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应该算得上是赴约——虽然我与他并没有这么明确的约定——我在正午时刻前往他的摊位。
即便是已经第二次参加CM，他的摊位前依旧门可罗雀，桌子上堆叠着的书也表明他基本没卖出去几本。
啊，原来还是有一个人的，看来是观察有点不太仔细了。
明明摊前有着一个客人，他好像没有一点要认真对待人家的意思，翘着二郎腿坐在位置上看着一本最近获奖的轻小说。
和一个星期前见面的时候给我留下的印象相同，本应该是让人看着很精神的短发，却被他眼镜后耷拉着的眼皮全部破坏了，一副颓废的气息。明明我一个星期前叮嘱他要好好休息一下来着，真是的。
「那本书，怎么样？」
在我走到摊位前时他似乎恰好看完，合上了书，我顺势这么问道。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了笑，将书放在桌子上，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
「嘛……一般般吧。结尾的反转我一点都喜欢不起来，前面倒是还算可以。」
重新戴上眼镜抬头看向我，嗯……看起来精神多了。
「最近有好好休息？」
「托您的福。」
「刚才我在远处看你好像很疲劳的样子，批评你的话都想好了。」
「是嘛……那大概是刚才这本书让我比较扫兴吧……」
他轻抚小说的封面，表情上透着遗憾。
「要是结尾稳稳地讲角色之间的情感就好了啊……」
「和您比起来那可是差了一大截喽。」
听了我的话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得了吧，别开我玩笑了。」
我看了看桌子上堆着的书，黑色的封面上简单地写着《异世界物语》这般彰显着他极度低下的命名品味的标题。要是封面好好设计一下应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堆这么多没卖出去吧。
「这次印了多少本？」
「30。」
「卖出去多少？」
「8。」
这回轮到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嘛……至少比上回好点。」
他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
「上次是多少？」
「印了50本，除掉主办方安慰我这种第一次参加的人买的那一本，卖了4本。」
「算了我的？」
「当然。」
「两倍，可以啊。」
「那可不。」
他刻意做了个叉腰的动作，装着一脸得意的样子。看到我有点鄙夷的目光之后又尴尬地放下了手，思考了一会，他淡淡地说道：
「这次比较高兴的是除你以外的、上回买了的三个人这次都来光顾了。」
「因为自己的书吸引了四个书迷高兴吗？」
「倒不是这个原因……不完全是这个原因。这次和他们都聊了挺久，你来之前我还和其中一个人聊小说来着。无论是写轻小说，还是读轻小说，能和别人一起聊这些应该才是最快乐的事情。」
「……下次就不止四个人来和你聊天喽。」
「要是这位先生决定买下的话就卖了十本了呢。」
「你怎么肯定我一定会买。」
「……我送你一本？」
我看了看身边站着看书的那位，即便话题转到他头上，他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真沉浸进去了？
「所以，这次写了什么？」
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翻了一下，纸张似乎和上次的有点不一样。
「你看了就知道嘛。」
「封面和标题要是能稍微认真想想设计一下就好啦，你这看着让人没什么阅读的欲望诶。」
「我可没这种能力。」
他摆摆手。
我把双肩包放了下来，将书塞进包里，然后放在了他的摊位边上。
「就放你这了，结束之后去一起吃顿饭吧。」
「你请客？」
「再说。」
听着我的话他笑了笑，看了看一旁的天蓝色双肩包。
「里面有面包什么的，给你当午餐了。」
差点给我忘记了，还好想起来了。
「是吗？谢了。里面的漫画什么的我也能看吗。」
「随便你，就当是书的钱了。」
「那你呢？下午干什么？」
「想要的东西已经买完了，待会稍微四处逛逛打发一下时间吧。」
我用手指捋直自己因放下双肩包弄得有些乱的长发。
「那个，我要一本……」
一直站在一旁看书的人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
「哦，那真是太谢谢了。」
他似乎本来还想向我说些什么，但是现在还是优先招待客人，他迅速站起身来向对方鞠了一躬。
「请问可以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诶？是没什么关系……」
「这是您写的第一本书吗？」
「不，上次还……」
两人似乎聊起来了，我便顺势离开。
2
「一碗拉面，一杯咖啡，一份薯条，薯条麻烦晚点上。」
虽然没有说明见面地点，但是我们都很清楚除掉这个家庭餐厅以外不可能有别的地方了。这是我与他第二次见面的地方，也是我与他互相熟悉彼此的地方。
他点完餐，将菜单交还给服务员并向她道谢。
「明明是你约我的，怎么你什么都不吃。」
「什么原因你还不清楚？」
「要减肥？」
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开玩笑嘛。」
「开玩笑也很失礼好吗。」
他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我只能朝他翻个白眼。
从包里拿出他写的轻小说，开始读起来。
这次的故事大概是男主穿越到异世界之后有着献祭自己的身体使用魔法的能力，献祭的部分越多对自己伤害越大能使用的魔法也越强，尔后都是比较传统的boy meets girl的内容，和强大的女主角剑士一起冒险什么的。
刚看完序章，隐约察觉到他递给了我什么。抬头一看，原来是他默默地将咖啡推到了我的面前。
「怎么样？」
他注意到我的动作，轻声询问。
「嘛……比较标准的开头吧。」
「那就好。」
他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评价非常满意，低下头看着他那碗刚端上来的拉面。
我又将注意力转移回书上，继续读下去，时不时瞥一眼他的反应。他迅速地吃完了面，剩下的时间就是撑着头观察我的表情，或者是吃着薯条望着窗外。不知道是我沉浸在书里面还是他的动作确实很轻，自己完全没有被他打扰到。
少年少女的冒险谭看似平稳地发展写了大半本书，在即将开始阅读最后一章的时候，我向他问道：
「呐，结局是怎样的呢？」
「嗯……是怎样的呢。」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不存在那般微弱。自己并没有期望从他嘴里知晓结局的概括，听见他这鹦鹉学舌般的回答还是不禁嘴角上扬。
我用手滑过最后一章的标题。
「为什么你不愿意写一个happy ending呢？」
角色身上的伏线自己全部看在眼里，故事的走向已经心知肚明。
「……为什么呢……」
半小时后，我合上了小说，安静地看着他。
他撑着头等待着我的感想。
「你的第一本小说也是女孩杀死男孩的故事。」
对视了约莫半分钟，从我嘴里出来的吐槽居然是一句这样的话。他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才缓过来。
「大概只是巧合吧，自己顺势就这么设计了。非要说的话，男孩杀死女孩的故事我可下不去手。」
顺手抹去因为狂笑流出来的一点眼泪，他这么回答我。
「就不能写一个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结局嘛。」
「下次就写。」
我低头看着这本外表单调无比的书，轻抚它的封面。
故事的最后大致是男主献祭了自己的双臂和一条腿战胜了魔龙保护了女主，然后女主将他杀死，这样的设计。女主之前的队友被男主转生时所带来的恶魔杀死，想给队友报仇但又忌讳着男主能力的女主才和他一起冒险，以此寻找机会下手。献祭掉自己大部分身体而奄奄一息的男主听完女主的这些故事，-只说了那一句话：
「那就杀死我吧。」
「嗯？你说什么？」
自己好像不自觉地说出了声。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女主为什么要动手呢？」
「这还有为什么吗？」
「一路上冒险产生的羁绊，对男主越来越了解，加上冒险途中也明白了转生和带来的恶魔都不是转生者可以控制的，为什么还要动手呢。明明杀死了他也『心底似乎少了什么，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什么的。」
我回忆着剧情，一个人念叨着。他依旧撑着头，以饶有兴趣表情看着我。他喜欢听别人评书，这我清楚，但是这样的表情让我有些烦躁，有种被他玩弄在手掌心上的感觉。
「你也说点什么啊，快告诉我，为什么？」
我又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把一切都说明白就没有意思喽。」
他笑着耸耸肩，拒绝了我的要求。
「你这句话很让我来火诶。」
「反正我是觉得这挺像个happy end的。」
他依旧不在意我瞪着他的双眼，这么轻飘飘地说着。
「啊，这大概是个提示哦。」
听到这句话，自己心底的那份推测变成了确信。失去大部分身体的男主并不能活多久，能让女主杀死自己，让女主消除那份仇恨也算是为自己喜欢的女孩献上一切了，这残存的生命也算拥有了价值；而女主也是为了结束男主的痛苦，给男主剩下的生命予价值，为自己，为他找到的一个这样理由，终结掉他的性命。
他将命献给了自己喜欢的女孩，而她为了让他安稳离去，骗了对方，骗了自己。如果把happy end定义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付出最大的努力，那这样的结局大概就是happy end了吧。
「真是扭曲。」
他肯定会这么写吧，我对他的喜好再清楚不过了，要说为什么的话，他和我的喜好几乎是一样的。
「啊？」
「说你呢。」
我再一次踹了过去。
「这么想来，那句话好像在你前一本书也出现过。」
「什么？」
「『杀死我吧』什么的。」
他微微抬头回想了一下。
「好像确实是的。」
紧接着他摇摇头，用率直的目光看向我的双眼。
「所以这次你觉得怎么样？」
「嗯……」
我低下头，将放在双膝上的书摆在了桌上，思考了一会。
「喜欢哦。」
好像想不出来更多的句子，只能这样简单的感想。
「是吗。」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正打算端起面前的咖啡，手指在杯口划过，意识到它已经失去了温度。
「凉了啊……」
向椅背倒去。
「交给你了。」
「夏天的咖啡凉了又怎样呢。」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皱着眉头一口闷了下去，喝完用幽怨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半天。
我们两个都只喝热咖啡，凉咖啡那股奇怪的苦涩实在是无法忍受。
或者说，我们两个相同的地方简直多的要命，与他相识已经半年多了，似乎除掉性别以外我们未曾发觉两人间有什么特别的差异，自己能和他如此合拍也是拜此所赐。
时间即将迈向晚上九点，家庭餐厅似乎只剩下我们这一桌了。
他正撑着头望着窗外的街景。
若是这样看着他的话，到也算是挺符合我的审美的，我没来由地这么想着。
心底的那份情感被什么所刺激，引导着我说出这样的话语。
「你有女朋友吗？」
自己明明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甚至知道他的所有单相思经历，可是还是问出了口。
「没有哦。」
他平淡地回答道。
他并没有吐槽一句「你不是很清楚嘛」这样的话语，两人肯定都知道对话究竟会走向何方，所以都按部就班地说着或许是最合适的对白。
若是如此，我的话也注定就是那样了。
「我喜欢你。」
「小说？」
「你这个人。」
「这样啊。」
「我这样的美少女向你表白你就这表现吗？」
「这年头还有人自称美少女吗？」
连踹他这种事情都已经不想做了，我趴在桌上，心底有些窝火。
他总算是把目光从街景转到了我身上。
「我会怎么回答你也很清楚吧。」
「有些话只能说出来才有意义。」
他思考了一会，带着调侃的意味说道：
「那就……我最喜欢黑长直了？」
我就这么趴着叹了口气，桌子上凝聚起薄薄的水汽，一会便消散在空气中。
「『美少女』能和『黑长直』相互抵消嘛。」
「不能吗。」
「不管能不能，这可一点浪漫气息都没有。」
「又不是少女漫画。」
唉……这家伙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
或许是看着我恼火的表情让他有些过意不去，他突然开口问道：
「我有和你提起过倒叙的事情吗？」
「没有。」
「我觉得啊，倒叙是一种非常耍小聪明的手法。催促读者往下阅读、最根本的冲动无疑是知晓故事将来会如何发展。将故事的高潮，故事的结局提前告诉读者，将『故事如何发展』的好奇转移成了『故事怎么发展成这样的』的疑问，明明什么都没变化，却仿佛设计下了刻意的悬念，催促读者阅读，调动读者的情绪。」
他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这么疲劳。
「还有些小说哦，看起来像是顺叙，实际上是倒叙，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就像比企谷推开部室的门看见了端坐着的雪之下，就像安艺在那个坡道上遇见了帽子被吹飞的加藤，就像空太在桌子底下找到了**的真白，明明一切从那时候就已经被决定了，却要隐藏起男主的真心，诱导读者跟着剧情猜测所谓的『胜利者』。所以看到最后，我会激动吗？顶多觉得欣慰罢了。你我也是这样，表白什么的，从相遇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下来了。」
我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的表情。微红的脸颊和尴尬的苦笑展现着说出那样奇怪的回复究竟花费了他多大的勇气，对于不擅长展现自己内心的他来说，对于与他完全相同的我来说，这样某种意义上算是「投其所好」的回答或许才是最适合的。
也是我喜欢的那种浪漫。
当然没有什么自己付不起房租、和室友有矛盾、一直留宿街头这样的设定，我依旧是那样没来由地提出了交往之后的第一个要求。
「我今晚就搬到你家去哦。」
「无所谓。」
刚才羞涩的人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那样，他又变回了平常的那副态度。
就这样，这间家庭餐厅成了我与他或许更具意义的地方。
3
我是一个各种意义上都很糟糕的人，应该。
虽然说不是那种完全没有朋友的家伙，但是我未曾向任何人展示彻底地展示自己的内心，总是对着不同的人撒着不同的谎。伪装自己的理由不是为了合群，只是在接触了一个新朋友之后，会隐隐约约感觉他或者她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然后擅自拒绝对方，将自己心底的一切藏起来。
然而明明是自己没来由地拒绝对方，却又期盼着能找到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人，能够放心把心底的一切全部告诉对方的人，这样的心境多少有点自讨苦吃的意味了。
所以，现实世界找不到这样的人，我就开始沉迷于虚拟世界了，自己也阴差阳错地迷上了宅文化，而文字是最能打动我的东西，于是想当然的，迷上了轻小说。
不过越是读这样流行的东西，越是发现自己和绝大多数人喜好的不一样，想法的不一样。毕竟轻小说作为供人消遣的产品，自己却喜欢里面比较少见的那种沉重的，阴暗扭曲的作品，多少是有些奇怪的。
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去年的CM上，那一次也是在买完喜欢的老师的同人志之后，四处闲逛着，大概是快到下午四点的时候，我经过了他的摊位。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人光顾而伤心呢，还是单纯觉得太无聊了呢，明明桌上还堆着一大堆书没有卖出去，他面朝下趴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眼镜随意地搁在桌子中央。
「《中世纪物语》？」
我看着那个黑色封面上印着的几个莫名其妙的字，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什么啊这是。」
今天看见的、让人没有购买欲望的东西这个绝对算得上前三位吧，反倒是激起我心底的好奇，这到底是什么。
顺手拿起一本翻了一下，似乎是小说还是什么……
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他，他缓缓地抬起头，一副没睡醒的表情看着我。
「你好。」
不，我觉得你这样很失礼诶，作为店家来说的话。这时候难道不应该道歉说自己不小心睡着什么的吗。
他好像没有一丝这样的自觉，打了个哈欠之后戴上了眼镜，再一次看向皱着眉头盯着他的我。
「小姐，怎么了吗？这样皱着眉头。」
各种意义上都是非常糟糕的家伙，拜托有点自觉好不好。
算了……
「这是？」
我晃了晃手上的书。
「是什么呢……」
喂，你这什么意思啊。
我忍住即将抽搐的嘴角冒出的恶言，再次尝试提问。
「轻小说？游戏剧本？」
「轻小说。」
「什么类型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
为什么我要看这种看着就没什么阅读欲望的小说啊！好歹在封面上放一个美少女的图吧！
「但是你这个封面让人很难愿意去读啊。」
就算这样直接指出他的问题，他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毕竟我不会画画嘛。」
你可以想点办法啊，找个朋友帮你画啊，虽然你这样的家伙肯定没朋友！
「可以先读一段吗？」
「全部读完也没什么关系。」
不，我觉得我不会全部读完的。
虽然在心里这么默默念叨着，自己还是读了起来。
这是一个公主和侍奉她的骑士的故事，序章就是叙述他们相遇的内容。
读完序章我抬起头看了看他，短发，眼镜，瘦的快不成人样了。
又看了看书，明明是个男的，可是为什么笔触却很纤细，但是有些细节又能看出来像个粗心大意的男人……但是无论怎么说，这个序章至少是很合格的，我的确是想接着看下去。
我合上书。
「多少钱。」
一直撑着头看着我的他这时候露出明确的笑容。
「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谢谢。」
我还没看完，也没说喜欢呢，而且我问的是多少钱，这个人真是……
只是看着他那样纯粹的笑容，我只能轻声说出：
「不……」
究竟是否定什么呢，自己也搞不清楚。
「嗯？」
他用「你说了什么吗」的眼神看向我，我轻轻摇头，别开了视线。
晚上，我躺在床上接着读完了这本书。
书的前半段讲的都是公主和她的骑士如何熟悉起来的日常故事，而问题发生在国王去世之后，末位的第五王子为了夺取王位，发起了政变，将其他四位王子和他们在宫中的支持者全部屠戮干净。并无继承权且对政治一窍不通的公主只在政变完成之后收到了冷淡的通知：「公开承认第五王子的王权就饶你一命，不然也将受到同样的待遇，给你三天时间思考。」
公主不愿做出这样的妥协，无论骑士怎么劝他，善良的她也不愿意承认第五王子的暴行。
于是骑士对她说：「那就逃吧。」
三天里公主把身边的仆人全部遣散，在第三天的夜晚骑士带着公主逃出空无一人的城堡。
但是他们并没有成功。
两人被抓回牢中，判处叛国罪。骑士在经历了半个月牢中的酷刑折磨后，被带到了市街上公开处刑。
「好久不见。」
被弄瞎一只眼睛的骑士跪在公主面前对她这么说道。
「我背叛了你。」
被卸掉一只手的公主双眼无神地看着身上全是伤痕的骑士。
「而今天，就由公主大人亲自处刑教唆她叛国的恶徒。」
宦官这样大声地对人群宣告着。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骑士淡淡地回复道：
「是吗……那就杀死我吧。」
脸上都是伤的他连笑都没有办法做到，最后露出来的是扭曲无比的可怕表情。
公主没能像骑士那样坚强地忍下半个月的折磨，生的欲望最终压垮了她，让她为了活下去付出了一切，自己的心，自己的灵魂，然后就是现在这般境地，只要在民众前杀死她最亲爱的骑士，就饶她一条命。骑士在看见公主的双眼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一切，谴责着自己没能保护好公主，并决定用这条命换取公主想要的东西——活下去。
虚弱且完全没用过刀剑的公主连续刺了好几次才把骑士的心脏搅碎，故事也就到底结束。
「真是恶趣味呢。」
我合上书，飘出嘴的竟是这样的话。
但是自己绝对不讨厌这本书，或者说，自己就是喜欢这样的故事，以及他描绘这样故事的方式。
盯着这漆黑的封面，回忆着书中的那些场景，那些句子，感觉就算是自己来写，最终也会写到这样一个结局。不，不止结局，自己肯定从一开始就会和他写得一样，让公主和骑士的和平温暖的幸福，在最后这样理所当然地破碎，这才是我想要的故事。
他是怎样的人呢？
突然好奇起来，那副眼镜之后究竟装着怎样的世界。明明可以写出那样幽默，幸福的日常，却要给故事的结尾安排一个这样结局。
他和我究竟会有多少相似之处呢？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在大概一周之后，我在那家家庭餐厅见到了他。
「啊。」
站在他斜前方发出这样呆愣的声音应该很奇怪吧。
他喝着咖啡看着一本我昨晚刚读完的轻小说，听到我的声音有些讶异的抬起头。
幸运的是，他还记得我。
「嘛……那天只有你一个女性买我的书嘛，当然留下印象了。」
在我表达想和他聊会天的意愿之后，他似乎有些为难，而在我说明是想聊他的小说之后，他态度突然就转变了。
「请务必。」
他站起身请我坐到他的对面。
我借着印象告诉了他几个有错别字的地方，他说他回去看看。
「你对生有着什么执念吗？」
在提完那些之后，我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这样奇怪的问题。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它好像有够没礼貌的，正想道歉，他用回答打断了我。
「问有没有的话大概是有的吧，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做完呢，至少要做完之后再死。」
「比如说？」
「写到自己写不出东西来之后？」
「那公主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呢？」
他愣了一会，随后仿佛恍然大悟般微笑着推了推眼镜。
「我能如此淡定着说出自己什么时候死只是因为自己没有遇到真正生命危急的时刻吧，或许等我被关起来折磨一下午就已经跪地求饶了。无论怎么说，恐惧死亡希望活着是每个生命最根本的欲望，这没什么可纠结的。」
「我只是在想，要是他们两个直接殉情，会不会更浪漫一点呢？」
「浪漫呢……」
他喝了口咖啡，似乎是在品味我的话语。
「你看，毕竟是小说，可以不用纠结什么生命的本能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我没选择这样『浪漫』的写法，是因为我本人对生有着执念？是吗？」
「嗯。」
「这样啊。」
他像是没了兴趣一样，目光飘到了窗外。
「不回答我吗？」
我试着追问道，这反倒让他很惊讶。
「你希望我回答你吗？」
「不然我为什么要问你呢？」
他似乎有些尴尬，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是不能回答的问题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一般来说，写出去的东西，作者就已经没有任何插手的权力了吧，怎么解释应该是读者的任务。」
啊啊，确实如此，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
「我想了解的不是书的事情，而是你的事情。」
「哈？」
他有些不知所措，脸红了起来。自己没想解释所说的话的含义，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理由什么的应该不存在吧。」
他犹豫了好久才勉强吐出这样的词。
「我可以说自己受到了喜欢的作者的影响，比如奈须蘑菇先生就经常在他的作品中提到相关的话题，也可以说自己觉得殉情那样的结尾少点什么，我觉得很平淡什么的，或者装模作样地说自己选择这样的展开是有什么引申义讽刺意味……」
他轻笑两声，复盖掉这有些微妙的笑话。
「但是说到底，自己只是很单纯地喜欢这样的发展罢了，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我喜欢折磨角色，看他们受尽折磨之后获得结局的故事。毕竟这是很大程度上是写给自己看的小说，就忠实自己的欲望这么写了。」
「写给自己看的……嘛……」
我这么复述了一下他的话，似乎被他误解成了别的意思。
「不不，有人看我写的小说我也很高兴哦。」
看着他慌乱地摆手的样子我也起了兴致，将自己心底的想法全盘托出。
「怎么说好呢……我很喜欢你的小说哦，书里面的语句，情节，就像是把我自己的想法全部写出来了那样。要是自己会去写小说，一定会尽全力试着写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吧，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才很想再次见到你一次，想和你聊一聊。」
说出口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话语简直和表白一般，不禁羞红了脸，想着应该如何解释。他倒是很平淡地感到高兴，低声说了句「谢谢」。
啊啊……和这个人说话很轻松，这样的感想进入了我的脑海。自己好像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做什么隐藏自己的事情，隐隐约约这么觉得。
我看着桌上他前不久正在读的小说，试着询问道：
「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只是想看看，他的兴趣到底和我重合到什么地步。
「嘛……虽说前半段看着很特殊，但是有些过于夸大的用词并不配合故事本身真实系的写法，让人看得无法入戏，非常折磨，而后半段的内容又显得平庸了……结尾还没看。比较致命的问题在于提出了太多太多的主题却所有问题都浅尝辄止，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写出来，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塞进去，这让我很不舒服。」
一模一样的感想。
他到底和我有多少相似之处呢？
「那我建议你别看后面的喽。」
「诶？是吗？」
「结尾段的模仿意味很明显，会直接把前面残留的那一点新奇的好感给破坏殆尽的。」
「这样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或许他的能力就到此了吧。」
脸上透露着的无奈让我知道了我昨晚看完这本书的表情。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看完的吧。毕竟要有始有终啊。」
他像是突然想通了那样，伸了个懒腰，收起了那失望的表情。
「我差不多要去上班了。」
「是吗？」
「和你聊天很开心哦，要是有机会再一起聊聊小说就好了，下次可以说说你喜欢的作品。」
「估计我们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呢。」
他站起身，向我道别，快步离开了家庭餐厅。
若是真如他那晚的回答，那此时此刻，有些东西就这么随意地确定了吧。
4
约莫是和他认识一个月的时候，仍旧是在那家家庭餐厅，那个位置上，我向他问起有关写作的事情。倒不是因为自己也想写作了之类的原因，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心路历程这样的事情。
「你到底是为什么开始写作的呢？」
我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看着他，随后，就像这样毫无前后文地，轻巧地问道。
他从书后抬起双眼，似乎对我的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奇怪。
「为什么？这还有为什么吗？」
「因为喜欢所以开始写？然后没有什么确切的喜欢的理由，这样的？」
「……倒不能完全这么说。」
他放下了书，端起面前飘着热气的咖啡喝了一口。
「你难道没有想过写作？」
这下轮到我来疑惑了。
「我的任务是读者。为什么我会想写作的事情。」
而且总感觉写作这种事情麻烦得要命。
「我记得你刚见面的时候说了『要是自己会去写小说，一定会尽全力试着写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这样的话来着？」
「这毕竟是随意的假设而已。」
自己倒是并没有对这种语句过于上心，如果的事情没有什么意义。
他低声说了一句「这样嘛」，随后开始思考起应该从何开始解释。
「我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会读，那他一定会写。就像听到别人说法之后会回答一样，只不过表达方式从声音变成了文字。」
「是吗？我似乎从没做过这件事。」
「那就怪了。」
他也只是轻飘飘地这么说道，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所以呢，你就突然有一天说自己想写作，就写下了那本书吗？」
「怎么可能。」
他笑了出来，大概是回忆起了自己刚开始写作时的窘样，带着羞涩的表情摇了摇头。
「嘛，非要说开始写作的时间的话，倒是很小很小，小学？初中？大概是在这样一个时间点吧，用自己拙劣的语言编写一些普通至极的故事给班上的同学看。那时候还是用手写，自己的字写得可以说是挺糟糕的，毕竟看的人只有自己亲密的朋友，这倒是小事。尔后到了高中，开始算是认真对待这件事了，稍微试着编写了一些复杂的东西，那种非常宏大的奇幻或者是科幻小说吧，主意倒是不少，但是无一例外没能完成，原因多种多样。就这样一直摸索着写着，然后完成了那本书。」
「很普通的经历呢。」
倒也不是说听完觉得很扫兴，只是说出自己最直接的感想，看起来让他挺难堪的。
「不然呢？」
「呃……有人当着你的面说着『你一定不懂吧』然后跳楼了？」
「那我一定会试着在别人之前把这个写进小说的。」
但是我感觉从年龄上来看这大概非常困难。
「那些没完成的原因，都有哪些呢？」
「嘛……很多了，时间上、能力上。」
他随意地回答道，似乎想带过这个话题。看到他这样，我也并没有刻意追问，毕竟即便说出来我大概也难以理解。只不过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自己突然有些烦躁，像是逃避了什么关键性的问题那样。
大概是想消除这份感觉，我在脑中寻找着话题，却好像短路了那般什么也想不出来。和他见面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思考过要说什么的问题，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时候什么也没说，两人静静地看着书，然后道别。
「现在你也没有过想要写作的念头吗？」
不知道是他看出了我的动摇还是单纯想要询问这个问题，他少见地主动挑起了话头。
「为什么现在会有？」
「毕竟你认识了一个有在写东西的人嘛。」
这有什么关系在其中吗？难道我认识了一个百万富翁自己也会想办法去努力赚钱吗？虽然感觉好像有可能？
「我只是觉得可能，你没开始写的理由是因为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太强烈了，觉得自己和作者差距太远之类的。」
大概是想说认识了他之后应该意识到会写作的人也是普通的读者，这样的话吧。
「这倒完全没有……不如说，到底写什么呢？」
「写什么吗？你没有一点想写的东西吗？」
「目前应该没有。」
「这样啊……这样就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吗？这倒是让我想到一个新的疑惑。
「这么想来，你写故事是先动笔，还是先设计好呢？还是说先设计一部分？」
虽然就前面的对话来说，他不可能是先动笔那个性质的家伙。如果是那样的人想必会建议我无论如何先开始写或者说一些诸如此类的话吧。
「基本上算是完全设计好吧。」
他完全没有犹豫，快速到甚至让人觉得对没有设计好就动笔的行为感到厌恶那般。
「是吗？毕竟……轻小说，很多都会给人一种，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感觉，亦或者是说，轻松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刻意设计出来的。」
「细致到语言，每一个句子，倒是不可能完全想好，这些大部分时候算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对话轻巧的话，整体也不会太过严肃。所以至少我会想好，要怎么开头，怎么结尾，中间大概怎么发展，在哪些地方要塞入怎样大概算是关键的对话，或是想了挺久的呈现方式什么的。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究竟想在书里面表达什么。」
这样长段的独白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你这话说的，完全不像是只写了一本小说的人啊。」
不知道算不算是吐槽，我这样说道，让他禁不住苦笑起来，轻声喊着「好狠」之类的抱怨。
「怎么说呢，毕竟写过很多东西，虽然都没有完成吧。这算是对这些经历的总结了。没有写完的故事没有任何价值，但是写完确实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毕竟这会耗费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好几个月，热情这种东西很快就会消散。我估计我绝大部分放弃的草稿都是因为『不想写了』这样的理由将它废弃。所以，设计好一切，能够估算要写多少内容，要写多久，也能够做出确切的计划。而想表达什么，只有想明白这一点，才能写下去，想要表达某个的想法的热情比想要讲某个有趣的故事热情更为持久，有趣的梗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无趣，但是想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加清晰。」
因为没有完成的故事没有任何价值，所以一定要写完，而因为一定要写完，所以必须要想清楚写什么。
如果没有确切地明白自己想写什么，就不要动笔；如果对故事没有完全的把握，就不要动笔；如果不确定是有没有时间与精力完成这个故事，就不要动笔。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这样的意志。
「虽然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我也是几个月前开始写那本书的时候彻底想明白的。」
「不想明白这些，就没有办法完成这本书吧。」
「是的，可能它就会像别的草稿那样再一次成为废弃的东西吧。」
看到我理解了他的话，他非常高兴地点点头。我很擅长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这是之前某次聊天时就已经确定的事情，在这间餐厅，这个位置上。
「那你是怎么想到那本书的故事的呢？」
想要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我问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强人所难的问题。
「怎么想到……呃……吃饭？我应该是吃饭的时候想到的。」
「这算什么回答啊。」
「我并不觉得那个故事算是什么反转很大、难以预料的故事，更多是顺其自然吧，就这么想出来了。非要说的话，自己在设计女主角的时候花费了一番心思？把自己喜欢的点全部套上去了。」
「咦？好恶……」
我做出了嫌弃的表情。他不会待会要说男主的原型是他吧？那对喜欢那个骑士桑的人岂不是很抱歉，虽然大概没几个人读过就是了。
「怎么了嘛。」
他倒是显得很悠然自得。
「你看，写小说这种东西就是把脑中的幻想掏出来给别人看的暴露行为，本身就已经够恶心了好吧。女主角是我写的，我把她设计成我喜欢的样子有什么问题。」
「不，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话，你不会是幻想自己和公主进行那样的日常写下来的对话吧？」
「我又和骑士的形象不太一样，怎么能代入我去构思。」
喜欢骑士桑的读者，不用害怕了哦……
「嘛，至少在构思这个女主形象的时候，我是有幻想过和她一起生活的事情，然后一步步完善她的这个角色。」
「那算什么，和她一起吃饭睡觉什么的？」
「睡觉倒没有。」
那吃饭有了？
我感觉我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你听好了，作者这种生物可以说想象力丰富，也可以说是现实和虚拟分不清楚的东西，幻想女主角和自己生活这样的事情肯定每个人都做过，想想她给你端茶送水，陪你打游戏看电视……」
「拜托你别说了，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我双手环抱住自己摩擦着双臂，想要把刚才那奇怪的感觉从身体上抹去。
「我这种才算正常好吧，毕竟一直是一个人住，多少还是会有点孤独感的。」
「是吗？你还是有这种感觉的人啊。」
「失礼呐。」
他有些无奈地垂下了头。不过就算是孤独，幻想一个人陪着他不是更加孤独了吗。但是看着他这般消沉的样子，自己也没能说出口。
「所以写作算是打发孤独感的行为吗？」
带着一丝安抚的意思，我这么说道。
「对我来说，就是如此了，无论读还是写，都是这样的吧。你说每天都有人陪着，都可以和别人出去四处游玩的人，怎么会有空、有心思坐下来读点什么，写点什么。又不是说写作是工作，或者说现在还是那种只要会舞文弄墨就会被女生追捧的时代，写给自己看的东西不只能是为了排解孤独感了嘛。」
再一次，我又挑选了或许有些古怪的点来讽刺他。
「被女生追捧，呐～」
他似乎被我这一着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犹犹豫豫地反驳道：
「怎么了嘛，不是说『后宫是男人的浪漫』嘛。」
「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很冒犯吗？对我来说。」
虽说句子上在谴责他，但是自己脸上调侃的笑意完全掩饰不住。
「……对不起……」
他似乎想挣扎一下，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又硬深深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即便你是大神宙斯我也不会原谅你哦。」
「都neta你喜欢的作品了能不能宽大处理。」
之后，两人应该是聊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相互道别。
5
大概是CM前半个月，他告诉我他完全写完了，已经准备去找地方印刷。
那时我躺在家里，看着某个系列的短篇集。那段时间一直是在缓慢阅读着不同系列轻小说囤积下来的短篇集，他有联络过说大概是这段时间写完，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将自己的祝贺或是嘲讽传过去，就只能读短篇集了，长篇小说阅读起来被别的事情打断太长时间可是非常难受的事情。
『恭喜啊。这次是怎么样的故事？』
他把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恰好阅读完一篇短篇，于是顺手拿起手机这么回复道。自己没想出来什么好的嘲讽方式，于是只能这样平板地表达祝贺。
看着他的名字底下的「正在编辑中」的标记，我稍微计算了一下他写小说的时间，似乎是花费了一个月。这是算快还是算慢呢。
在他回复我之前我先把这个疑惑以挖苦的态度发了出去。
『居然写了一个月，效率可真是高啊～』
大概是看到我的回复又把消息框里面已经打好的东西删除了，「正在编辑中」的标记一直没有消除。好一会才回复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毕竟这个季度要追的番剧很多嘛，还给一款游戏收了个尾。』
嚯……看来是还能更快一点了。
『不过要是算上构思什么的东西的话，那应该时间跨度接近半年吧。』
『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除掉思考还要找到空闲时间嘛。』
应该是第一次我向他问起生活上的事。
『最近工作很忙？』
『工作上倒是一如往常，困扰的是人际关系上的事吧，弄得精神上很疲劳。』
他犹豫了挺长时间才回复了这样一句话，大概是在思考将现实中的事情适不适合说给我听吧。
不过……人际关系啊，自己对这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如何给出什么合适的回答抑或是安慰。
『爱情方面的纠纷？』
配上一个奇怪的表情包，将这样的消息发了出去。
能够开始动笔应该说明事情已经过去了，那调侃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算了吧，我怎么可能和这种事有缘分。』
『你写的小说不是有爱情元素嘛。』
『那我写科幻小说要去一趟未来吗？』
我笑出了声。
『能体验的东西还是体验一下写的会更真实些吧』
『说不定有些东西只有怀着美好的幻想才能写出来呢。』
『诶～那你有着怎么样的美好幻想呢？』
似乎说到这样的话题，他就乱了阵脚，每一句话都是破绽，若是聊小说或是其他相关的话题的话，似乎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诉说者，我都是倾听者。现在，自己似乎短暂地从倾听者变成了提问者。
『……单相思的时候总会思考些什么吧。』
而他明明可以拒绝我的提问，却像被审问的囚犯那般，缓慢地回答着我。
是怕拒绝回答关系会变得尴尬？还是说和我一样，想要增进一些关系呢？
『快讲讲。』
一连几个表情发过去，催促他讲述这样害羞的事情。
他断断续续地发着有些长的消息，大概是事发突然完全没有一点构思，讲述的细节分配一点也不均匀，故事也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有时候时间都是乱的，但是要理清楚顺序并不困难，毕竟他的思路很简单，想法很单纯。自己和他的对话大都是和作品相关，听到的都是他已经思考过的东西，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般欠缺思考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有趣。
那些经历不过是随处可见，没有什么趣味性可言的东西，但是大概是因为我认识他，在他叙述的过程中时不时调侃他，实在是感觉有意思极了。
『你不试着将这些经历也写进小说呢？』
『饶了我吧。』
一个磕头的表情包让我笑得在床上打滚，似乎能够幻想出他困扰和无奈的眼神，以及说出这句求饶话语的声音。
『你难道没有这样的经历吗？』
我翻起回忆，只找到一片空白。
『应该没有吧？』
『真好啊～少了很多黑历史。』
看到这句话自己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
自己又想到一些或许没有关联的事情。
因为我认识他，所以普通的故事也会感到有趣。
自己若是经历过与故事中的事情相似的事，肯定是会改变自己对故事的感受吧。那这样得到的感受，就具有莫大的局限性，是没有办法传达给他人的。「我喜欢这本书，因为我经历过一样的事情」什么的，就算把事情讲的再详细，再生动，对于他人而言这不过是另一个故事罢了，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就是无法感受到。抑或是经历过相似事情的自己，在阅读到与自己得到的完全不一样的结局，若是这个结局是欠缺思考的、是作者作为局外人无关痛痒的幻想的，自己或许还会对作者产生怒气吧，为什么一点不明白这个话题，还要去写这样的故事，诸如此类的想法。
『或许，这只是或许的事情。』
我发出了这样一条意义不明的消息。他的名字底下并没有出现「正在编辑中」的标识，想必是在等待着我的下一句话。
『自己没有什么称得上情感经历的故事，所以能够平等地阅读每一个恋爱故事，能够平等地享受每一个恋爱故事，平等地评价每一个恋爱故事。』
我只是发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自己本来应该提出一个问题的，比如「你会羡慕我吗？」「这样是不是很棒」什么的，毕竟他常说，评价一本书需要尽可能排除自身因素，客观地去思考。但是自己还是没能想到确切的问题，好像搞错了什么那般。
『那样可有些遗憾。』
没等我提问，他便这么回复道。究竟是什么遗憾呢？搞不清楚。但是却没有问出来，即便问了自己应该也搞不明白吧。
所以我问了许多别的问题，现实中的问题，诸如他住哪里，上班干什么，人际关系麻烦究竟是什么等等。二十多年的经历足够聊到天黑，聊到两人都困了下来。
睡觉的时候，我没来由地想到一件事，自己的情感经历或许不是一片空白。
所以，剩下的事情就是顺其自然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