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浮现出缕缕猩红微光。
随着两人走近，光芒越发强烈，终于进入一座宽阔的大厅之中。
血红的诡谲光芒倾斜而下，四周是高不见顶的巨大书架，只是里面的书籍都已被血水腐蚀，化作一团团黏液残留于其中。
一股恶臭立刻扑面而来。
“咔滋”。
伊诺走前一步，无意间踩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
他扫视一眼，发现大量魔药瓶碎片散碎在地，混杂着紫的红的蓝的药水，犹如抽象画般形成片片水滩，恶心而诡异。
下一瞬间，前方传来血肉蠕动的声音。
中央屹立着一座庄严王座，上面是一团腐烂蠕动的血色人形肉块，无数张面皮随着肉臂转向，齐刷刷对准了来人。
不祥，绝望，压抑的气息立刻弥漫在整座大厅。
艾莉斯的喉头蠕动了一下，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下意识便抓紧了伊诺的手。
咕噜咕噜咕噜……
一张空洞面皮从肉块斜上方一角浮现而出，了无生气的嘴一张一合。
“啊，神赐的诅咒之子，你来了。”
空灵的嗓音传来，将原本惊慌的内心轻柔安抚，平复为波澜不惊的湖面。
艾莉斯的急促呼吸渐趋平缓，而伊诺神色始终平静，淡然道：“说说吧，你的交易。”
“来这边。”
“轰隆隆……”
大厅右侧一道石门挪开，一抹深紫色的光芒从其中透露，朦胧雾气弥漫，根本无法看清其中景象。
就在这时，空灵之声再次传来。
“唯有你，被神眷爱之人，有资格见我。”
“欸！”
“什么？”
伊诺皱了皱眉，但下一瞬间，一柄巨大的苍白骨刀从血肉一角猛然炸出，随即朝着两人之间雷霆般挥下。
“伊诺！”
“小心。”
强烈的危机感袭来，让两人迅速朝两侧闪开。
地面轰然炸响，高耸的骨刃横亘在两人之间，宛如无法跨越的深渊。
艾莉斯下意识便急躁了起来，她想要动手，然而刚一看到那团谲诡之物，双眸便微微瞪大，全身好似被卸了力一般，动弹不得。
无形间，一股恐惧握住了她的内心，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发颤起来。
但就在这时，一股无名怒火同样席卷着她的内心，像是与生俱来的直觉般，她察觉到了对方背后仍有算计——它会夺走伊诺的全部。
她要待在伊诺的身边，她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那位少年的安全！
拳头指节被握得嘎吱作响，艾莉斯愤恨开口道：“你这混蛋，是想对伊诺做什么吗？”
一股巨大的热流从全身涌动着，【暴怒】序列再一次为她提供着不属于凡世的伟力。
“艾莉斯，冷静一点。”
“伊诺，它想害你！”
下一瞬间，或是被戳中真相，又或是单纯不想再浪费时间，扭曲血肉剧烈蠕动，从其中涌出几条粗壮的畸形肢体，猛砸下来。
艾莉斯眼眸冒火，当即便挥出一道拳风。
波纹般气浪冲撞到肢体上，砸出些许血肉便消弭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阴影笼罩。
会死！
艾莉斯顾不得还击，当即往后方一跃，然而强烈的爆炸带来气浪还将她完全撞飞出去。
“砰！”
小巧的红色身影撞在石墙上，轰出蛛网般的裂纹。
“噗！”
艾莉斯吐出大口鲜血，掉了下来。
身体虚弱，魔力不足，再加上她只有序列7的实力，让这本便天堑般的实力悬殊被进一步拉开。
粗壮的扭曲肢体当即抬起，转瞬间便要将艾莉斯砸成肉泥。
“伊诺，快逃！”
“住手！如果还想要这个术式的话。”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大厅，让血手顿时停滞在了空中，距离艾莉斯仅有咫尺之遥。
伊诺眼神冰冷，望向王座，右手已然浮现出一道倒五芒星的魔力术式。
这便是他的底牌，从普罗修斯处祈求而来的破坏术式，足以将魔女的封印打碎，让她重获自由。
只是这道术式铭刻在他的灵魂之上，即便只有一次，也非他不可使用。
那扭曲肢体逐渐缩回血肉之中，空气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让我和她说几句话，我便进去。”
一秒，两秒……
很快，那道巨型骨刃缓缓收回，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伊诺快步上前，将所有的魔力用于给艾莉斯治疗。
“伊诺，我感觉到了，它想吃掉你……”
“我知道。但我说过了，我们别无选择。”
伊诺单膝跪地，将艾莉斯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悬在艾莉斯的心脏上方，始终亮着浅绿色的光芒。
艾莉斯疼痛咬牙，眼眸中浮出一丝泪光。
她的小手缓缓举起，抓住了伊诺的衣领，艰难道：“伊诺，别去。”
然而伊诺却看出了少女心中的恐惧，他很清楚，现在的艾莉斯光是与怪物对峙便会承受痛苦，那种灵魂中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他别无选择，艾莉斯有着【不灭】序列，凡世之物绝不会杀死她。这只怪物只有序列5，也注定了最终只会成为艾莉斯晋升的踏脚石——只是晋升的痛苦，她未必可以忍受。
伊诺微垂双眸，温和道：“艾莉斯怕了吗？”
这一次，艾莉斯只是委屈地缩了缩，没有回答。
当魔力彻底耗尽，伊诺笑着揉了揉艾莉斯的猫耳，然后将少女紧搂在怀里，让她的脑袋紧贴着他的胸膛，自己的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
艾莉斯的瞳孔缓缓瞪大，滚烫热烈的胸膛让她猝然失神，心脏怦怦直跳——这一次，是伊诺主动搂住了她！
“这样的话，那就如艾莉斯所愿吧。”
“欸？！”
惊呼回荡在大厅，搅扰着这转瞬安宁。
伊诺轻柔地握住艾莉斯的小手，温和道：“如果艾莉斯害怕的话，我就陪在艾莉斯的身边，无论最后结果如何。”
艾莉斯眨了眨眼，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伊诺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眼眸浮上一层水雾，
“伊诺，为什么……”
“我记得我承诺过的吧，作为主人，我会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女仆。”
伊诺又将少女搂紧了几分，另一只手握住艾莉斯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脏部位。
“这一次，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艾莉斯，你来决定吧。”
艾莉斯檀口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心中涌起阵阵苦涩，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父母牵着她的手来到奴隶商人的面前。
“艾莉斯，对不起，原谅爸爸妈妈……”
她只是呆呆抬头，随后抽泣，大哭，一直哭，也不知道多久才停了下来。
不得已，又是这个熟悉的借口，又是抛弃她的借口。
又一次，又要孤身一人，面对数不清数不清的痛苦。
下意识地，她讨厌他们，讨厌伊诺，讨厌这个世界，为什么总要有那么多的遗憾不满，总要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时间越来越短了，不远处的血肉又开始蠕动起来，骨刀高举，肢体蔓延，仿佛要亲手搅碎这小小的梦。
艾莉斯的嘴张大了一点，声如蚊讷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
伊诺缓缓俯身，凑到艾莉斯的嘴边。
少女突然搂住伊诺的脖颈，吻了上去。
四片唇瓣紧紧相贴，痛苦与不甘透过灵巧的小蛇递到心房。
像是要将两人彻底相融的炙热灼烧着，让少年少女的脸颊都越发通红。
但不过片刻，艾莉斯便主动退却了——这便是她的答案。
“伊诺，不要忘记我。”
她本想说出另一句话——不要抛弃我。
但她必须面对，独自一人面对，她必须成长，不可能一辈子做父母怀里的乖巧小猫。
伊诺也必须面对，面对丝毫不亚于她的绝望与孤独，那她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拖伊诺的后腿。
如果他没有选择，她便给予她选择——哪怕牺牲她的一切。
一如她的承诺，一如她对少年滚烫而真挚的爱。
“我会的，在这等我一会儿。艾莉斯，我很快就回来。”
伊诺面色平静，在艾莉斯的额头深深吻了一下，旋即将少女放下，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朝着那道敞开的石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