一旁的莎薇问道。
莎薇知道琳妮想问什么。
这白色的生活，白色的冬天，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莎薇没有答案。
再度望向女孩那纯粹天真的眼睛时，她只觉得有些晃眼，胸口也有些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诘问她的内心。
她知道，那是她仅剩的良知。
“莎薇妈妈……也不知道呢……”
“莎薇妈妈的确比较笨呢！”琳妮点点头，像是对莎薇的回答毫不意外。
她忍住强烈的不适，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体，莎薇见状想去搀扶，却被女孩摇头制止了。
只见女孩挣扎着，努力稳定自己发软的双腿，犹如傲雪的梅花，亦或是坚韧的白百合。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仿佛每一秒的坚持都付出了她全部的努力，最终，她还是像正常人一样，双手扶膝的站了起来。
她不知道什么是冬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其他健康的人不一样。
她只知道这里之前不是这样的，是莎薇妈妈所说的坏冬天把这里变成这样的。
既然是坏的东西，那么就会像书上说的，总会有被赶走的一天。
“既然莎薇妈妈都不知道的话……”
女孩嘴角弯成优美的弧线。
“那要是之后冬天被赶走了，白色也不见了，这里有很多很多颜色的时候，我就再偷偷来到这里，等莎薇妈妈来找我。”
女孩纯美的笑着，如同初生的日光。
……
莎薇的身躯颤抖着，嘴唇咬紧又张开，她想说些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哀痛，却在最后的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她知道少女的结局，所以每次见面之前，她都会告诫自己，只要放之任之就好了，不要产生无谓的感情，更不要为了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让真正在家等待着自己回去的女儿孤身一人。
在琳妮先要支撑不住之前，莎薇就紧紧拥抱住了她。
“嗯，我也会等着的。”
“等到白色不见了，冬天被赶走了，春天来临的时候。”
“到时候不管琳妮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再次找到你的。”
琳妮瞪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二次从别人那里得到肯定的承诺。
第一次是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她母亲说过一定会回来找她。
第二次就是如今的现在。
“那……琳妮会听话等着的。”琳妮颤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们先回去吧。”莎薇温柔的说着，微润的眉角带笑。
“嗯！我们先回去！”
琳妮重重的点头。
莎薇望向不远处的木质轮椅，她没有选择将女孩放在上面，而是选择了用后背将轻盈的女孩背起。
她轻脚踏过深深的积雪，穿过愈来愈大的风骤，慢慢的走向无尽素白的最深处。
琳妮在背后望着莎薇妈妈那单薄瘦弱的后背，原本清澈如星的翠绿双眸逐渐变得朦胧，周围视界也一点点的黯淡下来，直到眼前所目视的一切都化作纯粹的漆黑。
睁开空洞无光的双眼，琳妮自梦中醒来，愣愣的摸了摸眼角的清泪。
她想起来了。
自那之后，哪怕她表现得再听话。
她也从未再见到过莎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