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璃轻哼了一声,她感觉身体像是要被点燃了,火焰从心脏中窜出,灼遍四肢百骸,浑身上下娇颤不已,一股从未有过的体验强横地撞入新湖,激起浪花千层,他竭力想要平复,思潮却化作无数涟漪,晃动不休。
他烧起来了。
饶是如此,裴语涵依旧是一手抓着罪孽妖剑,一手与他十指相扣,紧紧的将他拥在怀中,体内所有法力尽数相融。
轰!
白光大盛,剑意冲天而起!
两条平行河流在流淌过无尽远的距离后,终于发生了微微的偏差,在延伸而去的某一刻交织在一起。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柳璃的脑海。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寒冬中的小女孩凝立夜色,看着手中的纸条喃喃自语,衣不蔽体的被冻得瑟瑟发抖。
“要我跟你走么?修剑……嗯,能吃饱就好。”
“如果我也像那些仙人那般强大就好了,除魔卫道,庇佑天下苍生,不会再有沦落街头的孤儿。”
“那我就修剑吧,从今往后,我就是剑修了。”
“我就是大师姐了。”
“以身侍剑又如何,只要能够斩尽天下邪祟,我愿燃尽此躯。”
“你们不该逃避的。”
“数百个凡人才能供养起一个修士,你们不是背叛了师门,是背叛了自己……妖剑又如何,你们不还是佩的君子剑么?”
“时间竟这般快都已过去百年了么?”
“我竟是这剑宗最后一人了。”
“我帮得了你一次帮不了你一辈子,别哭了,若是想活下去就跟我回剑宗吧,小姑娘……”
心湖之间,涟漪怔怔。
雪檐青瓦,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的向前回溯,他走在她的一生里,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的过客。
少年蓦然睁开了眼,耳畔没有水声,他也不再身处那个雨夜,天地间皆是一片苍白,在那条逆流的长河里,他依旧不停的漂浮,形形色色的记忆花灯飘过身侧,他茫然回首,四顾无人,耳畔却依旧漂浮着女子的声音。
“为师是自愿如此,既是为了自己的大道之行,也是为了琼明界中的众生子民,若是能尽一分薄力,孤独此生也无妨。”
“近来白鹤越来越不安分了……”
“百年时间是不好过,但……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么,原来这么简单么?”
“好,那如果有朝一日我见到了,就简简单单的打个招呼吧。”
……
“我叫裴语涵,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一袭白衣的小女孩扎着鞭子,清稚的模样,思潮云海之间,花开如雪。
“我叫……”
柳璃下意识地开口。
少女期待地望去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柳璃看着她,轻声道:“我叫柳璃。”
一时间。
天地骤然大放明光。
剑气如虹拔地而起,冲破云霄,天云炸裂,电雷粉碎,沐浴身上的雪白容光附在衣裙之上,随风飘扬,仙子全身上下像是被圣光锤洗了一番,自带出尘仙意。
剑光之中,裴语涵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原先十指相扣的左手此刻已然空空如也,柳璃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耀如白日的细芒,不断汇聚而来,在她的手中凝成一柄三尺长剑,而一个少女模样的法相浮现在了裴语涵身后,法相是柳璃的模样,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自己,再看看剑,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唯一知晓的是。
现在的他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愤怒,杀意,自信,以及许许多多细致入微的情绪,仿佛这一刻,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勾连在一起,情绪的最后,是一击铿锵剑鸣。
他居然变成一把剑被裴语涵握在手中!
被重创的邪祟陡然发出暴怒的咆哮。
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它早就能够懈天雷之势让裴语涵殒命于此,从此成为九洲之中永恒的主宰!
它的愤怒和不甘全部转化为了欲望,拼着奄奄一息的命力,四散残存的肢体飞快汇聚,眨眼间就足有巨象般大小。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种程度对付被雷击中的裴语涵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现在……
无数触手如巨蟒般缠绕飞向那抹倩影。
裴语涵挥出一剑。
周遭烟尘顷刻消散,将那些围绕上前的触手如豆腐般搅碎,随着剑刃的暴风被卷到数十丈之外。
她窈窕的身影悬空在海天之间,犹如神明附体,一举一动之间尽是神圣纯洁的美感。
“杀!”
彼此间的心神相印,让柳璃不由自主的做出挥剑的动作,体内那为数不多的真气更是被驱使着燃烧殆尽。
剑气瞬间冲天而起。
悲伤和愤怒的嚎叫瞬间充斥了整个峡谷,足以腐蚀万物的恶臭不受控制的喷吐着,在电闪雷鸣中燃起烈烈大火,数以万计的触手在剑光中化作了灰烬。
挥出的剑光化作月牙状,如流星般疾射而出。
直至此时,邪祟才想起了什么,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被唤醒,它想要收拢所有触手作为盾牌抵挡,但它做不到,身上的触手都已经被尽数切断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剑芒的飞近刺入残破的心脏中,再从体内激射而出,恐怖的剑意瞬间将其撕得粉碎。
裴语涵凌空而立,看着这一幕,露出了微笑。
这只狂妄的邪恶生物终究是在更为强大的实力面前,就此在这片天空中,死眠不醒。
随着一袭白影重新落地,她手中凝出的剑也随之消逝,重新凝成了柳璃的身影。
这个始终没有弄懂发生了何事的少年已然面如金纸,方才裴语涵挥出的那一剑效果虽是毁天灭地,可副作用也同样明显,只是单单一剑挥出,就瞬间抽空了他体内的真气与体力。
他很想说些什么。
可嘴唇都还没动,就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昏迷之前,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看向裴语涵,她也顾不得检查邪祟的状况,将他紧紧抱住。
不知怎么的。
视野之中,裴语涵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很是惊讶……
明明该惊讶的是自己才对。
刚泛起这个念头,柳璃最后一丝也随之耗尽,彻底昏死了过去。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渐渐的被重新唤醒。
嘶。
好痛……!
刚刚苏醒的柳璃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铺天盖地的酸痛就接踵袭来,差点让她一口气没回上来重新晕过去。
她用力试图睁开双眼。
可不知怎么的,身体却传来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那种感觉十分微妙,难以言喻。
非要说的话,那就像是整个人都变得软软的,很轻盈,仿佛被减掉了某种长久以来的负担那样,可细细体验之下,却又会发现像是变得缺乏了某种存在的空洞,本能的期盼着什么东西来这种这种空虚感填满。
雷霆与闪电似乎已经散去。
留下的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滴滴哒哒的打在窗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微微将眼睛眯出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贵妃寝宫的凤床装扮,那是还很小的时候,她曾经与杨贵妃同床共枕时的为数不多的记忆。
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躺在娘亲的床上?
顾不上意识的迷糊,柳璃试着回忆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突然被裴语涵亲了以后,自己的身体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一柄剑。
邪祟、天雷、罪戒妖剑、命定的契约……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开始从意识深处涌现出来,如同老旧的走马灯那般,将那些极度惊险的场景,一幕接一幕的在她脑海中不停的回放。
难不成是说,自己和姐姐还是没打赢那可恶的邪祟,双双战死了?
不对不对!
真要是死了的话,现在怎么还会呆在娘亲的床上,保持思考?
可如果不是的话,那自己为什么全身都感觉怪怪的?
对了!
姐姐去哪了!
想到这个问题,柳璃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来。
需知召灵的事还没结束呢,要是裴语涵真的走了,她接下来的日子可就要生不如死了。
窗外是外是漆黑的夜和漫天大雨,燃烧的蜡烛晃动着橘红色火焰。
她从噩梦中醒来,仍在盛夏的人间。
将周围环视了一圈。
高挑艳丽的背影就这么坐在床边,她穿着古色古香的奢华长裙,垂着花纹典雅的褒博衣袖,如墨的青丝间是形若龙凤的细金发簪,修长的大腿在裙间若隐若现,艳而不妖,反倒透着典雅之美。
“娘亲……?”柳璃呆呆道。
“我这是又涨辈分了?”裴语涵伸手探了探她的脑门,发现不热以后,反倒是更担忧了几分。
“我我我,就,啊……姐姐你还在就好!”柳璃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此行没有替换的衣裳,不得已,只能借了衣柜中的几件,希望你不要介意。”裴语涵温柔道。
“不介意的不介意!”
这些衣裙本就是杨贵妃的遗物,当时买的时候可贵了,身为男孩子的柳璃正愁不知怎么处理,现在有人肯穿,还是他心心念念的裴语涵简直再好不过了。
“我们怎么回来这里的呀?”柳璃忍不住好奇问。
裴语涵思索了稍许,斟酌后,缓缓将事情的缘由道来。
昨晚形势实在太过危机,不得已,裴语涵只得让柳璃成为了新的剑灵,拼死一战,好在事在人为,她们最终在绝境中杀出了一条生物,而恶战过后,柳璃也因为消耗过大疲惫不堪,暂时晕倒。
裴语涵在确认那邪祟彻底死绝后,抱着柳璃乘飞剑回到此处。
“那姐姐你是要走了么?”柳璃始终关心着这个她最在意的问题。
“不……”
裴语涵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清冽的秀发随之晃荡,道:“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重点,你可别又分神了。”
在她的描述下,有关罪戒妖剑的详细过往一点点被柳璃所知晓。
据说在琼明界的上古时期,有七头不死不灭的邪祟以万灵的七情为食,为祸人间,直至被第一批飞升的修士亲自俘获,合力将其碾为微尘,封于各式器皿之间,持有者虽可得到不朽的上古传承之力,却也不免要为之付出代价。
裴语涵从小也算修道奇才,可在真正的强大面前,覆灭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为了除魔卫道,也为了保卫苍生,裴语涵选择了拔出妖剑,她在奉剑的那一刻起,身心就从此与妖剑彻底相连,每一次全力拔剑,都会对她造成极大的反噬
仙子侍剑,相当于以身奉魔。
随着日升月落的时间推移,与剑名相应的性情会被逐渐放大到极端。
当然,那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随着时间推移,修士们逐渐发现了与之对抗的办法,其中最常见的就莫过于以剑灵为饲,转移代价。
“这七柄妖剑分别是谦卑、赞佩、哀伤、丰收、垂怜、清斋……和漠视,虽然名字好听,但其实对应着的与剑名相反的欲望,譬如丰收对应懒惰,清斋对应饕餮,赞佩对应嫉妒……”讲到这里时,裴语涵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听到此处,柳璃忽然猛的回忆起了那契约誓言中的某个词汇。
嫩白的脸颊瞬间泛红。
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
天上掉仙子这种事居然真的轮到自己了,娘亲……你真是没有白白牺牲呀!
好死!
裴语涵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待:“我的漠视妖剑,实际上对应的是色孽,色之孽者,乃是最可怕的欲望,过去,我用尚未开智的白鹤作为剑灵,虽然损了境界,但偿付代价时,只需喂饱她们即可。”
“嗯嗯!”柳璃强忍着笑意的点头,心里美滋滋的。
“现在剑灵既然是你了……你虽然也只比白鹤聪明一些些,但终究是人,因此有些事还是说明为好。”裴语涵叹道。
“嗯嗯!”柳璃嘴角的弧度都快要压不住了。
“以往那些白鹤被我驯为剑灵后,不知怎么的,一大群白鹤事成后都会只剩雌种,我原以为只是巧合,可后来才发现,其实的漠视妖剑的缔结剑灵契约中,剑主与剑灵之间并不是单向的,我一些潜意识里的期盼,其实会影响到剑灵的形态。”裴语涵有些难为情道。
“嗯嗯……嗯?”
柳璃一愣,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什么意思?”
“就是说,缔结契约后,每次拔剑,我都需要做出剑灵希望我做的事情,从而产生愉悦换取妖剑的力量,而与之相对的,剑灵在缔结契约的瞬间,会变成我心中所喜欢的模样……”裴语涵别过头去,不再直视柳璃。
不知怎么的,白衣剑仙今天的耳朵红红的。
柳璃拼了命的理解这段话,终于有些明白自己身体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的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啾啾啾……就是说,姐姐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了?”柳璃惊恐的问道。
裴语涵已然尴尬得无法用语言回答,只得让青丝遮住自己的面容,不让人看到她的神情,她抬起手,指了指柳璃的胸脯,用几乎蚊蝇般的细语低声道。
“你还是自己看吧……”
柳璃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去,瞬间,沟壑分明的圆润轮廓,与高高挺起的柔软雪白,占据了大片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