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居所的后院,此处是叶轻寒在宗门独有的私人练武场。
据说这里是根据她在宫内的住所搭建,足有两公顷大小,西边怀水为湖,建设一座小亭,名为潮雪亭;东边开阔,铺有石砖与铁胄假人,几乎每位假人身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划痕,经受过不知多少剑的磨练。
向东再远是戏台,是叶轻寒练戏的地方,北边是假山与草木,南边就是住所,再南是宗门弟子广场。
客周当年去过赢楚皇宫,知道这里的布置仿照的是玄青宫,虽不是一比一,也没有特别华丽,但在临江这个小地方,能为一人复刻出这样的场面已经很厉害了。
走到石砖铺成的场地,墙上挂着数十把大小、样式都不同的兵器。
他的目光在这些兵器中扫过,第一眼落在角落那把雪白透亮的三尺长剑上。
客周凤眸泛起涟漪。
如果用武道境界给剑做划分,客周会把这柄剑排在三品。
因为四品到三品是一个质变的过程,而这把剑有着周围这些剑都没有的气息,正是见血封喉的气息。
这是一柄杀人剑,在血中滋养出来的兵器。
客周很久没遇到这样的剑了,如酒鬼碰见佳酿,伸出右手去握,却看见被五块铁环依次扣住的手指,虽然这不影响他握剑和日常生活,但自看到这副枷锁,客周就打消了碰剑的念头。
他立即甩掉心中的欲望,又看向后面的兵器。
另一把通体赤红的双刃剑最为显眼,这是慕思思十八岁时,他托人锻造的礼物。
剑重一斤三两,对于六品的慕思思来说很趁手,这也是慕思思最喜欢的一柄剑。
倚在它旁边的是一柄钝剑,古朴老旧,经过风吹雨打变得锈迹斑斑。
客周看见这柄剑,不由想起三年前。
那年冬季,临江两岸千里冰封,鹅毛大雪积了数十日。
叶轻寒当日刚收慕思思为徒,要求她提着这柄五斤重的钝口剑在后院挥动千次。
那娇小的身影站在雪中,发梢与眉间落白一片。
客周偷偷注视着女儿,那个从来是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孩子艰难抬起剑,重重挥下,循环往复,直到汗水打湿雪地,融化冰霜。
那时他第一次觉得女儿长大不少。
客周思绪万千,听见身后传来玉器与金属碰撞的声音。
与那道声音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凉爽拂过后颈,伴着寒意席卷而来。
客周回过头瞧见声音与寒气的主人。
衣裳挂满配饰,打扮华丽的玉濡沫踏着沉重的脚步,两步做一步走来。
她越是靠近,客周越是感觉寒气逼人,心里说不出的凉爽。
玉濡沫似乎没看见自己这个外人,昂头走到客周身边。
客周装作不在意地别过头,余光打量着女儿时常提起的与她不对付的大师姐。
就好像是为了刻意招摇,玉濡沫腰间挂满的玉佩与金银碰撞间发出阵阵脆响。
她就连耳旁都挂着乳白的玉珠,自上而下,在阳光下显得光彩夺目,更为那披在肩头的雪白增添一份惹眼。
玉濡沫注意到客周的视线,挑了下眉,取下那柄三尺白剑,头也不回地走向空旷处。
原来这是她的佩剑。
客周心中为女儿捏把冷汗。
我家思思连人都没砍过,以前杀只鸡都要躲在爹爹怀里哭半天,而她本次首席的竞争对手却已经是可以独自走上江湖的水平,怎能不让客周担心。
顺眼望去,玉濡沫提着剑走到远处的铁甲假人面前。
她深深呼出一口雪白的寒气,做着酝酿的姿势。
下一秒,还未看清动作,剑已划过铁甲,在上面留下切口。
玉濡沫的速度极快,客周看得出来是杀人的手段,相比慕思思学的剑法要简洁、上乘的多。
只是这一剑确实不行。
客周自言自语道:
“如果真在战场上,对方穿着甲,这么近的一剑,甚至砍不到身上,劲全用到铁甲上了。”
玉濡沫闻言回过头。
客周错愕,这么远都能听到,这丫头耳朵挺好呀。
“慕思思的父亲是么,感谢指点。”
玉濡沫略带嘲弄地勾起嘴角。
她再出剑,依旧如上一次那般斩在铁甲上。
第三次,长剑划出玄妙的弧度,有了一丝神韵,在铁甲上留下细小的划痕。
“噗通”
其中的假人断成两截倒在地上。
客周顿感惊讶,这女娃娃好厉害的悟性,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两句,她就真的做到了。
“好聪明。”
这一声细小的夸赞被玉濡沫尽收耳中,她抬起高傲的头,灰色眸子含着傲气。
“给你女儿的对手做指点,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不过谢了,‘爹爹’。”
白发女子戏谑地冲客周眨眨眼。
那声“爹爹”听得客周背后发凉,玉濡沫的声音带着英气,他却仍旧可以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怪不得思思总说师姐不喜欢她,性格确实恶劣。
客周不去理会这位满脸傲气的师姐。
听到有人走进后院的声音,玉濡沫不再注意客周,着手于那柄寒气森森的长剑。
慕思思迈着小步子蹦蹦跳跳闯入视线客周视线内。
见到爹爹,小丫头不由分说冲上前去,撞一个大大的熊抱。
客周宠溺的揉着乖女儿的头,他看着远处一剑一式颇有韵味的玉濡沫,又看看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小羊羔。
慕思思察觉到爹爹的异常,额头在客周的下巴上蹭了蹭,说道:
“爹爹是在看玉师姐吗?玉师姐每日这个时间来此处练剑,真的很辛苦。”
小棉袄松开搂住客周的手,向玉濡沫远远鞠了一躬。
“师姐好!”
她叫得热情,玉濡沫却一心放在剑上,没有搭理。
慕思思见状也不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师姐总是这样,心里都是修行。”
她也不因玉濡沫的冷漠而感到生气或是不爽,开始挑选接下来出门宗会用到的剑。
慕思思腰间别着软剑,不适合斩杀身体附有鳞片的水蛟,所以叶轻寒才会叫她到后院准备。
拿起那柄三年前的钝剑,慕思思在客周面前亮了亮。
“爹爹看,这是师傅送我的第一把剑,我那时候很喜欢的。”
客周闻言点点头,“你都说过好多遍啦,这把剑叫‘小炉’对吧。”
“嗯,因为在冬天里握在手心里暖暖的,所以叫小炉。”
慕思思从小跟着客周这个大男人生活,自然不取什么文艺的名字,她的另外两把剑也是‘炊饼’‘铁木鱼’这样的名字,腰间那柄软剑则叫‘水姑娘’。
虽然小炉钝剑已经锈迹斑斑,慕思思还是很小心的放回原处,又拿起另一把红色的双刃剑。
“这把是爹爹送我的铁木鱼,就用它吧。”
慕思思对客周送自己的红剑爱不释手,立即裹上粗布背到身后,背着这么大的剑,她本就娇小的身子显得更加不协调。
慕思思张开双臂,绕着客周跑了两圈,仿佛是为了向爹爹展现自己背着剑的身姿。
客周看得发笑,或许未经世事就是自家这位小女侠可爱的地方吧。
“所以这柄剑为什么叫铁木鱼?”客周问道。
慕思思停下脚步,踉跄得前后摇晃,她通红的腮帮对着客周,踮起脚双手缠上客周脖子。
“因为爹爹是笨蛋,像榆木脑袋一样,所以你给思思的剑就叫铁木鱼啦……哼,不管怎么敲都敲不响的家伙。”
客周“扑哧”一声笑了,搂过自家女儿,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
“爹爹笨呐,爹爹如果不笨,怎么会把你捡回来呢,所以你以后不能嫌弃爹爹,以后当了大侠也要记得来常看爹爹。”
“嗯,爹爹在思思心中永远排在第一位!”
慕思思点着头,在客周下巴上轻轻一吻。
“扎嘴。”
“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