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地下室的门悄然被拉开,发出长长的“咯吱”声,令人牙齿生寒。
陆离从大厅的长椅上爬起,他竟没发现小七悄悄溜出去了,而且显然是做完了什么事才回来。
因为今夜下雨了,很大,这样的雨最适合入眠。
陆离听见雨水滴落水塘的滴答声,还有落在瓦片上的沉重的啪嗒声,起初很小,就仿佛呜咽的儿童,现在却很大,夹杂着怒号的狂风。
小七湿漉漉的,她站在门口不自然地和陆离对视,看起来并不太开心,“抱歉,师父,吵醒你了。”
想象中的追问或者质问并没有到来,陆离反而拿起手旁的一块帕子,缓步走向她。
“别动。”陆离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替小白擦拭那头整洁的白发上残留的水珠。
陆离撩起她耳前的一绺发丝,将它掖到耳后,而后用毛巾擦拭着她发红的耳垂,沾有泥污的脸颊。
“你不好奇我去哪里了吗,师父?”小七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接受陆离擦拭她头上的水渍。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陆离将湿漉漉的毛巾拧干,又一遍擦拭起小七的头发,像擦拭一件古董,细腻用心。
“……”果然还是如此,小七心头一凉。
她仍然给陆离讲述着她出门后发生的一切:
“我遇到了以前的属下,给了她些钱,她从大光明界逃出来,就遇到了我——起初她脸上很恐惧。”
“不过现在毕竟不是以前,我带她去吃了夫子庙的豆腐脑,然后雨就下大了。”
“看着昔日的同僚,重新回到阳光下的感觉,挺好。”小七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陆离打趣道:“是回到乌云下吧?她估计也淋雨了?遇到自己曾经的上司,想跑又跑不掉。”
“好像……”小七嚅嗫着点头,“起初我只是想去买些菜回来……”
她说完后半句话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微微侧头,想看看陆离的反应,却被陆离将脑袋掰了回来。
“傻丫头,别乱动,你头发把我衣裳弄湿了,我就这一套衣裳,还好为师是仙人体质——不然这衣裳早该臭了。”
“哦……”小七乖巧地点头,衣服啊,好像确实没考虑到师父。
她有时为了甩到跟踪会特意去布庄买上几套,换上就走,久而久之家里的衣裳就多了起来,还没考虑到师父呢。
“好了。”看着小七在那里玩手指实在无聊,陆离将她的头发擦了个七八分干,便放她离开。
随手拿起一件放在桌上的衣裳,“先去换身衣裳吧,虽然不知道修仙者会不会有风湿这一说……”
“你房间里有毛巾吗?”陆离问。
“没有。”小七在拿起那身衣裳前,陆离特地为她把手擦干净。
“只要用被子裹一下就干净了吧?”
陆离弹了她的脑袋一下,不用想也知道那丫头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堆积在地上的衣裳,还有一部分堆在床上围了一小圈,再加上可能发霉的被子。
“你这丫头……”
小七不说话,抱着衣裳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师父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又好像一模一样?
“过几天便是花朝节了——我到这金陵的时候,还差个一旬,现在我听那打更人喊了七八次的‘关门关窗,小心防盗’”
“要不你带我出去一趟,去逛逛庙会?”
“不要,不安全。”小七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
“唉……徒弟囚禁孤寡老人了,都是小辈去看长辈的,结果现在长辈来看小辈还被囚禁在小小的地下室,哪也去不得。”陆离抱怨道。
小七到底还是小七,是师父的徒弟,见师父这么说也有些心软。
“你怎么出来了?衣服也没换?”陆离见到浑身湿漉漉的小七又站在他面前,诧异地问。
“你不是想出去外面转转么?既然要淋雨的话,那干脆不换了,家中又没有伞。”小七说得理所当然。
“那我们等雨停啊!”陆离愤然,他怎么没发现小七,好吧,小七一直就是这么榆木脑袋。
“不要,也许到时候我就没兴趣了。”小七干脆地拉起陆离的手,不给陆离拒绝和商量的余地。
“我看你就是刚淋过雨,想拉着师父我再淋一遍。”陆离因小七莫名地拖拽恍惚了刹那,笑道。
“师父,你今天嘴好碎,‘平台’上有卖哑丹的,你需要么?”
雨出乎意料地大,甚至可以说是雨幕,站在雨中看不清究竟哪里下雨,哪里没有下雨。
“听说下雨天不打伞和脑子进水更配哦。”陆离将手搭在小七的脑袋上,“晃晃脑袋,让师父听听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会带着师父在这种雨天出门啊,小七?”
小七愤然,拽下脑袋上的手,便一口咬下,她没带刀,用手脚的话,恐怕伤师父太重,这时候牙齿是最好的武器。
陆离吱哇乱叫,小七心满意足,看陆离在那里揉留下了一排牙印的手臂。
街上的人稀稀拉拉地跑了一大半,还有许多被困在商铺里盼着雨停的行人,像陆离和小七这样专程出来淋雨的人更是闻所未闻。
有人困在雨中,有人在雨中赏雨。
二人漫步了许久,雨势渐小,风吹来夹杂着雨丝的木叶的香气。
“要不进去茶馆里歇歇脚?”陆离嚷着要出来,但实际出来后并没有走许久就腰酸脚痛了。
小七至少拉着他在雨中走了一个时辰,他想这丫头真是神金,难以捉摸。
“好。”小七点头,两人望向前面红漆已经剥落了大半的木门,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四个字,“浮生茶馆”。
毕竟是这样的雨,陆离他们在雨中漫步回来,便是室内升起了炉火熏香,然而指尖却依然感到寒意。
茶馆的小厮很伶俐,见二位客官浑身湿漉漉的走来,忙给陆离他们递毛巾,将二人引到火炉旁烤火。
小二脖颈上搭着块毛巾,卑躬屈膝,“二位客官可要喝点什么?”
他笑着问小七,可偏偏问的是小七。
“我……你,他,呃,就,我……”小七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有条理的话来。
自他们两人进来,整个茶馆的人都在盯着他们看,小七或许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什么话也说不出。
陆离总算知道小七为什么会排斥去菜市场买些菜回来,宁可买“平台”里昂贵到离谱的菜,也不愿去的原因了。
大概也是怕与人交流时露出这般窘境,陆离轻咳一声替她解围:“随便上些乌龙茶吧。”
小七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抓着湿透的裙摆,耷拉着脑袋,像落败的小犬,微不可闻地念叨着“乌龙茶”。
明明在别的地方那么威风,怎么到这就说不出话来呢?她的脸颊羞愧得发烫。
“你们听说了吗?江南节度使的女儿回来了——但是双眼被人挖走了。”
“啊!”有女客惊呼出声,是惊恐挖眼睛这样的酷刑,听起来太骇人听闻了。
“我猜又是那些地下的修仙者做的吧?节度使大人他本就厌恶修仙者,这下只怕……”
小七听着,打了个激灵,显得极其不自然,这江南节度使的女儿,只怕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