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有许多神赐之地。
大夏国的大灵乾树就是其中之一。
传说它是古代扶桑神木飘入尘世的种子所化,因而庇护生灵,赏赐力量,虽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直刺苍穹,却也是晶莹剔透,如梦似幻,唯有神的后裔方才可接近。
伴随着围绕神树的大殿宫门沉重的开启。
一群祭祀装扮的人分立两侧进入其中,各立两排。
他们之中男子穿纯黑衣裳,女子则穿纯白裙袍,而他们中间,一个白裳黑衣的少年顺着人群,在中间被裹挟着向前迈去。
少年的教养看上去极好,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此刻微低着螓首,眉目宁静而清贵,脚步不急不缓,袅袅婷婷,随着众人的指引一直来到大殿中央的神树下,然后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他叫柳璃。
是大夏国杨贵妃之子。
今天是他这一生中最为重要之日。
当年邪祟之害弥漫大地,夏国先祖逃难至此,偶然间获得了大灵乾树的恩赐,以灵根之玄妙配合武道抗击邪祟,最终凭此力量围树建国。
也正是从那以后先祖立下皇训。
每一个王族后裔都需在成年之日,以体内王血为祭,泼洒树根,从而获得灵根,获得那超脱凡夫俗子的力量,以此来巩固皇朝统治的根基。
这既是过去,也是未来。
在低沉的钟声与念诵中,这场源自远古的仪式再度开启。
一个头戴青色面具的男子从隐隐中走出,念诵了一段经文。
接着所有人开始一起祈祷。
祈求大灵乾树降下恩赐的仪式,是个充满惊喜与危险的过程,遍观历代王族,既有纨绔者因此觉醒出温顺的灵根,也有胆小怕事之辈唤出杀戮嗜血的灵根,召唤者与被召者间毫无规律可循,完全只能凭借运气行事。
只是即便如此,却也从未有人拒绝过此仪式。
毕竟,哪怕是觉醒出最差的灵根,比起普通人来讲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存在,更不用说若是因此获得上乘的灵根能够登上神山,踏入修仙之路了……
看着那张平静而自信的姣好面容,所有人都对今天的仪式给予了厚望。
唯独柳璃自己清楚。
在这张看似淡然的面容下,其实潜藏着一颗早已翻起惊涛骇浪的心。
只见他跪在蒲团上,轻轻叩首,佯装念经祈祷,实则口中竟是用着自己能听清的蚊吟念念有词。
“救,救命啊——!”
“我都不是亲生的,你让我哪来什么皇族血脉!呜呜呜,从小到大坑蒙拐骗了这么多年,今天暴露以后,估计就得和那便宜娘亲一起被绞死了……”
“我不想死啊不想死!”
“求求你了神树爹爹,显显灵吧!只要您老能帮帮忙,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没错。
这个被给予了厚望,甚至视为王储的少年,其实并不是皇帝亲生的!
当年的杨贵妃,也就是柳璃的那个便宜娘亲在怀了龙种前,就已然偷偷在外与人珠胎暗结,幸亏那时候父皇忙着处理国事,再加上怀胎早,因此根本就没什么人对此事有所怀疑。
一开始,他自己也不清楚真相。
虽然自己从小就男生女相,媚态勾人,但联想道自己的娘亲也是凭借着一身天生媚骨的好皮囊就能独获得宠爱,觉得是子随母貌,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直至后来长大了一些。
逐渐发现了自己与其他王族后裔有所不同的柳璃,才偷摸将此事告知了娘亲。
那一天,他亲眼看着娘亲在自己面前哭成了一个泪人,娘亲心中的最后一抹侥幸也没了,她哭完后,亲口将此事告知了自己,那时候的她也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塌下来了,也跟着哭成了泪人。
需知欺君犯上本身就已经是重罪了。
还是皇帝头上添绿的欺君犯上,傻子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要是让人识破真相,估计被打入鬼牢非人地折磨虐待个七天七夜,然后千刀万剐处死,恐怕都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
哭了几天几夜差点哭瞎后,他还是决定先将此事隐瞒下来。
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各种手段,一哭二闹,坑蒙拐骗,终于跌跌撞撞地活到十七岁,期间虽然也有人产生过怀疑,但是幸好,父皇对娘亲和自己还算宠爱。
毕竟。
每一个王族后裔,都是大夏能够充盈国力的根本。
可问题是柳璃根本就没有王族血脉。
这些年来他所谓的天赋异禀,实际上都是背地里刻苦练习的结果,比如他想办法提前弄来剑法,没日没夜的偷摸苦练,将其与王族与生俱来的剑法天赋以假乱真,或是天天喂养宫中的猫咪,与它们交流一年多感情,然后故意在人前假装能够指挥猫咪,假装自己有着不俗的御灵天赋……
为了活下来,柳璃可谓使尽了一切手段。
但无论再如何挣扎,他最终都逃不过今天,这要在大灵乾树下的一刻。
心怀忐忑的抬眸望去,眼前神树如高塔般拔地而起,枝干直入云霄,唯有王族后裔的鲜血能够使其落下果实。
柳璃本想随身携带一些王族后裔的血,在仪式时偷偷使用。
可无奈的是,每一场仪式之前,都有人复杂极其繁琐的检查流程,而就算他真的成功将血带入此处,神树落下的果实,也只会与血主本体相契,最终依旧无法觉醒出独属于他的灵根。
因此身份暴露只是迟早的事情。
就在柳璃惶惶不安时,大殿门处,忽然又走进了一个白袍宽袖的中年人。
立在两侧的男女看到此人的到来,纷纷停下祈祷,齐齐行礼。
“拜见国师。”
作为大夏朝中,除君王之外的最强者,国师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留给这些人,他径直来到那个跪在蒲团上的少年面前,开门见山道。
“你娘亲自缢了。”
“什么?!”
柳璃震惊着起身,瞪大着那双媚眸,很是不解的道:“娘亲她……她怎么会?!我不信!不行,肯定是有人害了她,我要去看看!”
国师的声音不怒自威:“跪下!”
他的话语犹如咒术,一经喊出,惊得周围的所有人齐刷刷跪下,就连柳璃也同样如此,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对方目光,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一言不发。
国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冷冷的盯着他,问道:“你娘亲为什么自缢,你难道不清楚么?”
柳璃当然清楚。
他可知道得太清楚了。
甚至清楚到此刻听闻娘亲自缢,心中都泛不起一丝悲伤。
这些年他恨死那个女人了,若不是她为了一时之快,自己何至于沦落至今天的境地,要不是内心够乐观强大,恐怕早就抢一步率先崩溃了,哪还轮得到她?
娘亲享受了十八年的好日子,也快人老珠黄了,现在顶不住压力,倒是果断抛下自己先走一步了……
少了个狱友……
唉,不过估计自己也离她不远了。
“娘……娘亲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我,我不知道啊!”柳璃泫然欲泣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得益于杨贵妃天生媚骨的传承,一颦一簇间倒是犹怜。
国师漠然的看着他,依旧的冷淡道:“死了一个平民出身的女人而已,不足为怪,召灵才是头等大事,不可耽搁了。”
柳璃弱弱颔首,仍旧试探道:“可是娘亲今日刚死,我怕影响了……”
国师打断了他的话:“仪式继续,我亲自主持。”
说着,国师接过僧人手中的经卷,径直走到那石门之前,高声念诵。
柳璃没有办法,只得颤抖着双掌合十,心中不停地想着对策,考虑到如今国师大人就在旁边,他要是敢直接跑,估计还不出十步就要被当场按倒,接着丢进鬼牢之中。
一想到曾经路过时,里面传出是渗人惨叫,他的肩膀就忍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泪珠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却又只得按耐住的不停碎碎念,假装自己是在悼念生母。
然而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即使再好的伪装,也难免勾出人们心中的猜疑。
难不成……他不是王族的后裔?
这……
柳璃在王族中还算小有名气,过去见面时,都能很好的端住尊贵的架子,娴静优雅。
得益于贵妃娘亲的传承,柳璃生来就面容精致,男生女相,比一般的少女都要可爱上不少。
细细看去。
其容貌已不亚于年轻时的杨贵妃,一副乱人心扉的清颜堪称祸水。
细眉不描而黛,红唇不抹而艳,肌肤如冰似雪,鼻梁高挺精致,双眸清澈如镜,幽邃似星海,哪怕是朝廷中的那些自诩貌美的贵族小姐,大家闺秀,每每相见,也难免要心生嫉妒。
不仅外貌过人,柳璃的剑术也很不凡。
至少看上去很不凡。
先前的几次考核表现都可圈可点,甚至得到了皇帝的嘉奖,许多人都将他视作优秀的传承者,其爱慕者甚至突破性别的桎梏,有不少达官贵族都对他芳心暗许,只是王族的身份何其高高在上,大部分人也只敢妄想,甚至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
众人看着啜泣的美貌少年,心思各异。
仪式照常进行。
国师念完了经文,神树殿防止外人靠近的石门也正式开启,大灵乾树的枝干在年颤抖的瞳眸里亮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在场的司仪们已然不是第一次目睹此景,但还是不由得被门后奇异的场景所牢牢吸引着。
眼前的巨树粗壮歪斜,拔地参天,大得简直不真实,云端的枝抖动着苍翠的叶,沙沙的响动和着风传来,再上面则是铺着厚厚的雪,隔绝了光,也隔着了星辰日月,之前柳璃来时误以为的树干,其实只不过是它树根分支的细末。
这是神的造物。
它出现的瞬间,压迫感就如同伟力一般撰住所有人的心脏,司仪们纷纷阖眸,开始齐声念诵起经文来。
柳璃跪在大灵乾树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他看向神树,感觉神树也在看着自己,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发出无声的嘲笑。
“龙血点灯,王血招灵!”
国师低沉着诵念祭词,接着拔出身后女子递来的匕首,轻轻抽出,递给了这个哭得梨花带雨,比都城花魁都还要美上几分的少年。
匕首摩擦着木鞘拔出的声响,不亚于直接在心上划过。
柳璃颤抖着接过匕首,知道一切的小聪明都没用了。
什么小花招在此刻都不好使。
他恨不得这一刀直接捅进自己的心口。
但又怕死。
还怕疼。
终于,他拿起刀,轻轻划过自己的掌心,同时在内心不停的祈祷。
“拜托了神树爷爷!救救我这个可怜人吧!你不用给我出什么强大的圣灵……随便出点什么东西,哪怕是没用的怨灵都好,我都愿意给你做牛做马,言听计从……求求你了,我什么都会做的,拜托你出来吧……”
柳璃抽泣着,将掌心按在了祭台的凹槽。
鲜血顺着流向树根。
许久。
国师看了一眼黑衣们手中捧着的沙漏。
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沙漏,象征着各种灵根至今为止会从大灵乾树上落下的最后的时限。
可每一个计时的沙漏都已经漏尽了。
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一时间,整座大殿都陷入了沉默,那些看向少年的目光也不再温和,不再寄予希望,而是漠然的冰冷,宛若在看伤痕累累的玩偶。
要知道。
朝廷内不少有着奇特嗜好的人早就对他垂涎已久,即使日后真的侥幸从鬼牢中活着出来,也躲不开沦为小妾或玩物的下场。
落难皇子受虐记,听着就很让人兴奋。
“别!先别抓我!一定是搞错了什么……再等一下,国师大人……”柳璃自然是宁愿死都不想落得那个结局,他夹杂哭腔求个不停,挣扎着向大灵乾树叩首,期盼着奇迹降临于身。
然而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徒劳。
国师的脸冰冷无比,他看着少年,甚至已经想好了事后面见皇帝时的说辞。
“再等等呀!国师大人!说不定我召的灵比较特别呢,是以前的记法不准……你,你再等等,说不定马上就来了呀……”柳璃语无伦次的抹着眼泪,心中却已然是绝望万分。
两侧。
各种黑白衣裳的男女走了过来将他擒拿,不由分说的将其拎起,向外走出。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不要押我去鬼牢……国师大人,你行行好,现在就杀了我,现在就动刀吧,求你了……”
“呜呜呜,你们别这样啊……”
柳璃的双手被死死地擒着,无情地向着殿外拖去。
一个可耻而卑劣的私生子,竟胆敢靠近这象征着王族权力来源与神迹的圣树,这本身就是对王权的亵渎。
死难辞其咎。
柳璃被拖出门外。
来去之间,他的身份地位已然是天差地别,从这一刻起,死亡反而是对他来说最好的奖励。
沉重的镣铐挂在单薄的身躯上,仿佛是要将他活活压死。
“等等。”
忽然,国师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柳璃一惊,猛地回眸,竟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汇聚到了大灵乾树的方向,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察觉的。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神树遮天蔽日的树枝上,竟真的有光芒缓缓落了下来。
○
灵感取自于我最喜欢的作者大剑,不过是纯爱无牛版的,可当作某种奇怪同人放心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