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尽管发问就是,绝无欺瞒。”小鬼搓了搓手,很是恭维。
柳璃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她尝试着问了个问题:“你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外面的石像是什么?”
小鬼道:“此为修罗城,是一座坟墓。外面的石像是守墓者。它们晚上是石像,白天则会活过来,那些邪祟则是相反。”
修罗城?
柳璃觉得似乎有些熟悉,于是继续道:“你说此处是坟墓,又是谁的坟墓?”
“修罗王的墓。”小鬼道。
“我好像想起来了……”
柳璃曾经皇宫内听过一些关于修罗王的传说,据说那曾是雪国供奉的神明,是极北冰川间孕育出来的怪物,能力通天,执掌生杀却也守护一方。
只是后来在那场面对邪祟的战争中无故失踪了。
后来人们在雪国的遗址之中曾经发现过一个巨大的骨架残骸,许多人便认为那是修罗王的骸骨,只是那骸骨实在太过于巨大,根本无法挪动,只得就地掩埋在那片雪地之中。
或许这件事问师父会得到答案。
柳璃想了想,继续问:“进入这里之前,我曾经进入过一座古城,那是什么?”
小鬼毫不犹豫道:“那是死城,曾经雪国的百姓想要将整座城池都挪走,以此来躲避战争,可不曾想半路出了意外,整座城就连人一起被深埋在了地下,在外人眼中自然是一夜间从此消失。”
居然是这样么?
柳璃回想起那些古怪的传说,闭目不语。
“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柳璃问。
“我从未离开过这里。”小鬼坦然道。
柳璃蹙着眉头,薄唇紧抿,不言不语。
小鬼见她不言语,便问:“客人没什么要问了么?”
柳璃睁开眼睛,声音清冷:“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这次黑色小鬼不再如之前般对答如流,它稍一沉默才给出答案:“我是雪牙。”
柳璃指尖亮起一抹微光,指着小鬼,目光冰冷:“你引我来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
“希望客人可以救救死城。”
“我为什么帮你们?况且帮你了你们,我又能得到什么?”
黑色小鬼诚恳道:“客人天资异禀,修为却一般,死城可以帮客人跃升一层境界。”
柳璃不动声色,摇首道:“修炼之事本就是讲究个水滴石穿,我有高人相授,又一心修道,破境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小鬼点点头,丝毫不怀疑她说的话:“若是客人已经另谋方法那也是极好,总之无论那份礼物有多大,但也希望客人知晓,修罗宫虽破败多年,但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底蕴,只要姑娘提出来,那修罗宫必然会为客人做到。”
柳璃没有立刻答应,她只是缓缓问道:“你希望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此话一出。
小鬼身子忽然如阴风呼啸而起,不知是何缘故,本来极小的身影陡然涨大了几分,小鬼的身影在大殿中飘扬晃动,如一面招魂的旗幡。
一道道金色的细线如火花般在墙壁上爆开,点燃引线一般,如无数烟花在眼前簇然绽放,一个个金色诡谲的图腾在墙壁上缓缓勾勒显露出来,柳璃忍不住屏住呼吸,那些缓缓勾勒出的金线没有丝毫的杂质,滚烫如熔,神圣而古静,如一国军旗于万军帐前冉冉升起,一幅巨大的画卷徐徐普卷开来,天风神龙,鬼将腾妖,蛟龙走江,神王峥嵘。
无数人形如图腾一般显露山水,右上及下,自九天之云浩浩渺渺至四海之水逶迤腾浪。目光所过之处唯有金线滚烫勾过,锋芒毕露。
小鬼的身形站在那副巨大画卷之前,显得卑微而渺小。
柳璃望着那副鸿篇巨制,心中震撼,一个古老的名词缓缓在心中浮现:修罗城神仙落阵图。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宫殿的一切都在身边退去。天地之间金线缭绕,耀目的光芒如潮水般在瞳孔中退去。
天上诸神谪落如雨。
柳璃发现自己来到了壁画之中。黑色小鬼站在她的身侧。
它们站在一座横跨天地的雪白大桥上,周围云海茫茫。
一朵雪白莲花自柳璃指间绽放,无声抵在了黑色小鬼的脖颈。
小鬼感到了身后传来的寒意,恭敬道:“客人还有什么疑问?”
柳璃认真道:“我还没有答应要帮你。”
小鬼道:“这和客人没关系,神殿认可了你,只要你内心不是特别抗拒,便会被自动纳入壁画之间。”
柳璃不满道:“你们的待客之道如此霸道?”
小鬼呵呵笑道:“我们的王从非拖沓之人,希望客人见谅。”
柳璃没有回答。天上诸神混战,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随即目光转而望向了脚下,浩瀚云海在足下翻滚,云诡波谲,遥遥望去,心中便生浩然之意。
她回想起了曾经在某一本古书上见过的一段记载,手指微微握紧。
黑色小鬼领着她沿着白桥缓缓走下,它背对着柳璃,所以她望不到小鬼那不辨五官的漆黑脸上,缓缓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
季婵溪登上了第八楼,面色苍白,瞳孔微空。
从第一楼开始,每登一层楼她都觉得身子羸弱了几分,越是往上便越是明显。
到了第八楼上,她便如同一个病弱的凡人一般,连气息都怯弱了许多。
第八楼上的文字便是此时人间通用的官文。季婵溪能够看懂每一个字。她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下了复杂的情绪,目光缓缓落在了墙壁上,那些文字同样泛着碧光,随之季婵溪的目光掠过,那些字竟然逐一地消失不见。
第一面墙上写满了名字。这些名字列次而上,层层递进,呈现着金字塔的形状。
季婵溪的目光自下而上望去,最下面的名字很多她都没有听说过,偶尔看见了曾经试道大会上的几个人的名字,而有些人的名气却已经灰暗,似乎名字的主人已然故去。
目光渐渐向上,她默默地记住了每一个名字,越往上名字便越是很少,她在第三排望见了一些眼熟的名字,那是曾在神山斩邪中大放异彩的年轻人。
再往上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而更耐人寻味的是,路嘉静的名字就在旁和自己紧紧挨着。
落于第二排上列的人名,除了她的大师姐之外,无不是如今天下众人皆知的大人物,有的游野天下,有的于浮屿清修,有的在人间,有的在北方妖域,无不是一方大人物,最不济也多多少少有些耳闻。
目光落到第一排,季婵溪的心绪却变得极为平静,她几乎可以确认,这些人名由低到高的排列便是这些人成就的高低。
这算不算知天命呢?可是窥视天命向来不得善终,冥冥之中的天谴自有玄奥,所以由古至今,从未有一位大祭司可以活过百岁。
她望着第一排的人名,即使竭力克制,目光中依然忍不住炸开异彩,最后的最后,她有些木然地立在原地,如被雷火劈中,心中也像是打翻了什么,不是滋味。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甚至有些想忘记。
仙子转过身,心绪烦乱,粗浅地扫了一眼另一面石壁,那是过去千年的历史。
由宗门建立到被剿灭,由北国落陨石,雪国一夜之间崛起,一直到天下北征。雪国覆灭到轩辕建立,然后便是龙渊开启。
五百岁月如流。
她目光匆匆而过,那闭关五百年对于她不过是黄粱一刻,而此刻其间发生大事便大致了然,只是此处记载得很不详细,没有出现任何具体的人名,只是描述了一些人间的大变故。
只不过奇怪的是,神山之上似是有高人以神通遮蔽,此处对于此处经历竟然只字未提。
季婵溪心中暗暗推算了片刻,没有术法的辅助推算能力极其有限,那些真想隐藏于大雾之后,即使拨云开雾,望见的或许也是某些人静心准备的假象。
望到了某一处之后,季婵溪便不再往下看了。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历史太过太过繁复,如果尽数看完便几乎是了解了命运的轨迹,知晓命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难以克制的欲望。但是季婵溪没由来得害怕。
因为活得太久,所以有些恐惧。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敬畏。
即便是平日里再云淡风轻,姿态超然,也难以覆盖的恐惧。
她垂下了头,可是墙壁上的文字依旧迅速地消失。她垂着头,眼前似乎便是天道。恍恍惚惚之间,她似乎可以看到曾经有一个仙风道骨的绝世高人在此处纂刻在这些文字,神色若癫,袍袖之间宛如神仙落笔,抖落天机无数。
季婵溪盘膝而坐,满身汗水,她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袖,身子不住地颤抖。
文字逐渐消失,在最后的最后,季婵溪猛然抬头,汗水衰落,最后一排字轰然炸响在脑海之中:其一得诛,末法将尽。
其一?其为何?一为何?未等季婵溪细思,所有的光线骤然从眼前敛去,没有天崩地裂的响声,仿佛一切都被刹那抽空。周围寂静如死。她伸出手摸了一下身边的砖块,触指冰凉,她恍然发觉,自己是瞎了。
没有恐惧,却是茫然。
这是窥视天机的反噬么?季婵溪轻轻苦笑,直起身子。
这才是八层楼,上面还有五层楼记录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这个世界的尽头么?
如果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自己真的会愿意么?不过无论如何,自己都看不到了。
她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可是如今双目失明,如何走得出这个古城呢?
再不济,自己可还是有个笨蛋需要照顾……没有了自己,真怕她能不能在此间天地活过两个时辰。
说来也是奇怪。
她其实对这小师妹是很不屑的,觉得她又笨又呆,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一无是处,可若要她这个当师妹的真不去管时,她却又不知怎么的根本舍不得,甚至一想她有可能遭逢不测,心中又隐隐被揪着泛痛。
未等季婵溪感伤,忽然一道光突兀地出现在了视野里,季婵溪仰起脑袋,望着那一束光的来源,那仿佛是一个方形的天窗,镶嵌在漆黑苍穹的顶端。
她耳朵微动,听到了一些动静。
一个小脑袋忽然出现在了天窗附近,那人韶颜稚美,骨秀神清,白裙随意的披搭着,裸着大片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亚麻长发如溪水垂落披在上面,似曾相识。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自己瞎了,而是周围忽然漆黑一片。
季婵溪刚想开口,便听那仙子雀跃道:“啊,终于找到你了!二师妹,你自己一个人呆在在这个地下暗室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