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暗夜镇,领主府广场,本应是寂寥无人的时候,如今却人声鼎沸。广场前后两端有两处看台,此时插满了火把,将看台上面照耀的如同白昼。前面的看台只有半米多高,好在面积广大,能够容纳几百人。后面的看台则是有三米多高,虽然面积较小却十分舒适,安放着遮阳伞以及座椅,是专门为那些大人物准备的。而与看台的明亮不同,广场中心没有安插火把,显得灰蒙蒙一片,让人看得不是很真切。
隐隐约约,广场中心的木桩上,绑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倘若能够细细看去,任何人都不会把她那静宛如水的脸庞与邪恶的魔女联系在一起。
此时,身处净化台的她面色如常,平静地看着四周宛如庆典般欢庆的人群。他们中有一心向教的教徒,有纯粹看热闹的民众,甚至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好像就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强盗。
魔女平静的脸庞突然泛起淡淡涟漪,她仔细盯着人群中一群大声吆喝的佣兵,不自觉的晃了晃脑袋。片刻,仿佛不敢相信般,魔女又眨了眨眼睛,最终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就是那群曾经虏走自己的强盗。
不同于受人尊敬的探险家,佣兵一直是一种令人敬谢不敏的职业。虽然它们的工作内容十分类似,但是两者之间的差别,从资格的获取中便可窥见一二。
便想要成为探险家,除了严厉的前期考察之外,还至少需要两年以上的专业培训以及通过由国家主导的资格考核。而与付出相对应的,便是那让人前仆后继的特权。在大陆探索运动后的今天,各国均有明文规定,探险家的地位等同于贵族。即使这项规定的实际效果要大打折扣,但探险家依旧是平民眼中的准贵族。
而佣兵,只要在随便什么地方打工一个月,并将工钱交与工会,便可获得佣兵资格,可谓简单至极。
也正是因为佣兵资格获取的容易,导致佣兵内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而那些经过暗夜镇进去永夜森林探险并空手而回的人,如果没有什么过人的手艺的话,往往都会选择成为佣兵。那些极少数混的好的佣兵暂且不说,大部分佣兵穷的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而那些有正当活计的暗夜镇镇民,则将那些混得不好的佣兵成为下水道的老鼠,耻于和其为伍。
而魔女盯着的那群佣兵,无疑是混的不好的那一批。钝缺的刀剑,破旧的盔甲,邋遢的外貌,以及身上的痞气,无疑会让脑袋正常的人下意识的拉开与他们的距离。如果说这群老鼠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他们不像其它老鼠那般瘦弱,健硕的肌肉无疑彰显着他们那经年锻炼的身躯。尤其是领头的那一个,接近三米高的身躯,浑身充满着爆炸性的肌肉,仿若一头噬人凶兽。
与此同时,除了魔女之外,还有另外一批人也注意到了他们。
“爷爷,你看,那是不是李麦尔叔叔他们”混迹在人群中央,身上穿着略显破旧而普通的斗篷,奈莉轻拉着老者的衣角,眼神示意着角落里的那群佣兵,轻声问道。
老者满脸黑线的望着那群异常健硕的佣兵,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是字,算作肯定。
“李麦尔叔叔终于不当强盗了吗,强盗可是高危职业,说不定哪一天让军队围剿了,还是当佣兵安全些”
“呵呵,我倒是觉得他这个肌肉脑袋是想干一票大的”
仿佛在应证老者的话语,那群佣兵突然开始向人群中央挤去。仗着人多势众,他们生生的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来到了看台的最前方。此时,魔女与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守卫以及不算太长的距离。
然后那群佣兵开始了他们蹩脚的表演,装作是在为谁排在最前面而发生了争执,粗言秽语滔滔不绝。而守卫们一开始则是对这幅景象司空见惯,只是轻蔑的望着眼前互相谩骂的佣兵。
骂道兴头,其中两人突然开始大打出手,扭打在了一起。扭打的两人在众人劝架后依旧没有收手的意思,而是更加激烈的扭打起来,口中不停冒出粗言秽语。仿佛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在那些另一边看台上的领主示意下,守卫渐渐的围了上来,试图驱散他们。
谁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将守卫一拳撂倒,场面突然不可控制的混乱了起来,守卫由原本的驱散转为抓捕。
暗夜镇靠近暗夜森林,外地人将这里当做冒险圣地,深入森林,过着刀口讨食的生活。而本地人往往会选择成为猎人,采植者之类与森林息息相关的职业,不可避免的森林中的野兽斗智斗勇。久而久之,这里培养出了异常彪悍的民风。
因此看到守卫想要抓人,都本能的开始反抗起来,尤其是那些有案底的刺头,更是趁机向着守卫拳打脚踢。就这样,原本还算平静的场面霎时间成了一场狂欢。吼叫,挥拳,踢腿,牙咬,头撞,人们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欢中尽情的释放着自己平日里压抑的嗜血情绪。
在对面的看台上,就在领主想终止混乱的场面时,一个大人物阻止了他,并用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混乱的人群。
“大神官大人,那个……”暗夜镇领主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肚子上的肥肉随着他的话语有规律的震动,真的如同一头肥猪一般,只见他有生平最轻柔的语气对着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说道:“要不要让驻守军队过来维持秩序,防止魔女利用混乱逃跑”
大神官将目光收了回来,他的脸上布满皱纹,仿佛下一刻就要行将就木,但是他的目光却寒冷无情,仿若一把利刃,切碎面前一切事物。也许在他眼里,小小的暗夜镇领主,真的只不过是一头待宰的肥猪罢了。
“我刚刚已经摆了手吧?”大神官仿若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大神官的话,肥猪领主冷汗直流,脸色苍白,口中不停的道歉着,就差磕头认错了。只是身后的手下还在看着,没好意思跪倒罢了。当然,倘若是曾经,堂堂暗夜镇领主用不着对着一位大神官点头哈腰,姿态如此之低,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莱丝教廷国是大陆三国中极为特殊的一个,王室和教廷共分国权。但是由于两者本质不同,在政治上,王室还是占据着主导地位,直到十年前。
十年前,愚帝莱特东征,在他的错误策略下,使一场必胜的战役以全军覆没而告终。随之教廷开始了对王室的审判,并以叛国罪、异端罪处死王室全部成员。而王室的替代品,贵族议会,却因为内部派系林立而再也无法与教廷对抗。
此时,肥猪领主面前之人,便是大神官劳德。他不是教廷里神术最强,也不是资历最老的大神官,但他绝对是那些贵族最惧怕也最痛恨的大神官。因为,就是他,在十年前从全军覆没的东征军中幸存下来,并亲手将王室成员全数送上了净化台。
就在大神官劳德想要继续观察着混乱的人群时,一小队骑兵冲向了混乱的人群。骑兵总共有六名,全身包裹着精良的铠甲,看不见面容,而战马上一些关键部位也用铠甲做防护,可算武装到了牙齿。在骑兵的协助下,混乱的情况迅速平息了下来,领头闹事的那几个佣兵也被揪了出来。
“感谢你们的协助”守卫的小队长微微鞠躬,对着一位铠甲明显更加精良的领头骑兵说道
为首的骑兵只是点头微微致意,也没有说话,便指挥着其余骑兵和部分守卫,将那些闹事的佣兵押往城主府的看台方向。
劳德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皱着,回头冷冷看了肥猪领主一看
。肥猪领主吓得直接跪了下去,连忙说道:“我没有下令,不是我下令的,一定是其他军官擅自下令,您等会,我这就把那个下令的军官带过来”
“不用了”劳德眉头舒展开来,淡然的说道:“让守卫军看守镇上的出入口”
听到劳德的话,肥猪领主如获赦令,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这个令人恐惧的地方。
待肥猪领主离开后,劳德深深望了那群守卫包围的佣兵,喃喃自语:“皇家护卫,不知道这次那个老怪物会给我什么惊喜。”随着话语结束,看台上已然空无一人。
另一方面,当守卫押着那些闹事的佣兵经过净化台时,佣兵们突然突破了守卫的束缚,向着净化台冲去。
“拦住他们,抵抗格杀”可能是情况的反复变化,让守卫小队长没了面子,从而动了真正的火气。由此,守卫们不在保留,抬手准备拔出别在腰间的剑。
“组队冲锋”陌生的命令从盔甲中传来,六名骑士飞速结成箭头状阵型,然后冲向了正在拔剑的守卫。然后在他们惊讶的注视下,毫不费力的贯穿了他们的防线,与那些佣兵们汇合。
趁此机会,佣兵们如愿所偿来到了净化台。当他们冲上净化台时,木桩表面开始泛起了淡银色光辉的线条,为首的大汉见状,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双手怀抱起木桩,在魔女的惊呼中,将木桩缓缓拔出。
随着木桩被拔出,露出那通过无数银色细线与净化台相连的底部,而木桩表面线条的银色光辉也没有因此暗淡,而是也愈发亮丽,一时间木桩与大汉竟僵持在那里。突然大汉大喊一声,青筋暴起,木桩随之猛然拔高,银色细线纷纷断裂,表面线条的银色光辉也变得暗淡直至消失。
一切事了,再无意外后,大汉长呼了一口气,将拔出的木桩向着旁边空地用力一插,地面微微震动,木桩被重新竖了起来。
大汉皱着眉头看了下手臂上浅白色烫痕,继而关切的看着魔女:“你没事吧,刚刚这柱子怪烫的”
“总比在这台上变成灰烬强”魔女平静着望着大汉:“那么,强盗先生,能帮我下来吗?”
大汉得令,立马双手拿着束缚魔女的铁链,用力拉扯。然而这铁链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任凭大汉怎么用力也无法拉断。
魔女见状,叹了口气:“强盗先生,这是教廷秘制的圣链,没有特殊方法是拉不断的,哦,不对,即使有特殊方法也不是能拉断的,麻烦请你拉圣链和圣桩的连接处,反正圣桩不是已经被你破坏了吗?”
大汉闻言,一拍脑门,不在双手拉扯铁链,而是一只手扶着木桩,另一只手拉着铁链向外一扯,铁链与木桩的连接处随之断裂。只是他显然没想到,之前那场蛮力之争已经破坏了圣桩的内部,拉断链桩连接处简直轻而易举。
于是,用错力量的大汉,不仅将铁链拉出木桩,还随之退后了老长一段时间。而随着束缚被松开,魔女并没有欢欣乐舞,而是如丧考妣般倒在了地上,身体如小虾般剧烈拱起。
此时的她再也没有刚刚那副安然若素的表情,而是额头冒着冷汗,满脸苍白,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就在刚刚,那里经历了一次惨无人道的压迫,差一点,史上没有被圣炎烧死而是被圣链挤死的魔女诞生了。
良久,魔女缓过神来,紧紧盯着大汉,最终仿佛是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强盗先生,你知不知道对女士温柔点才更容易获得女士的青睐”
大汉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顶,露出异常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说道:“不小心的,不小心的,刚刚有点急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那样的经历我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魔女望向四周,继而无奈的对着大汉说道:“那么,强盗先生,在把我救下来后,准备怎么出去呢?”
净化台上,佣兵们一脸漫不经心的望着那些那些围拢在周围的守卫,毫不在意。于此相反,守卫们纷纷拔出了他们的武器,紧紧盯着这群玷污神圣之地的歹徒,如临大敌,却不敢向前。当然,令他们畏缩不前的,并不是那些装备破烂的佣兵,而是矗立在佣兵前的六位骑士和他们已经拔出的崭新马枪。
“这群新兵蛋子我们还不放在眼里”大汉先是随意扫了下周围的守卫,然后下意识的想收回刚刚夸下的海口。
因为就在刚刚,他的余光越过了那些守卫,扫到了其后面的人群之中。确切的说是人群中一个身穿麻布衣的中年人。中年人在人群中显得平淡无奇,只是他的神色太过平静。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总是会无意识做出些小动作,以此调整自己的状态。
这些细节,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强盗先生”嗅到熟悉的气息。他将目光从中年人身上移开,心中带着不妙的念头,开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人群。慢慢的,他的眉头深深皱着,一只手不时在整理着头顶上早已不见踪影的头发:“那些家伙,真该死,这里怎么会有教廷圣骑士”
“教廷圣骑士?”魔女的脸色有些凝重:“我好像从来没有得罪教廷吧”
“不是因为你”大汉有些焦躁不安的扰动着:“又是这种阴谋的味道”
魔女有些担忧的望着焦躁不安的大汉,踌躇之间却没有上前。而大汉仿佛想通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只见他甩了甩头,继而对着骑士大吼道:“列队,正西,突围”
随着大汉的命令,分散在周围的骑士迅速调整好自己的阵型,而漫不经心的佣兵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此时的他们再也不是一帮乌合之众,而是一个铁血之师。
然后,再次在守卫的惊讶中,大汉直直冲向了正东方,摧枯拉朽般将包围圈撞出了一个缺口。列好阵型的佣兵们仿佛早有预料,在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前便已经更换阵型,追随着大汉的脚步,冲了出去。为首的骑士骑着骏马跃上净化台,然后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粗暴的将魔女扔在马背上。而其余五名骑士则是渐渐的合拢过来,隐隐的将搭乘魔女的骑士保护起来。
隐匿在人群中的老者犹如便秘般,印堂发黑,浑身颤抖,然后看着在人群中大显神威的大汉,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把向东命令伪装成向西就是他的大脑极限了吧,没注意到人群吗,活该被人阴死”
最终老者还是在一旁奈莉恳求的注视下,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谁让我欠你们的呢”
话毕,老者把伪装成拐棍的法杖高高竖起,细小的水流随之从老者的腰包中窜出,沿着他的身体迅速上爬,最终四散而去。
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在人们的惊呼中,不时有人身上爆发出血色光芒,无数条血链从他们的身体中延伸而出,将他们的手脚束缚。而奈莉周围足足有七八个这样的人,并且恰巧的是,那个平淡无奇的中年人也在其中。
看着混乱的人群以及自己的杰作,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拉起奈莉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而那群佣兵,也奇迹般的毫发无损突围而出,消失在浓浓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