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菈的声音有些悲凉。
然而璃莎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原因无它，而是此刻的黛菈婆婆，真的太让她感到陌生了。
虽然容颜依旧年轻，从这个角度望去，她仍然是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
但是那混浊的眼眸与仿佛垂垂老矣的气息，让璃莎第一次对这位从小相伴自己到大的亲人感到惊恐。
她艰难的咬了咬牙，将因害怕而下意识后撤的脚步回落。
即使如此，她也不想让黛菈婆婆伤心。
晦暗不明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消散的魔法金光又重新凝聚在黛菈的手里。
而且比先前的更加精妙，也更加高级。
之前是她手下留情了，毕竟这种影响精神的法术，越简单副作用越少。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璃莎...原谅我...我不能再让你遇到危险。”
“你跟罗蕾莱那孩子...还有他身后的那个女孩不同...”
黛菈的声音兀然变得冷静下来，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微笑。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神态在别人看来略微有些不堪，所以抿了抿嘴唇，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只是露出的笑容实在是有些让人感到后背发凉。
“哪怕身负恶意，但他们仍然有着属于命运的馈赠。”
“因此在接下来的局势之中，虽然会有一些危险，他们依旧能较为平和的渡过，尤其是罗蕾莱。”
黛菈委婉的继续说道。
“但你不一样，你...只是个普通人。”
“身份最多也只是个一国的公爵之女。”
“如果是普通的学习升学，天羽学院的确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一旦你踏入罗蕾莱他们前行的命途，无所依仗的你只会被命运的洪流碾碎，最终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死去...”
到了黛菈这个领域，虽然还比较模糊，但已经初步触碰到世界规则的她，还是能看清一个人的大致命运的。
如若自己没留下璃莎，真的让她跟着过去了，璃莎未来所经历的苦痛绝对不会少。
她不认为现在的璃莎能承受的住。
因此，她绝不能同意。
但璃莎接下来的话语让她手心紧攥。
“如果是命运馈赠的话，我也是有的。”
听到黛菈宣判式的陈述，璃莎舒心的展颜一笑，眼角有些通红。
这让黛菈的心头一紧。
“你...有什么...？”
她下意识的问道，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
难道璃莎知道了？
不...知道璃莎祖母身份的人寥寥无几，传承也在她母亲的那一代断掉了，而且余下了解事情真相的人都希望她，都希望璃莎有一个平和安稳的未来。
她不可能知道。
她也不能够知道！
“我的母亲...是魔女对吧...而且还是传言引动天灾的皓夜魔女。”
伴随着话语的落下，璃莎原本光洁亮丽的皮肤开始变得如同病态般的苍白，黑色的流动脉络将双手双脚以及之上的手臂小腿覆盖，远看上去仿佛带了一层黑丝。
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呻吟从璃莎的口中传出，一颗红色的宛如眼睛一般的菱形水晶从她的额头伸出。
水晶成型的那一刻，璃莎一阵痛呼，奇异的纹身从里头蔓延，囊括全身之后，又迅速的回收到小腹之中，形成第二个魔力之源。
看着璃莎腹前的纹路，黛菈神情复杂，声音略带嘶哑的说道。
“你居然连形态转换都学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黛菈有些恍然，她记得伊薇特，也就是璃莎的奶奶。
伊薇特第一次展现这副媚惑，梦幻，却又带有一丝危险的模样时候，也是像如今现在这样落落大方的站在她面前，向重伤的她伸出了那双漆黑的手。
“形态掌握是不久之前。”璃莎顿了顿，继续补充说道，“如果黛菈婆婆你指的是魔女身份的话，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很小...”
黛菈此刻的语气有些悲哀。
“这也是你这么执着于成为圣女的原因？”
“...是的，但不全是。”璃莎坦然回道。
“也是因为憧憬，以及...”
“小小的不甘吧。”
不甘于她们所遭受的一切。
她能听到自血脉中涌动的，那股恒久萦绕着的被污名化的不甘。
所谓的魔族，最开始只是用于对善于使用魔法一族都称呼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为了蔑视的称谓了。
大概是从魔王诞生的时候？
对此，璃莎不得而知。
“所以我才必须要跟上罗蕾莱，他是世间唯一的拥有正统天使赐福，且被赋予魔王传承诅咒的人。”
因为圣女，她追随天使。
因为魔女，她追随魔王。
“而且，他说了，我们是同道者。”
说到这里，璃莎轻轻勾唇，嫣然一笑，像是俏艳的桃花。
同道者...多么让人觉得有力量的称谓。
从此，他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
黛菈咬了咬下唇，眼神复杂，艰难的神情像是要发起最后警告。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应该很清楚。”
“跟他们不一样，如今的你没有足以跟魔女这一身份相匹配的正面馈蹭。”
“你怎么保证最后会得到你想要的？”
“他给了我一个承诺...也是一份属于我们两的誓约。”璃莎轻柔的说道，语气不算坚毅，但却能让清晰的感觉到其中的份量。
“他说，会为我夺得成为圣女的资格。”
是的，不是正常的获得，荣升，竞选，而是直接的夺取。
魔女是不可能成为圣女的。
这无关乎种族，而是一种信仰上的认知。
打破这层认知，就相当于为她的母亲，以及魔女的整个组群平反。
“哪怕最后不得善终？”
黛菈的眼睛翳翳，伴随着少女的心意愈加坚定，在窥视命运的视野之中，从远处笼罩而来的阴影就愈发黑暗。
但在一片粘稠的昏暗之中，璃莎微微笑着，没有半点恐惧的阴霾。
“我相信在此之前，就能获得我所想要的结局。”
言毕，终了。
黛菈默默的将魔法散去，站起身走到璃莎的面前，认真的注视着她。
璃莎也认真的看着黛菈。
许久，黛拉像是认输了一般，低眉轻声说道。
“你可以去，但你必须拿着这个。”
说着，黛菈从袋口中拿出了又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同时将自己的耳坠摘了下来，与文书一同交到璃莎的手上。
“这是...？”璃莎看着铭刻着星纹光华的耳坠，有些讶然。
这该不会是...
“与罗蕾莱家族的传承神器【裁决】一样，这是我的伴身神器，【星凝】”
“它至少能帮你挡下一部分的灾祸。”
黛菈淡然的说道。
“它还绑定着我的灵魂，因此不会让你失去获得属于你自己伴身武器的机会。”
“可是这样的话黛菈婆婆您！...”璃莎焦急的说道，却被黛菈坚定的打断。
“就算没有它，我的实力也依旧是圣域魔导师的顶点之一，你不用担心。”
真的是这样吗？
养育到神器这一阶段的伴身武器，早已与个人灵魂不可分割，缺少将近一半的魔力她不觉得黛菈婆婆能够继续维持在顶点的领域。
“小璃莎在担心我？”黛菈俏皮的眨了眨眼，勾唇微笑，随后将遮挡住另一边的头发撩起，露出藏在里面的另一只耳坠。
“其实我早就提前将【星凝】分成两个了，是不是很意外？”
见到挂在耳旁的另一对蕴含星光的耳坠，璃莎轻呼了一口气，微微撇嘴道。
“您真的是吓到我了。”
“还不是小璃莎你先揭我的黑历史。”
说到这个，黛菈的语气有些幽怨。
“要是我没打断你们的聊天，想必我的老底早就被透露的一干二净了吧？”
璃莎尴尬的笑着，眼神开始游离。
“哪会呢？...我可是最喜欢黛菈婆婆了呢！”
“真喜欢你的黛菈婆婆，你就应该留下来多陪陪我，唉。”黛菈无声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
“去吧，小璃莎，记得有事记得找我，不要被欺负了。”
“好...”璃莎轻轻点头，随后往门口的方向离去，但在离去之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后退了一步，认真的向黛菈婆婆解释道。
“黛菈婆婆...其实对于以前的罗蕾莱...”
“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
嗯...就是跟着他与温妮莎大人的那段时光。
温妮莎在温和的给罗蕾莱读故事，她的眼眸如秋水般的柔软。
而罗蕾莱则乖巧的依靠在母亲的身侧，见到她来了，而且还是一脸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也只是轻轻的一笑，将呆愣的自己也一同拉了过去。
她看着罗蕾莱那稚嫩却温和文雅的側颜，小脸忽然烧的通红。
兴许早在那个时候，她就早已喜欢上了他。
“那你应该得收敛一下自己那刻意模仿罗蕾莱的傲然性子，变得小鸟依人一些。”
看着一脸陷入思春期小女生模样的璃莎，黛菈幽幽的说道。
“这样好让以后罗蕾莱心中有你的位置，去争取当个小的。”
“？”
“不是。”璃莎委屈道，“黛菈婆婆你就那么不相信我能赢吗？”
“性格决定命运。”
黛菈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掰下一根，笑着说道。
“一个是梅娜，温妮莎钦定的童养媳，教堂的圣者，纯粹美好。”
又一根掰下。
这个更是重量级。
“一个是刚刚的...好像是叫琳妮？”
“是个容貌身材都称得上完美的半精灵，拥有生命的馈赠，与罗蕾莱同等命运，而且如人偶般纯洁无暇。”
“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成为温妮莎圣女那样的究极白月光。”
说完，黛菈的眼中带有毫不掩饰的挪耶之意，质问道。
“孩子，你怎么比？”
“呃...”
璃莎哑口无言。
“所以呀我的孩子，任重而道远呢。”
黛菈笑吟吟的说道。
“多回来陪陪我，到时候我给你将一些技巧，让你至少能当个小的。”
尊嘟假嘟...
璃莎看着眼前的黛菈婆婆，很是怀疑。
她总觉得听黛菈的话，说不定以后连小的都没得做了。
直接败犬预订。
“你是不是在想很失礼的事情呢？小璃莎？”黛菈的眼神忽然变得危险起来。
“没！绝对没有！”璃莎心中一紧，慌忙说道。
“啊哈哈，真的没有，我忽然想起来有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下次再见，晚安，黛菈婆婆！”
璃莎头也不回的跑出门去。
见璃莎已经不在了，黛菈微笑的神情迅速的垮了下来，变得有些苍老。
她将耳旁维持的幻象散去，有些吃力的坐回到书桌前。
当面分离伴生神器，哪有那么容易做到啊...
黛菈摇头笑了笑。
从璃莎离去的方向，命运的阴影成功的转移了一部分，转为缠绕在了她的身上。
这让她本就为数不多的寿命进入了倒计时。
但她只觉得变轻松了不少。
原本她还想冲击贤者的席位，再续一波寿命，继续为这里的一切保驾护航的。
“该挑选继任者了，唉。好麻烦。”
“能得到星星认可的孩子还是太少了，要去西部走走看吗？”
“还有罗蕾莱的事情...到时候还得去一趟血灵。”
黛菈喃喃道，将档案一件又一件的拿开。
但很快，她挑选档案的手触电式的收回，脸上的苍老不再，变得年轻而又平和。
“黛菈婆婆！呜呜呜...”
校长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璃莎又再次冲了进来。
“黛菈婆婆...我不知道怎么变回去...”
看着璃莎哭啼啼的，但却依旧是那副妖娆魔女的姿态，黛菈有些哭笑不得。
“唉，过来吧，这次顺便把力量的使用也一并教你了。”
还是...再撑一会吧。
黛菈无奈的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