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客周几人便乘上回宗的马车。
喝得浑身酒气的老皮驾着马车,一路上哼着荤曲,通红的脑袋如同拨浪鼓摇着。
“娘子啊娘子,有两条腿,馒头啊馒头,含进一张嘴,今日娶你不是雏,皇帝老儿不及吾~”
坐在车厢的慕思思听了,问向身边的客周。
“爹爹,为什么皇帝老儿不及老皮?”
客周汗颜,一脚揣在老皮的靠垫上。
“闭嘴!开你的车,瞧瞧都把思思教坏了。”
老皮傻呵呵笑,手上马鞭抽在两匹老黑马身上。
马蹄踏过泥泞,沿着回去的路。
雨后天晴,慕思思坐在老皮身旁,学着年过半百的老马夫驾车。
“老皮,你为什么不学御剑呢?这样不更快么?”
“呵呵,皇帝怎么不用金锄头锄地?”老皮咧着一口歪牙笑道。
“当年我也要学剑呀,也有个厉害师傅,就是自己不中用,没那天赋。”
老皮说着,拿出身后的一柄烂木剑。
“我那时候就说,等我有钱了,就换把真的剑,但是后来有钱了,发现自己哪里会用呀,所以还背着这老伙计。”
“那时候我也想御剑,天天想,自己飞不成,我就写书,把村里听到的江湖事都记下来,后来到了镇子也记,到了城、到了皇城,去了别的国家,我记了一辈子,自己就是没学会怎么飞。”
老皮说着,拿出一本破旧的黄册。
书页早已破烂不堪,散着书霉味。
“小丫头,我这是好东西呀,就此一家的绝版货,可腻害啦!”
老皮自顾自把书塞到慕思思怀中,满脸的骄傲自得。
慕思思翻看几页,里面是歪七扭八的文字,尽是记录着江湖上的传闻。
慕思思看得吃力,不过也是觉得有意思。
书中也有记录剑仙大人的两三事,包括慕思思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老皮,今天你没去看,剑仙大人那一剑真的劈开了整条江,比你书里写的还厉害!”
“哦?那你见到那位老剑仙啦?”
老皮的老眼向身后瞥去,落到客周身上。
慕思思摇摇头,“没有。”
“不过没关系,因为爹爹夸奖我了,夸奖我的爹爹比剑仙大人还要帅气。”
小丫头自豪的抬着鼻子,怀里搂着书。
客周笑靠在那堆百姓赠送的礼物上,听老皮与女儿的谈话。
他的身前,叶轻寒拿着几片树叶,看得出神。
她已经看了很久很久,仿佛永远都看不够。
马踏野草,也踏飞鸟,不时已是晚风萧萧。
经历了早晨的战斗,又加上半天的奔波,慕思思抱着书,不知不觉已经熟睡。
客周脱下麻袍为女儿盖上。
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小巧的人儿此时还在流着口水,呢喃着爹爹。
拨开车帘,此时已是月色渐浓。
马车停靠在龙鲤瀑广袤的草地上,老皮喂着两匹老马,说是要休整一番。
客周走下马车活动胫骨,望向映入眼帘的湖泊。
夜间的龙鲤湖映着漫天繁星,周围萤火虫点点,龙鲤瀑自天上灌入湖内,拍打湖中那一块已被磨去大半的巨石。
他不是第一次与叶轻寒来龙鲤瀑,不过上次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做两步攀上岸边一块岩石,客周脱了外套,里面一件黑衣单薄,此时在风中却丝毫没有平日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剑眉遥望那片星河烂漫的湖泊,黑发夹杂白鬓舞动,断袖飞扬。
叶轻寒抬头仰望着客周,飞身跟了上来。
松开手,那几片树叶自客周肩旁飞过,飞入漫天星河。
“客郎。”
叶轻寒轻声唤着。
客周回过身,便看到那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佳人。
叶轻寒的米色裙摆在风中摇曳,侧戴的兰花发饰不知何时取下,束上那支自己赠送的精致骨钗。
她微微侧头,修长的睫毛刷着,红晕的脸颊在月色下似乎醉得动人。
“好看吗……”
“好看。”他瞧的也有些醉了。
原来她一直带着,自己还以为她不喜欢。
客周遥遥望着这世间最美的人儿,也问道:
“白日那一剑,好看吗?”
叶轻寒却是摇摇头。
“不好看。”
“与你比起来,差远了。”
她一步上前,水袖捧起面前男人的脸。
“那一剑之后,我想了想,我的娘子就算是天下第二的美人,我也喜欢。”
“不要天下第一的白衣少年郎了?”客周轻笑。
闻着叶轻寒身上的香韵,他只忆起那双眸子。
在他说提不动剑时,她失望的眸子。
叶轻寒抿嘴,正色道:
“都想要,只是少年郎远,小娘子近,所以我更爱小娘子。”
“说的玩笑话,你还真上瘾了。”客周被那声娘子逗得脸红。
又被叶轻寒捧着脸,定在只能看着她的动作,更让客周觉得自己是被拐回山寨的女子。
“我们两个到底谁是女人?”
“当然是你,你白日都从青楼中出来了,肯定是女子。”
“所以小娘子,想要本大王放过你的女儿,就乖乖做好暖床小妾。”叶轻寒松了手。
晚风拂过二人,遥遥望去,如同影子走在星河中。
“你不是疑惑,当年你带思思入我门下,为何我可以认出你么。”
绕过客周,叶轻寒缓缓走到岩石边,在这儿使得她比客周高上不少。
“为什么?”
客周确实疑惑,不过这些年下来,也不是很在意了。
“因为我一直都记得,每每梦起,都是那副白衣身影,我心中的情郎,是记了数十年,怎么会认不出呢。”
她好像回到当年,自己是床前卧榻的小姐,每日只能听他的故事,将那些传言放在心中乱炖,最后绘出一幅幅骄傲的身影。
那时总想着见他一面,自金陵一见,又想追随他终生。
“我也曾如天下的女子一般,想看你手中三尺仗剑立,寸寸游龙入江来。”
叶轻寒说得这两句客周记得,他自十六岁入世时的半首残诗,如今早忘得差不多了。
“还想看吗?小娘子愿意给大王舞上此剑。”
他既有断江的霸道,也有寸寸入江的细腻,第一剑已经看了,她要是今日还想看,也是可以。
叶轻寒摇摇头,“不看了,哪有你好看呀。”
“当真?今夜之后,我可不会为别人随意试剑了。”
“当真,白衣少年郎见多了也无趣,还是我的娘子来得秀气。”
勾起小娘子的下巴,那双冷漠的眼眸映着秋水的柔情。
幼年时的雪白身影是她半生的追求,可是如今见过才发现,原来好像也就那样。
什么天下第一,原来还不及娘子来的惹人心醉。
叶轻寒解开发钗,低下美眸,水袖环过客周脖颈。
紧接着,仿佛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
她丝绸般的软唇贴在客周的唇上。
长发如同瀑布遮住客周的脸,将二人裹在其中,如同红盖头,分不清你我。
良久,只剩风声,水声,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