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色如幕的深夜里，本该寂寥的城市中，有一家灯火，与月长明。
月自是好奇，遣了些许月光，令它们偷摸穿过窗帘间的缝隙，洒落床前，照亮大半个卧室。
而在没有月光的小角落里，藏着一个女孩。挂着深深黑眼圈的她，一如耷拉着脑袋，从肩膀滑落的吊带睡衣，都无精打采的。
不多时，她从梦里醒来，但——小嘴微张，双眼迷离，仍是茫然模样。就像是一根接一根划着火柴，不愿在梦中醒来的小女孩。
“哒，哒哒。”
瓶盖与下方的防盗环之间，原本有着脆弱的连接，此刻被一根根拧断，像是树木折断枝丫与根茎，发出瘆人的怪音。
声音，最终还是消失了。死神，也将镰刀高高举起，挥向眼前的少女。
少女高傲的扬起脖颈，全然没有之前的迷茫。这幅认真的模样，在爸妈出意外死去之后，便只在她绘画时出现过，因为她觉得，除了绘画外，一切都好无聊。
而这无聊的生活，也即将结束了。因为死神的镰刀就在咽喉处。
可就在此时，原本漆黑的角落里，升起了一束柔和的白光，不大，但足够照亮屋子。
少女迟疑了。
在挣扎了一会后，药瓶被摆回桌子，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部手机。
“那么，会是谁，接了我这个恶作剧一般的委托呢？”
名为秦柠的少女，无比好奇那个奇怪的，不太正常的，接了委托的家伙，以至于将负责任的死神，又无理由退还给了地府。
「02:12/您的委托已被接取，请及时与被委托人联系。@青柠@会飞的羽毛」
「希望能有漂亮、懂事、话不多、爱干净、知识面丰富、懂摄影，高素质、无不良爱好的女孩子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每天叫我起床，喊我睡觉，提醒我洗澡，陪我玩，每月拍一套写真或cos。一个月给2000块，没五险一金，但包吃住。」
「富婆大大！看我看我，我超棒的。我暑假里想做个兼职，明天来面试可以嘛？」
果然，敢接下这个委托的人，脑子肯定不太正常，说话也不大符合逻辑。
但她并没有急着拒绝，也没有解释这仅仅是一个恶作剧，而是点开对方的主页，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奇怪的人。
大乔，嗯，腿拍的一般般吧。兔女郎学姐，角度选的还行。轻音少女，稍微还有点品.....只是秦柠越往下扒拉，越发现不对劲。这，这好像是同一个人吧？难道她身兼数职，自己拍自己？
为了求证答案，秦柠用大腿枕住手机，修长的食指放大着照片，一张张的对比。
而她那片好不容易死寂的心海，随着手指在屏幕上的每一次划落，又荡起了圈圈涟漪。好像，也没那么想立刻死了？
至于答案——
藏在手机荧光里的嘴角，在自己主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微微的翘起了。
秦柠重新打开了聊天界面，双手捧着手机，娴熟地将一段十分讨打的文字编辑进对话框，再心满意足的打上一个句号。
要发送了吗？万一她会生气，不来了怎么办？那说明她不是我要找的人....吗？
没有抱怨少女独有的小纠结，那段文字就静静的躺在对话框里，好久好久，久到月亮西斜，月光代替日光，重新充满整间屋子。
......
那个被月光裹挟着的女孩，重重的摁下了发送键。
2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睁开你的眼睛.......”
柔软的大床上，一个女孩猛然睁开双眼，似乎还没从梦境中缓过神来，茫然的看向台历。
“这也没开学啊？为什么会设闹钟？”
夏欣羽随手一拍，但又无比精准命中闹钟。然后又把手缩回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可以让冷空气得逞的缝隙。
只是不知道，她这包粽子的手艺师承何方。
“唔～还是被窝里舒服，啊，回笼觉也很舒服，对了，还有暑假，我真是最幸福的小女孩～”
幸福的喃喃声从被子里传出，随之而来的则是对空调之神的赞美。
“但后天就要开学了，真烦。”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睡觉睡觉，毕竟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做！”
“咦？这件很重要的事是什么来着？”
反应过来的夏欣雨从床上跳起，一脸惊慌。
“你瞧瞧你，一点主见都没有，知道你主人我有重要的事，你就不能多响几遍？真是有愧于我对你的重望。”
夏欣羽望着那个三块五毛钱从地摊上淘来的闹钟，痛心疾首的批评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与此同时，她还不忘记给自己套身衣服。
一件长到可以遮住大腿根的短袖，和一条热裤上身后，她也顾不上穿拖鞋，就急匆匆的跑进卫生间。不过家里就自己一个人住，每天都有打扫，不穿拖鞋也是不会踩脏小脚丫的。
简单洗漱过后，她从卫生间探出头，看了一眼床前的闹钟。
“坏了坏了，要来不及了，就算打车的话，光是在路上也要花二十分钟的呀。”
于是乎，一道残影从卫生间冲出，左手捡起睡觉时被挤到地上的手机，右手领着摄影包，用下巴扭开门把手的同时，还不忘用手机打了个车。
“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估计又睡过头了吧？我这正好还剩份豆浆油条，老样子，你带去吧。”
“啊，谢谢。”
夏欣羽很自然的接到手里。嗯，还热乎着。
而早餐店阿姨则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趁着等车的间隙说教道。
“你这一个人住，没人管你，更是要安排好作息的。阿姨是过来人......”
“车来啦，有事以后再说啊，钱的话老样子，微信上转你啦。”
“这孩子，真是的，跟我女儿一样的倔脾气，听不进别人的话。”
早餐店阿姨双手叉腰，望着蹦蹦跳跳远去的女孩，一脸无奈。
同时，一个路人甲恰好从早餐店里出来，双目圆睁，满脸的震惊。
“诶？老板娘，不是说好了没有豆浆的吗？害得我干吃了一客小笼包，噎死我了。”
3
车子停在了一颗梧桐底下，夏欣雨踏着一地落花走出。
她抬头望见骄阳，刚高考完的她，于情于景，都应该心情不错，可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老板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上面给的面试地点就很.....
该怎么说呢，不能说是没写清楚，反而很清楚，特别清楚。但这种清楚的方式，实在是……讨打。
“到了XX街直走，看见的第一家包子铺背后有条小岔路，顺着它走，找到一棵有百年历史的老梧桐树，它东北向的公寓楼就是工作地点。
而你如果是符合条件的女孩子，从木兰树开始走到楼下的步数除以61，就是你要就职的楼层。
......
另外提醒一下，你最好在开头那家包子铺买一个肉包，人家给你的包装纸上有他家的电话，末尾的号码就是我住的房间号。”
夏欣雨狠狠的捏紧了衣角，讨打，实在是太讨打了.....
.....
一脸黑线的夏欣雨，望着这层楼里，唯一的一间房门，有种想骂娘的冲动。
因为在她姗姗来迟，抵达那家包子铺的时候，人家已经关门了，想要在地上捡一张别人丢掉的包装纸，又恰好有个环保阿姨路过.....万幸的是在垃圾桶里，她翻到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包装纸，知道了门牌号是“1”。
她愤愤的踢了两脚扶梯，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把手举到门前，轻轻敲起了门。
“来了。”厚重的铁门，改变了声音的音色和质感，但还是能判断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
门开了，不出意外，是一个小萝莉。
精致的脸蛋顶着一个可爱小巧的丸子头，穿着昂贵而能抵夏欣羽三个月生活费的lo裙，白皙无暇的小腿前后交替着，夹缝处的风光撩拨着人们的心弦。
欣赏完这一处美妙的风景后，相比于开门去前的愤满，夏欣羽心里反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苦楚。
“唉，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享受过普通人的苦，只能体验当富婆的甜。说真的，我俩真应该换换。”
5
“富婆大大，咱们去那拍啊？”
“？”
“？”
两双好看的眉头同时紧锁，天蓝色的眸子与黑色的眸子对视，眉目传情间，却没有电视剧里的深情，只剩满满当当的尴尬。
夏欣羽放下摄影包，忍不足扶额抱怨的同时，音调也在提高。
“我的大小姐啊，难道你不知道写真的拍摄场地都是由雇主挑选的嘛？你发委托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提醒事项就打勾了嘛？而且这个时间段，大部分场地，影楼都是要提前预定的。现在去找，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好地方了。”
“我，我有仔细看的，但我忘记了。”
秦柠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本就在现实里鲜少与人交流，又是在一位明媚皓齿的女生面前犯了蠢，素净皎白的脸蛋立马泛起了粉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夏欣羽见她自责的样子，也不忍心继续对这样一个小萝莉批评，可当她想找个椅子坐下来，让自己看上去温柔一点，却在偌大的客厅里看不到一把椅子。
“家里就我一个人住......”她抹了抹眼泪，很积极的，似乎想要戴罪立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坐我卧室里，但是要脱鞋。”
“怎，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说实话，在她提及到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夏欣雨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而且两个人的生活习惯还挺像的......自己是因为自小没了父母，那她又是什么原因呢。
可这种事，她没说，自己也不好问啊。总不能问她是不是“nmsl？”吧，夏欣雨充满恶趣味的想。
“没什么。不过，不是说来面试吗？怎么现在到现在还没开始。看，我还特意带了相机呢。”
“哦哦，你说那个啊，在你进门的时候就开始了。我觉得你很不错，你合格了！”
6
夏欣雨一手拍在额头上，都拍的有些红了。
“行吧，那先进卧室，讨论一下怎么办吧。”
秦柠推开房门，自顾自的鸭子坐坐在床上，双手自然而然的垂落于白嫩的大腿，一副很熟练的样子。
“为什么不进来啊？是嫌弃屋子里脏吗？可我真的有每天打扫的。”
夏欣羽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就是说，咱们这儿连一双拖鞋都没有的吗？”
“呃，你知道的，这儿就我一个人.......”
“行了别说了，我懂。”
夏欣羽只好入乡随俗，脱掉鞋子走进屋里，任由裹着白丝的脚丫与地面摩擦。
而脚上传来的滑溜溜的触感，让她觉得有些不适。毕竟在家里的时候，她要么是穿着拖鞋，要么是光着脚丫，倒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过。
“呐，你坐那吧。”
坐在床上的秦柠伸出葱心般圆润白净的食指，指向书桌前的一把椅子。
于是，夏欣羽终于在这偌大房子里，看到了自她进门以来见过的第一把椅子，只不过，这椅子好像有那么一点小？
“你这椅子好小啊，搞得我都怀疑我暑假里长胖了。不过它和你体型倒是蛮般配的，都属于小小的可爱的那种。是你小时候买的吗？”
“昂，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妈妈带我去家具店挑的，还有你面前那书桌，也是那个时候买的。”
“你妈妈还挺关心你的呢，像我小时候，爸妈外出务工，我只好和爷爷奶奶住，用的都是那种上了年纪的老木桌，上面都开了缝呢。”夏欣雨比划着老木桌的大小。
“哈哈......”秦柠沉吟了一会儿“那你现在还在用那老木桌嘛？还是换了个新木桌？”
这巧妙的双关语，此刻却像是最强力的胶水，把空气一片片的黏牢。也把两人的嘴给封住了。
在这可怕的氛围中，夏欣雨故作平淡的结束了这一话题。
“换了个新桌子，但前不久被玩具车撞坏了，一直....没有换新的。对了，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呢？我什么时候都行。”
“明天！明天开始！如果着急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回家，或去楼下的超市，准备一些生活用品，今晚住我这也行，就是我这床有点乱，不知道你睡的习不习惯。”
秦柠迅速接话，本就身为死宅的她，对于刚才那极其恐怖的聊天氛围十分害怕，连自己宝贵的床也奉献了出去。
“行吧，我抽空找找合适的场地，反正高考完了，我的时间还有很多。”
8
在夏欣羽苦恼“自己发什么神经，明明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去当别人保姆，但那家伙长得还不错”时，还一边在玫瑰味与青柠味的沐浴乳之间纠结。
最终，在收银员和身后不满的声音催促下，她选择全都要。毕竟，高考完的她，收到了奶奶的大红包，可谓是身怀“巨款”了。
而在她拎着一袋子生活用品从商场里出来时，傒落小区里，秦柠正蜷曲在浴缸中。
“滴答滴答”
时间化作水滴，一点一点的流逝，浴室里乳白色的水汽也一点点的消散，秦柠那娇小却又美妙的身躯也渐渐清晰。
天鹅曲颈，蝴蝶落骨，不足一握的盈盈腰身，曲线柔和的绝妙小腿，无不诠释着少女的青春美好。只是，有些突兀而导致美中不足的，是那只细小的手臂，上面布满了划痕，不少还刚刚结痂。
“滴答滴答”
水蒸气在天花板凝成水滴落下，使秦柠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的从浴缸中站起。
可这却导致她血液上涌，因而头晕目眩，被浴缸壁绊倒，摔在地上，手臂上的伤口同时也迸裂开来，流出的血液混杂在流水中，将洁白的瓷砖染成鲜红。
“妈的，想死的时候没死成，不想死的时候反而要死掉了。”
趴在地上的秦柠本想大声咒骂，可嘴巴蠕动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太虚弱了，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可是，自己本不该害怕死亡的，那为什么.....
“为什么，会不甘心呢？”
秦柠想，可她没有时间去寻找答案了。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闪烁在她的眼前。
“穿着宽松短袖的双马尾女孩，一丝不苟的举着可以遮住她大半张脸的相机，镜头所向是洋溢笑容的人儿......
寂寞的深夜，高悬的孤月，不灭的灯火，胆小怕黑的女孩，一个人在房间里度过一夜又一夜.......
突如其来的相撞，着火的轿车，推搡着自己爸妈，与吞没希望的爆炸.......”
当回忆所剩无几，秦柠的意识也随之模糊。
“就这么死了吗？”
她突然有点后悔，也有些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带手机泡澡的习惯。
若是有手机，她可以打给医院，或许，明天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自己还能从柔软的床上醒来，看见那熟悉的天花板。
“可一切没有如果.....爸爸妈妈，是你们在叫我吗？”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两分钟里，她隐隐约约间，听到了敲门声，似乎，还有妈妈的声音。
这幻觉，好像还挺真实的。
这让她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是，她明明没有划亮任何一根火柴啊！
9
泛黄的窗帘，单调的房间，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这是秦柠睁开眼后的第一个感觉。
“医院？那么.....昨天的声音，不是幻觉？”
她扭动身躯，想借力从床上坐起，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让起床这件事变得极为困难。
“别闹，再睡会儿。”
这细若蚊蝇的声音小到可怜，可秦柠却无比熟悉。因为在昨天一整天里，她几乎都和声音的主人在一起。
“是我呀，秦.....”
话还没说完，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呼”的一下朝她拍来，又好巧不巧的正好落在了自己的胸脯之上。
“咦，这闹钟肿么介么软。”
充满挑逗意味的话语，让本就因胸部受袭而害羞的秦柠，小脸霎时变得通红。
“夏欣羽！”
“啊！咦？你的脸好红诶，恢复的这么快的嘛？医生还说要到下午才能基本康复呢。”
而这时，去吃早餐的护士小姐姗姗来迟。
“怎么了？有什么......”
千里迢迢赶来的护士小姐姐猛然推开房门，以为病人有什么突发情况的她，却看见涩涩的一幕。
一个高中模样的女孩，把手搭在病人的胸上，而后者虽然羞红脸，但对于这种越界的行为，没有采取任何的反抗，仿佛是默许了一般。
只是不知道，若是发生点那啥，法官该怎么判。毕竟，两个人似乎都未成年。
“你们忙，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护士小姐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带上，只是她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脸坏笑的，把耳朵贴在门上。
“夏欣雨，你完蛋了！你要玩完的啦！”
“呃，这只是个误会，我只是习惯了拍闹钟......”
“那你的意思是，我和闹钟一样吵吗？”秦柠把脑袋撇向没有夏欣雨的一侧。
“没有没有，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那你就是骂我，胸和闹钟一样平是不是！”
“怎么会呢？你可大了，不然为什么叫你老板大大呢？”夏欣雨凑上前去，谄媚的把秦柠扶起，悄悄摸摸的转移了话题。“对了，老板大大，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下午去拍怎么样？”
“哦......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夏欣羽提起的嘴角又放了下去。
事实上，在把秦柠送到医院后，她又折返回去过，因为秦柠手臂上细小的伤口，不像是碎瓷片割出来的。
可在秦柠家里，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除了一整瓶开了封，却没有用过的安眠药。
她咬了咬下嘴唇，想要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乌黑的梳子，替秦柠收拾起那些杂乱的头发。
“你还没回答我呢。”
夏欣雨俯下身子，在秦柠的额头留下浅浅一吻。
“你，你还没回答我呢。”
天蓝色的眼眸瞪的大大的，似有流水转动其中。轻轻颤动的睫毛，嫩嘟嘟的脸蛋和樱桃般诱人的嘴唇.....夏欣雨再一次吻了上去。
“唔？！唔～”
🫡“嘶，谁有降血糖的药？很急！”
听见房门外大煞风景的声音，夏欣羽从秦柠的唇上离开，拉出一道细长的银桥，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晶莹。
“还要一次‘答案’嘛？”
夏欣羽打趣道，同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公分，离开了秦柠的攻击范围。
“都怪你，动不了了啦。”
10
云海区，一处奇妙的烂尾建筑群。
早年，这儿是打算新建工厂，但厂房建好不过两天，就被附近的人投诉噪音污染，之后就是两方不断的扯皮，工厂也就废置下来，默默承受风吹雨打，变得宛如废土风景。
光是这样，也不过是无数个小城市发展中的缩影，还不至于让夏欣羽动心。
城市扩张后，原本在郊区的工厂反而成为了市区，地价也水涨船高，引来了无缝不叮的建筑商。
但资方投资不久，就迎来了金融危机而烂尾，彻彻底底的沦为了核弹洗地后才有的景象。
嗯......挺适合孤独少女的。
“夏欣羽，你这是去野营啊？这地方能有影楼什么的？不过，它作为绘画题材倒是挺不错的。”
秦柠从电瓶车上下来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本就虚弱的她拎了一路的东西，是抱着对写真的期待，才勉强坚持下来的，结果却被带到这么一个鬼地方。
“谁说咱们是要去影楼的？我跟你说，在大佬们的圈子里，都认为去影楼拍摄出来的都是些糖水片，早就和写真的本意背道而驰了。而我将要带你体验一下真正的写真！”
“真的不是因为找不到好地方了，所以拿这么个玩意儿忽悠我？”
秦柠一脸狐疑，语气中满是不信。
“怎么会呢？这外景地可是我精挑细选的。你是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在贴吧上问了多少个老哥，才找到这么个好地方。可你还疑心我骗你，可真是有够叫人伤心的了。”
“哈....哈，哈哈.....”
11
被围起来的烂尾楼，因围栏上一个漏洞的出现，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两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轻而易举的就钻了进去，将繁杂喧闹的世界的丢在了外面。
“现在这个光线，真的可以吗？”
秦柠指了指天空，晴朗多云。她虽然不太懂摄影，但她知道无论什么摄影都对光线有一定要求。
结果，夏欣羽扭过头
“阳光十六法则知道吗？”
“学绘画的时候有了解过，好像是什么‘艳阳十六阴天八’来着。”
“那不就得啦，我可是专业的。”
秦柠嘟嘟小嘴，这家伙虽然油嘴滑舌的，但在摄影方面看起来还蛮可靠的嘛。
可明明是一个三好学生，为什么在摄影上也有这么深的造诣呢？秦柠觉得她一定是把课余的时间全都放到摄影上，才会有刚刚说话时的那种自信与气质。
“大大，你懂这么多，一定十分热爱摄影，并愿意把自己休息与玩耍的时间用来钻研摄影了吧？”
“不啊，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摄影机可以玩而已。”
秦柠愣了一下。
只有摄影机可以玩？难道她是摄影世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在童年某段时间内接受了家族的特训，只能与摄影机为伴？
想到这，秦柠不禁有些可怜起夏欣羽了，毕竟自己的童年至少还是满幸福的。
“没想到你的童年这么惨......”
“嗨，别提了，那个时候天天被关在学校里，美名其曰更好的学习，其实是监狱似的毫无乐趣，逼着人学习而已。闲的时候我就只好天天研究这玩意儿了，好在图书馆里摄影的书倒是不少，还是要好好感谢那些捐书的学长学姐们。”
秦柠又一次呆在原地，红霞又浮上脸颊，然后嘟着个小嘴跑开了，留下某名奇妙的夏欣羽待在原地。
明明都那么为夏欣羽可悲的童年感到难过了，还为她脑补了一个叛逆千金的故事，就差要掉小珍珠了。
结果，就这？
秦柠在心底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相信这个家伙了。而在这时，那个惹人厌的声音又远远的响起。
“不要跑太远啊！别走丢了。”夏欣羽无比认真的说。“我们就在前面那个废弃工厂里拍，现在时间正好。”
“哦哦，来了。”
秦柠小跑着过来，因为担心错过时间，而显得有些紧张。
这时——
“咔嚓——”快门声，忽然传来。夏欣羽已经放下了摄影机。
而还在奔跑中的秦柠对此并没有在意，以为这是夏欣羽在试机，拍着玩而已，却并不知道拍摄已经结束。
是的，夏欣羽的拍摄，在秦柠跑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寻常的影楼摄影师，只懂得将模特拍的好看，后期再修的更好看罢了，毫无创作和艺术感。只是糖水一样，甜，好喝，却没有半点营养的人像，这样的糖水片只能讨好外行。
夏欣羽也喜欢糖水，因而也接了不少漫展cos的拍摄，只不过，对于特别的人，似乎加一点营养将会更值得饮下。
所以——
她抓住了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将天时，地利与人和完美的结合，在苍穹上的云，即将遮住太阳前的那一刹那，喊住了秦柠。
那时，一切都恰如其分般，最后的一缕的云隙光洒下，正好落在她姿势自然的身体上。
周围都是略显阴沉的废墟，唯独她，看起来就像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毁，被上天的光选中，绝望中启程的少女。
按下快门，一切水到渠成。
“走吧，该下一张了。”
说完，秦柠身上的云隙光悄然散去，可她却仍不自知。
就这样，在秦柠茫然的神情中，第二张，第三张.....也慢慢的拍完了，直到最后一张，夏欣羽却迟迟没有按下快门。
秦柠也忍不住的抱怨“还有多久啊？我快撑不住了。”像极了陪女生买衣服，可在店铺里找不到座位的男生。
“快了快了，马上好。”
秦柠擦了擦汗，脸蛋稍稍发红，喘着气，不知是累的，还是听腻了夏欣羽的假话而被气的。
12
日渐斜，厚密的云终是遮住了天空，彻底绑架了太阳光。
这让秦柠担忧，难道自己生前的最后一组照片，就要这样惨淡收场吗？或许，我可以下周再邀请她。
晚点死，似乎也不错。
可就在这时，意外的，夏欣羽开口喊了她：“秦柠。”
“我答应！”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瞎答应。”夏欣羽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打断她的思路。“是这样的，你站到窗旁边，但不要太近。”
夏欣羽比划了一下太阳的角度，给秦柠指了一个位置。
秦柠点点头，有点犹豫的缓缓站到了离窗户三尺远的地方。
她似乎知道这将是最后一张，也猜到了这一张要怎么拍。多半会是大反差，充满希望的构图，为这组照片收个尾，也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句号。
“到时，太阳照进来，你站在太阳找不到的阴影处，双手伸向窗户，最好伸到阳光底下，还有，到时候眼睛看着我，好吗？”
秦柠虽然对最后一句话产生了疑惑，但也并没有多说，毕竟夏欣羽的拍摄风格，如同她本人一样，令人琢磨不透。
就像现在，夏欣羽又开始脱掉衣服。
“啊！”
秦柠捂上眼睛，透过指间的缝隙偷看。却失望的发现外套里面还有一件白体恤。
“这是？”
“当光打在我衣服上，会因为反射而成为你眼中的一抹亮点。能帮你眼睛提亮，让你的眼睛看上去充满着希望。”
听完夏欣羽解释，秦柠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
“举起你的双手。”
纤细柔嫩的手，缓缓捧起，像是欧洲壁画里的修女向上帝求取圣水般，虔诚而美丽。
夏欣羽在无可挑剔的正位面，将这半身构图的设置的极其准确。
狭窄而残破的小房间内，昏沉且死寂，两人都在安静的等待着阳光冲破乌云的那一刻。
来了，一缕阳光又重回大地，照亮了废墟一隅。这光线缓缓扩大，变长——
该按下快门了吗？夏欣羽犹豫了。
这光线还略有不足，还没有明亮到犹如洒下希望。
还不够，可是，继续等下去，万一阳光又被乌云遮住了呢？
秦柠努力让自己充满希望，可一直举着的手，却开始不听话的颤抖起来。
就在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瘫倒的时候——
“很好！”夏欣羽像是遇见了什么。
顿时，秦柠的脸充满了期待，那即是阳光丰媚的柔和抚摸，也是从心而生的希冀。
夏欣羽按下了快门。
和她手指按下的同时，最绚烂的光撕碎乌云，闯了进来，斟满了秦柠的双手。
“呼”
夏欣羽盯着相机里的照片，浑身放松的坐在地上，丝毫不在意满地的灰尘。
那是一张充满希望与阳光的照片，少女探出的双手仿佛也在无声的诉说着希望，只是——
夏欣羽在少女闪闪发光充满欣喜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失落。那潜藏的情感，很少却很真实。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欣喜是假。两种相违背的情绪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并不奇怪。
可是它们却出现在了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眼中。这让夏欣雨越发确信，她一定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需要自己的帮助。
13
“总算拍完啦，收工回家，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盛夏正午的余辉，收敛了之前的任性，不再刺眼，而是暖暖的拥抱着两个少女，在废墟上打下不再孤单的背影。
为了让秦柠好好休息，夏欣羽自告奋勇，把两个塑料袋挂在车把手上，可在车子摇摇晃晃前进中，后座上的小兔子，又实在是害怕翻车，才将两个塑料袋给取了下来。
可是，这样的小插曲并不能影响她们美好的心情。只要她们是在回家的路上，任何的不和谐也会变得顺眼起来。
就比如——
她们眼中的彼此。
对于秦柠而言，她是一个突如其来闯进自己世界，让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如冰雪般消融，使自己对这无聊的世界似乎有了一点儿可悲念想的家伙。
可是她冒昧的打扰，却没有引得秦柠的反感，兴许是她高超的摄影技术，也许是她俏皮的性格，也有可能仅仅是——
似曾相识。
她觉得她们是一类人，只不过，夏欣羽选择用笑容来掩埋自己的孤独。她的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忧伤，变作了深海的蔚蓝，刻录进她的灵魂。
秦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可笑的判断，自己不过与她相处了不到两天，又怎能看透一个人呢？
尤其，她还是一个会做饭的女孩。这样的人，怎会不热爱生活呢？
秦柠望着夏欣羽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努力的想要说服刚才不过是臆想，却又控制不住的对其生出一种依恋的情绪。
“秦柠，出来吃饭啦。”
夏欣羽转过身，却意外发现秦柠没有待在卧室里，而是早早的坐上了餐桌。
“你刚出院，又辛苦了一个下午，不能像以前那样小鸡啄米一样只吃一点了。我要监督你多吃点。”
一道又一道佳肴在说话的空隙被端上黑桃木餐桌，碟碟碗碗里的菜虽然卖相不如西餐精致，但胜在量和味道不错，正适合消耗大量体力的秦柠。
秦柠也不客气，等到夏欣羽上桌，就举着筷子，把手伸到长长的，用一种能让厨师高兴的方式进食起来。
她每次都会扒一小口菜，就着米饭一起吃下，兼具节奏和规律的美，很快让碗里的米饭也空了。
“吃好了。”
她下意识打了个饱嗝，脸上露出喜悦的样子，可紧接着满脸通红，赶忙找了一堆毫不相干的话，像是要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那个，你今晚有安排吗？我想邀请你一起去看场电影，就当是你奉上这么一顿大餐的报酬。”
“其实今晚我有安排了，马上要去一趟影楼。”
“啊，这样吗？......是又约了哪家的小姑娘？”
“猜对了，但没奖励，不能告诉你是谁。”
.......
“我做菜的时候醋放多了？”
“行了！把碗洗了，赶紧走。”
她假装没发生过这件事，不舍地放下筷子，擦着嘴快步逃进卧室。只留下夏欣羽，独自承受着洗碗的重任。
回到卧室的秦柠，并没有同往常一样打开手机冲浪，而是关掉了屋内所有的电子设备，只剩缕缕月光缠绕在她拨弄发丝的指尖上。
屋外，在轻轻的关门声过后，是细微如少女呢喃，几乎不可听闻的脚步声。然后，死一般的寂静填满了整个屋子，却惟独填不满少女空洞的心海。
她忽然觉得自己与夏欣羽的人生，就像两条交叉的射线，在人生的某一点相遇，然后再也无法回头的各奔东西。
只是，属于自己的那一条线，似乎已经到达了终点，停留在了她们相交的那个时刻。
而用初中数学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属于秦柠的射线，在遇到夏欣羽的那一刻，将要变成线段了。
“似乎，我好像还是猜错了......还以为我们是一类人来着。”
少女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喃喃着，清脆如铃的声音在逼仄的卧室里回荡，变得沉闷不清。
“叮”
是手机的提示音。
还是熟悉的聊天界面，一摸一样的id，独自一人的房间。秦柠看着对方发来的照片，即使在下午时，已经简单的看过几眼，可仍是觉得惊艳。
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抚摸屏幕，想要仔细看清自己最后的模样，却发现眼前的人儿变得越来越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14
窗外的星辰不因人的喜悲而停止闪亮，它们孤傲的高悬在天空，数千万年如一日，就像是在等待契合自己的灵魂，作为它的摆渡人，将它引领向更广袤的宇宙。
因而，让被土地束缚住的人们，对这遥远而深邃的天空，始终充满着幻想。
夏欣羽，便是其中之一。
她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上了初中，就来到了县里读书，一个月仅有的两天假期，也都被用来探望爷爷奶奶，至于爸妈，一年到头也难见几面。
高中好了一点，搬去和爸妈一起住，可他们常年跑货车，说是一起住，倒不如说是自己一个人住，而他们不过是来往的客人而已。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们就遇着了车祸......好在自己从初中起就一个人，学会了照顾自己，倒也顺顺利利的从高中毕业。
可那又怎么样？高考并不是苦难的结束，而是又一段开始罢了。
于是，她决定，她要像蝉一样，在十七年的土中生活后，尽情的在这个夏天里鸣叫，然后死去。就比如——接受那个奇怪的委托，也是她“尽情鸣叫”的一部分。
可是，计划似乎出现了一点点的变化。
因为发布委托的那个女孩，虽然她自己似乎过的也不太妙，但她确实是一双翅膀，努力将自己从泥泞的地面拉起，看见远处美好的世界。
想到这里，夏欣羽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而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似乎是认出了自己，并未加以阻拦。
夏欣雨拎着南希“小夜莺鸟”的cos服，敲响了那扇门。门开了，照例是那个熟悉的女孩，只是她的脸上挂着泪痕。
可，与电视剧里不同的是，没有什么煽情的话语，也没有什么夸张的动作，甚至没有任何的解释，两人只是相视着，任由月色洒落，天空眨巴着它们的眼睛，注视着这幸福而又旖旎的一幕。
看来，数学老师说的也不全对，两条线的关系，除去试卷里的相交与平行，在生命中，还有重合这个选项。
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