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半妖,端坐在矮小木桌前面,只是其中一人昏沉沉睡着,枕在谢秋铭的腿上。
“您是......那位保食神?”谢秋铭惊愕的问道。
“不错,正是老夫。”
“咦?不对,等等......记得你不是......?”
说起来,秋铭对于这位保食神还算有些了解,因为根据史料记载,这位倒霉的神早就已经被月读杀死了。
这下是真撞鬼了不成?
“哈哈哈,无妨,老夫这幅样子,也本就算不上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自称为谷的妖怪挺直身子,毫不在意的大笑着,腰以下的部位悬浮着,只剩下一团雾气。
从神灵变成了普通的小妖了啊,如此大的落差想必一定不好受吧......她识趣的没有再追根问底。
“嗯,虽说我也想讲一讲老夫我的事情,只是巫女大人来此定然不是为我这个糟老头子而来,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吧。”
“您是指?”
“那位逃窜至常世之妖。”
哦!终于有人愿意明说了,关于我要来这里解决的具体问题。
“还烦请您将所知晓之事告知于我,感激不尽。”
“巫女大人言重了,老夫我也只是仗着对这片地方知根知底才略微了解一二,倘若是.........唉,如您所见,这副残破的身体目前也只能支撑我开起这一小片夜市了。”
它望向不远处仍旧喧闹的灯火,轻叹一口气,回头接着补充道:
“说回正题,那只妖怪此前并非是在当地生活的家伙,而是突然从外面闯进来的,一直嚷嚷着好饿啊好饿啊,就冲了进来开始大吃特吃。”
“听起来......这家伙似乎和您相性还挺好的.....?”
“呵呵呵,老夫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那家伙不仅听不懂人话,甚至连饱饿也不知道一般,到后来连路过的小鬼都被他塞进嘴里。”
“噫......”
“所以老夫迫不得已只得将这家伙赶了出去,但没想到它竟然如此大胆,直接跑到了人间开始作乱。”
保食神猛地一锤桌子,显得有些气愤:
“实在惭愧,巫女大人,没想到最后竟是由老夫打破了你们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平衡......倘若有责罚,老夫拼上这半条命也愿意以死谢罪!!!”
锋利的厨刀蓦然出现在它手上,坚定决死的眼神告诉秋铭这家伙并不是再开玩笑。
那么大一把刀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啊!看起来您似乎完全有实力把这个妖怪解决掉啊!
“诶诶诶诶!等下等下,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就算承担了过错又有什么用!事情,事情已经发生了,先解决掉事情才有资格谈论罪责才对吧。”
“.......”
谷的动作停在半空当中,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谢秋铭。
“巫女大人若要留老夫一命的话,老夫......老夫...愿任凭大人差遣。”
“呵...呵呵...”
眼看着谷将刀重新又收了起来,谢秋铭才松了口气,皮笑肉不笑的抽动着嘴角。
这真的是曾经的神灵么?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要以死谢罪什么的,这家伙完全还活在古代吧!刚才要是拦不住的话,他是不是就要切腹自尽了?
还是先转移话题比较安全,话说起来我们最开始不是在聊那个逃跑的妖怪来着?
“那个,请问您知道街道上的人们去哪里了么?”
“他们的话,自然是被神隐了。”
“神隐?.....这是什么?”
“咦,这还是您们当时设下的结界呢,不记得了么?”
“咳咳,事务比较繁忙,毕竟结界的种类太多了,很早之前设下的结界,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谢秋铭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微笑,面不改色的扯了个谎,要说起来,连结界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但是那样随便问出来就太可疑了。
“嗯,这倒是,不愧是巫女大人,一直在为了大家奔波忙碌呢。”
呼~还好,幸亏它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说辞。
“长话短说,大人现在所处的,便是妖怪世代所生息的地方,平安界。平安界生于常世的夹缝当中,滋长于人气与烟火,换句话说,便是常世镜中的景象。”
“妖怪们聚集于平安界为生,与人类比邻而居亦互不打扰。只是......平安界只出现于人气旺盛之地,故而此等福地并非连续接壤。所以有时妖怪想要前往其他平安界而被人类撞见是迫不得已的事。”
“后长明大社巫女研习结界一术,得出了解决方法————即在平安界的四周设下神隐,任何离开平安界的妖怪都将携带神隐一印,在自身周围展开结界。”
“神隐当中,人不可视妖,妖亦无法见人,只是人可随意离开神隐的范围,而妖却需要抵达另一平安界后才能够解除神隐。”
“奇怪,那...听上去还挺安全的,似乎只需要等到那个大吃特吃的家伙离开不就行了?”
谢秋铭皱了皱眉,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
“没错,常理是这样,但这个妖怪有些特殊。”
“胃口特别大?”
“没错......不对!是鼻子特别灵!”
“鼻子特别灵?鼻子特别灵怎么了,它又不能用鼻子吃东西......”
等等......谢秋铭突然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
该不会这家伙即使不靠眼睛也能够靠嗅觉发现生灵的位置吧!
“呵呵,看来巫女大人已经察觉到了。并且当妖怪在常世呆的时间太长的话,也会吸引一些小鬼靠近,而神隐最大的作用便是隔绝这些烦人小鬼的入侵。”
“不过奇怪的是,由这家伙吸引而来的小鬼们却在之前突然感应不到了,难道是藏起来了?”
感应不到了......难道是和歌酱?她想了想自己出现时的场景,和歌酱似乎比自己到早了很长一段时间么。
秋明低头看向把她的膝盖当做枕头呼呼大睡的和歌............感觉不太像啊。
不过,如果真的是和歌酱做到的话,那她对付这种妖怪也一定会有办法吧......等等,这是?
刚刚开始思考怎么解决问题的谢秋铭,突然发现一件远比解决暴食的妖怪更急迫的事,那就是眼前这位妖怪似乎在一点一点的变透明?
“我眼花了么......你......怎么看起来要消失一样?”
她揉了揉眼,确认自己不是熬夜太久头昏眼花了,
“啊?啊。原来已经到时间了么,看来,要明天再见了。”
谷只是短暂的惊讶了一瞬,随后又一次抬头看了眼已至中天的明月,无不遗憾的解释道:
“咱自烟火食气而生,即使形神俱灭,但只要美味的饭菜不会消失,人与妖仍旧热爱着美食,咱也就能多一天留存于世。”
“夜市要散了,巫女大人......”
谷无声地笑了笑,虚幻的身体在月光下逐渐消散,化作青色的碎芒,如同飞舞的萤火虫,闪烁着,呼吸着,飘散开来。
“就当,这是咱微不足道的谢礼吧......”
声音愈发模糊的落在空处,青矮的桌前,再无半点那位老气横秋的妖怪的踪迹,只剩下一碗味噌汤,还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搞,搞什么啊,说得那么煽情,又不是明天见不到了。”
谢秋铭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对于现在莫名其妙的气氛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诚实的端起木碗,尝了口汤。
“嗯......味道有些淡,但感觉挺提神的?”
挺提神的?
她低头看向膝盖上仍旧呼呼大睡的和歌,突然渐渐明白这碗汤的功用是什么了......
.........
......
“我......没有说什么很奇怪的话吧。”
冷冰冰的话语,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在湛蓝色的眸子当中结成惨白的雪花。
“噗——”
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冰冷,只是现在却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感觉,反倒是让人觉得很可爱之类的。
“切,有什么好笑的......无聊。”
确实很无聊,但你一边说着不在意的话语,一边脸红到耳根像要烧起来一样的反应实在很卡哇伊呢。
为了防止场面失控,这句话谢秋铭并没有敢说出来,只是笑嘻嘻的跟在和歌的后面,默不作声的赶路。
“......”
“......”
“......你还在笑...”
“噗嗤——我...我哪有......”
............
朱漆的红柱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半透明的鸟居附近,青白色的雾气弥漫,阻隔着两界的道路。
“到了。”
和歌轻声说道,停下了脚步,侧脸看上去的绯红似乎仍未消散。
“来的时候似乎没有看到这里?”
谢秋铭被莫名的寒气冻得有些发颤,向和歌所在的地方靠近了两步,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因为还有别的小裂隙,能从常世进入,但是如果想要从平安界当中进入神隐,只能走这条路了。”
啊啊,从小缝隙进入么,这也是某些都市怪谈出现的来源之一吧,误入平安界的人与好心的妖怪展开一段扣人心弦的孽缘,这样的故事很热门呢。
不过,自己这也算是成为了怪谈的主角之一了么,不对不对,现在这儿与原来的世界说不定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但是比起来漫无止境的做题为考试做准备,出来冒冒险感觉也挺不错的。
“喂——喂——别瞎想啦,拉紧我的手,走了。”
和歌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满的说着。
“啊!好的,麻烦了。”
谢秋铭握住和歌伸过来的小手,下意识的捏了捏。
嗯...凉凉的,小小的,就是有点茧子,看来和歌酱平时也很辛苦呢。
“......”
感受到冷锥般的目光,她讪讪停下了手里的小动作,心虚的看向了别处。
“啊啊啊啊!”
下一刻,风声骤起,身边的景象急速向后退去,越来越远————和歌拉着她高高跳起,穿过了面前的结界,如同从空中落在了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上,带起风压的冲击力让谢秋铭如同被风吹动的纸片,飘忽的挂在和歌的手中。
“哎呦!”
火车猛然停下,强大的惯性让谢秋铭不由自主的扑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不好意思,跑太快了,我还以为你能承受的住。”
不好意思个鬼啊,绝对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在报复吧,虽然之前她做的可能也许大概有点过分了...
有一点点吧......
晃了晃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谢秋铭从地上抬起头,愣了下:
“这......这里是......什么?”
“京都啊,不然还能是哪儿?难道我用力太大把你摔失忆了么?”
少女走过来,搭了把手把谢秋铭从地上扶了起来,拍了拍她衣摆上的灰尘,确认了一下她是否真的没有受伤?
“不,不是,我是说那个东西。”
她咽了口口水,朝前面指了过去。
“嗯?”
和歌疑惑地回过头,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霓虹车水马龙之外,喧嚣的都市之上,看不清面目的巫女低声吟唱着,低沉沉的划过整个东京上空。
巨大的眼睛睁开,替代了天上的月亮,凝视着她。
.......
此即长明。
此即长明。
此即,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