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醒了过来。
昏暗的夜,家中没有一个人。
不是因为独自一个人会感到害怕,也不是因为想感叹今晚的月色是如此绮丽,我只是没什么理由地起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已经居住了很长时间的家,即便是如此漆黑也不会绊倒或是撞到墙面。没有穿鞋,我踩着冰凉的地板走到客厅。安静的有些瘆人的空气,让我想责怪为什么石英钟的秒针并不会发出声音。分针和时针发着微弱的荧光,勉强可以辨认出时间。
凌晨三点,他又不知道上哪去了。
自从他接到新编辑的电话,想和他商议下一卷的安排的时候,至少表面看起来心态好转的他像是突然被压垮了那般,经常不在家中。
他的第四本书无论是销量还是评价都远远超过他的其他三本书,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
第四本书的网络评论并不像其他三本的评论一样那么具有观看的价值,绝大部分的都是一两句话就写干净了想法,「好看」这样的词在翻完一页之后更是让我和他产生了语义饱和,以及有一些「很细腻」这样的评价更是让他嗤笑出声。
我倒是很清楚,他这次压根没怎么认真思考过角色的心理,那样平淡的毫无波动的心理过程大概连逻辑都不需要用上,不存在一丝我与他的观念中的、那样挣扎的浪漫可言。他只是很平淡地,像是随口提及的那般,随意地写下了男主的心理罢了。
不过也有大概是他之前的小说的书迷,说他这本小说失去了「灵性」,是「死」的,看到这样的评价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毕竟这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
我走到阳台上,向下望去,微弱的路灯灯光并没有照出任何人的身影,想必今天的他又是去了比较远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晚上七八点的时候说要出门,然后凌晨一两点回来,问起他去了哪里,他也只是非常平淡地回答道:
「在楼下坐着。」
起初我还以为他会像常见的小说抑或是电视作品里面那般,受到挫折了溜到酒吧这样的地方去排解郁闷,但是他的身上从来不会有酒味或者烟味。向他提出这样的质疑他也是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这么干的,回想起之前他说的那些话,说不定是怕伤害到我。
但是坐在楼下怎么想也太奇怪了,对提出这样疑惑的我,有一次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两人就这样坐在微弱的灯光下,无视周围的人的奇怪眼色,慢慢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道变得空无一人的模样。时间越晚,空气就越寂静。
自己好像有些理解了他的行为,但是并不喜欢。长时间呆在如此安静的空间里发呆总是会让我想到死,黑暗中更是加强了这种感觉。陪了他几次之后我便不想再去参与。
他第一次彻夜未归的时候让我产生了不安,在家附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于是只能回家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他回来。约莫是凌晨六点钟,他回到家中。
「你没睡吗?」
「我等你呢。」
「这样啊。」
我没有生气,也并不想去责怪他什么,那是我不懂的世界,我不懂的痛苦。但是想到他要是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寂寥便不让我入睡,所以只能坐着等待着他。
空无一人的家中,充斥着有些不一样的寂静,我依旧不喜欢,但是至少周围的东西是熟悉的,不会让我想到死,想到要杀死他。
「你去干什么了?」
「只是瞎走而已,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中央散步可以很舒适哦。」
「是吗。」
我没什么兴趣地回答道。
「我就这么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直到看见第一辆车。」
「走到哪里去了?」
他说了一个街道名称,我在脑中稍微回忆了一下它的位置与路径,虽然稍微有些远,但是这一片都是住宅区,深夜里也不大可能有车,等到凌晨六点回来倒是好像有可能。
虽说即便不可能我也不会花心思去追究就是了。
他每天走得越来越远,早晨的时候有时候也能听到他说起在夜晚看到的事情。或是这边有人喝醉了酒倒在大街上,或是那边有人失恋了蹲在路灯底下哭,这样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的故事。
有一次我建议他把这些东西写进小说里面,得到的回答却是:
「得了吧。」
好像之前他也有这么说过,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
大概不需要特别说明,他仍旧没有写过东西,估计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动过。
这应该算是名副其实的被打垮了,打垮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我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即便知道他不可能在里面,我还是像要寻找他那般摸索着走进去。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楚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
彻夜不归之后,他开始有时候白天也见不到人影。大部分时间他好像都是呆在图书馆、书店这样的地方。
有点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事了,我出门去找他,在他和我提到的几个书店里面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于是我为了找到他,开始在城市中漫步起来。嘈杂的街道让我烦躁不已,步伐也开始向着熟悉的地方迈去,不知不觉来到了那家家庭餐馆边上,他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对我挥着手。
「是来找我的吗?」
我在他对面坐下之后,他喝着咖啡这么问道。
具体和他说了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是说家里面的什么东西坏掉了或者是有谁来找他了这样的琐事。在说完了这些事项之后,我向他问道:
「不回去吗?」
「有点……不想回去呢。」
他有些忧伤地说道。
「那个房间里东西都在叫喊着我不想听的声音。」
我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便回到了家中。
嘭,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阻碍着我的移动,印象里这里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于是弯下腰去摸索着。
「箱子?」
一个箱子打开着放在路中间。
我回过身子,向墙边走去,打开了灯。白色的光让我眯起了双眼,好一会才看清楚箱子中的东西。
写了字的纸张,古旧的笔记本,这样的东西杂乱地堆在箱子之中。
我顺势打开了其他几个放在墙边的箱子,除掉一个箱子确确实实是放的衣服,别的都是这副杂乱的模样。
「原来不全是放衣服的啊。」
我这么漠然地想着,随手拿起了一本笔记本。
上面都是初中时代的课堂笔记,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保存的东西。我向他的床躺去,翻看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知识点,算是打发时间。
笔记并没有用完这本笔记本,后面的内容都是空白。
「是说这些留下来白纸还能用嘛……」
他也不是这么贫穷的家境,我只是随意地这么想着。
将本子翻到后面的部分,字又出现了。
「诶?」
我将笔记本翻过来,从后面往前看。
这是一本,或者说一段小说。
稚嫩的文字描绘着一个活了上千年但是容貌依旧的魔法师在城市的节日中庆贺的场面,在描绘完这样的景色之后,又将故事倒回了千年之前,讲述她获得自己的法杖的奇遇。
故事戛然而止。
我有些愣,隐约能从中看见一位初中生想描绘宏大奇幻史诗的愿望,但是那不成熟的笔触完全不支持他做到那种地步,不过这个故事很明显还没结束,甚至还没开始。
结尾的那一页上,有着两段笔迹不同的字,一个很明显是他初中时期的字,文段中写下了他没能写下去的理由:学业导致时间的不够,后续故事发展想不清楚,自己只是想到了魔法师获得魔杖的场景,就想写下这样一个故事而已。
但是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没有完成的故事没有一点价值,这样一万字不到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作小说。
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他那些对自己的要求、准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而下面的一段话看上去像是他最近一段时间写上去的。
『我给这个故事想了很多发展方式,有出人意料的,有平淡推进的,但是写下来的时候,不一会就停下了笔。我回忆不起来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故事,自己到底想在这个故事里面传达什么,除掉那时候自己的三分钟热度自己似乎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如今的我要重写这样一个故事,又究竟是想给这个故事赋予怎样的未来,怎样的意义呢?我想不出来,想出来的只有一些片段,不明白应该如何为这些片段铺垫。这就是现在的我吗?』
我坐起身,从刚才取出这本笔记本的边上拿起了一本看上去更新的本子,果不其然上面都是他设计的发展,他现在编辑的设定与人物关系。但是,也只有这些了。
隐隐约约想起他那晚和我讲的故事,那个软弱的魔法师和她的伙伴们对抗魔兽与魔王的故事。
「啊。」
手上的这个大概是他那晚讲的故事的原型。
也难怪他只能讲一些听上去互不相关的场景,毕竟他只是想到捡到法杖的场景就提笔写下了这些文字,大概他还幻想了一些与朋友认识,最后高潮部分应该怎么击败魔王这样的场景吧。
但是这些不是小说的全部,没有办法完成这本小说。
我将这两本笔记本放回了箱子之中,随手从另一个箱子里面拿起了一堆钉在了一起的纸。这是他小学时期,用班上同学的人名写下的小说,似乎是一个超能力对抗僵尸的故事。小说约莫只有五章,却描绘了三个战场,每一章都在出场新的角色或者说新的同学,大部分的内容是在描绘同学的能力与武器。有时候还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字迹进来,描绘一个非常强大的能力或者非常酷炫的武器,估计是看这小说的同学提出要修改他的能力这样的情形吧。
文章的末尾有着前几个月他打的一个叉。
这倒是不需要什么理由,这样的故事只是同学间的娱乐罢了,仿照这那段时间流行的动画片写下的没有什么意义的故事。
我将这本笔记本扔回原处,在箱子里摸出另外一张纸。
纸张写下的是一段对世界终焉的描绘,没有原因,也没有后续。
『难道人只有看到天空中染上自己生命的颜色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吗?』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幻想,他这么描绘在那血红色天空下逃窜的人们。
箱子里面净是这样碎片般的段落,未完成的故事,仅有设定的大纲,我就这么阅读着,直到天明。
朝阳将它的光芒撒到我面前时,我读完了最后一张纸片。本来有些刺眼的白色灯光现在显得是那样多余,我无法忍受,站起身来关掉了他,房间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才意识到灯光好像还是有些不可或缺。
但是没有关系,我已经读完了,已经不需要这个灯光了。
看着这几个箱子投下的阴影,或许有些突然,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这段时间没有写作了。
这几个箱子里面装下的便是他脑中的全部,是我一直想了解的东西。
「不……」
不是「这段时间没有写作」这种程度,而是「他已经写不出来了」这种事实。
就像知道世界上每一个原子的位置与动量之后就可以预测未来那般,知晓了他脑中一切故事的我也可以这么推断。
我现在就是他的拉普拉斯妖。
所以我离开了这个房间,走到厨房,拿起了一把差不多长度的刀,将它藏在自己的袖子之中,推开房门去寻找他。
杀死他吧,让他从痛苦中解脱。
杀死他吧,埋葬我心底的幻想。
杀死他吧,这是约定好的事情。
不知道他会去哪里,所以有些随意地带着这样的目的行动着,寻找着他。在街道上漫步着,看着太阳逐渐升起,看着人流逐渐拥挤,看着车辆逐渐出现。
我走到那家家庭餐厅,从窗外寻找他的身影,熟悉的座位上坐着不熟悉的人,所以我离开了。
接着是书店之中,我在书架之间寻找着他的身影,只看到熟悉的书名与熟悉的封面,没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所以我离开了。
最后我离开了城市,走到了那座山上,在无人的森林里寻找着他的身影,即便走到那定下约定的空地也未曾看到他的痕迹,所以我离开了。
伴随着夕阳,我回到了家中。
并不像早晨离开的时候,家中的空气有着他的气息,脚边搁置的是他的鞋子。
这样的结局又有多少是注定的呢?
我走到他的房间门口,窗帘敞开,他躺在床上望着夕阳。
「欢迎回来。」
注意到我的动静,他回过头这么对我说道,声音虚弱得不行。
「你到哪里去了?」
「只是在城市里面随便走走而已。」
「走了一天?」
「那么你去了哪里呢?」
「我去找你了。」
他笑了笑。
「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个城市并不是一天可以走完的吧。」
这话倒是不假。
「你看起来很累。」
「是啊……走了一天,也思考了一天……」
身心俱疲了,他这么咕哝着。
右手的刀柄传来的重量让我回忆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我将刀取出,向他走去。
「你已经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我已经写不出来东西了,这一点。」
我站在他的床边,遮挡住他望向窗外的视线,他这么提问道。
「这是你的遗言吗?」
说出口的时候感觉有些古怪,这个听起来多像一个反派的发言,不符合我的身份。
「是怎样呢。」
他倒是这么轻飘飘地回应道,好像这些都与他无关那般。
不知道是不想这么果断地下手,还是想回答他的问题,我握着刀在他的床边轻轻蹲下,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这么多种类、主题、内容的小说都一点也写不出来的话,那实在是不能用缺乏灵感这样的事情带过去了,你丢失的是写作的才能,这样的情形大概可以说是『江郎才尽』吧。」
或许,自己只是想严肃地伤害他。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
「说得真狠。」
「但是没有说错不是吗?」
「那倒是。」
他有些无奈地这么回应,缓慢地坐起身子,摸索着床头柜的眼镜。
「这种问题靠努力是解决不了的吗?」
有些没话找话那般,他检查着镜片上是否有脏东西的时候,问了一句这样的话。
「毕竟努力也是一种才能嘛。」
他的嘴角向上一挑,戴上了眼镜。
「果然如此。」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说出这样肯定了心底猜测的话语,他念叨了这么一句话,没等我问出口,他便用略带寂寥的眼神阻止了我。
就这么对视了半分钟,他开口说道:
「来聊一点如果的事情吧。」
「如果,天空是阴天的话?」
「如果,有一个女孩。」
像是没有注意到我引用了哪里的话语那般,他这么说了下去。
「我应该如何断定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搞不清楚这般意义不明的提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拖时间吗?如果不想死,我不会动手的。」
我将刀放在地上,金属碰撞在地板的声音清脆得让我打颤。
他仍旧无视我的话语,我的动作,自顾自地推进着话题:
「我一直觉得你挺奇怪的,不仅仅是外貌性格啊这类是我很喜欢的,喜好也和我高度重合,聊天非常聊得来,遇到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但是这毕竟是可能又好像不可能的事情。让我疑惑的更多的是一些奇怪的细节,比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吃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和你有过任何一次直接接触,虽然这些事情我一直看在眼里,但是好像一直没有产生一点疑心。除开这些,还有什么呢……你从来不提起自己的过去的事项,明明是成年人却未曾听你说起过工作……非要说的话,看这么多小说却完全没有想过写作这一点大概也算吧……大概还有不少细节,没必要一一说明了。」
「你在说什么?」
我有些疑惑,心脏的跳动变得焦躁起来,我重新拿起那把刀,将它握紧在手中,站了起来。
「我在说,自己欺骗了自己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很早之前和你说过这样的话,『作者这种生物可以说想象力丰富,也可以说是现实和虚拟分不清楚的东西,幻想女主角和自己生活这样的事情肯定每个人都做过』。」
「啊。」
总算是跟上了他的思路,我轻叫出声。
「你不觉得这样有些失礼吗?」
「什么?」
「我可不觉得我是虚假的。」
我轻触自己的脸颊,那个触感我很清楚。
他耸耸肩,像是完全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来继续说点如果的事情吧。」
像是要转移话题那样,他这么开启了一段新的对话。
「如果有一个人,他怀抱着热情写了一本小说,并把它印刷出来去参与CM。他很清楚自己写的东西不可能卖出很多本,但是又怀抱着一丝『要让很多人看到我写的小说』这样的期待来到了那片场地,这样矛盾的心理,这样纠结的情绪,这样麻烦的家伙最后获得的是属于他最合适的结局。他有些恼火,有些遗憾,但是又无可奈何。于是他幻想了一个人出来,那个人是一位……嗯……美少女,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太麻烦的设计,只需要能和他聊天,能喜欢上他的小说就可以了,只要有这样简单的条件,就能缓解他的那或许过两天就会被遗忘的郁闷,或许还能支撑他写下已经构思了一部分的第二本小说的故事。」
并不是像叙述自己过去那般单纯地念着,而是带着一丝遗憾,一丝责怪,说出这么一段话。
「但是他什么也没想象出来,这样的幻想未免太空虚了,于是他站起身,去上班去了。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一甩之前那般不果断的态度,轻快地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这是如果的事情吧。」
「是啊,如果的事情。现实并不是这样。」
他看着我,就像是要给予我最后一击一样,带着有些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呢,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
像是条件反射那般,我吐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这才忽然想起……
「啊。」「真巧啊。」
声音重合在一块,我稍微往后退了一小步,自己确实是有些惊到了。
「我也是这个名字。」
那个写在他的小说封面上的名字,自己明明已经看过太多遍了,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
这究竟算是和他一样,自己骗了自己,还是说应该说成,他骗了我呢?
有些没有意义的逻辑游戏。
「所以你没有办法杀死我。」
他看向我手上的刀,这么说道。
「虚拟的东西不可能杀死现实的东西。」
这般简单的,夹杂着幻想意味的,非常现实的道理。
我看向自己手上的刀,感受着刀的质量。
「但是,现实的东西应该可以杀死虚拟的东西。」
他从被子底下拿出了一把和我手上一模一样的刀。
这个家中只有一把这个模样的刀,事到如今这样的事项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我要杀死你,然后彻底放弃写作。」
他这么宣告道,把刀转向了我。
「如果没有你,我大概现在还在那里上班,第二本小说或许构思了但是没写,又或者压根没有构思,这都不重要。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支持或是逼迫我写下去的最大理由,甚至可能是唯一理由。所以我要杀死你,回到之前的模样。」
我静静地听完了这些,盯着他那有些颤抖的刀尖,轻声询问:
「你在犹豫吗?」
「啊……是啊。」
像是这才注意到那般,他低下头看了看他手里的刀。
「你是在怪罪我吗?」
「不,当然不是。」
怪罪我和怪罪他自己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并不存在这样的心理——这样有些古怪的逻辑游戏。
「你在后悔吗?」
「……」
他沉默了,刀尖一度指向了下方。
半响,他用没有阴霾的双眼看向我,脸上带着有些爽朗的笑容。
「不后悔哦,毕竟没有你,我不可能写下剩下其他两本书,也不可能成为商业作家,无论现在自己在想什么,无论自己心底有多少痛苦,这段经历都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
谢谢你,他这么补充道。
「这是你坚信的东西吗?」
「算是吧。」
我回过头,太阳几乎已经消失在城市的高墙之中。
若是要追寻那一点点剩余的浪漫,我必须抓紧时间了。
我双手握好那把刀,将刀尖对准他的胸口,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你还是要试着杀死我吗?」
「是的。」
「是因为那个约定吗?」
明明这样根本没有价值,你不可能伤害得到我。像是在说这样的事情一样,他叹了口气。
「不完全是。」
我静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幻想这种事情,你也差不多。」
「什么意思?」
这么简单的句子,这么简单的逻辑,为什么他还要询问呢?明明之前是不需要解释的。
「或许你是幻想,我是真实的。」
心底好像有些焦躁,我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为什么呢?」
这般必然的疑问我当然也想清楚了回答。
「因为你是写东西的那个。」
因为你是写东西的那个,所以杀死你就不用思考写作的事情了,这般简单而又直接的理由。
「……这算是双关吗?」
他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询问道。
「或许是吧。」
因为你是写东西的那个,幻想是你的特权。
所以幻想我不会吃东西,没有提起过过去,或是除此之外的那些事情都是你的特权。
或许,做不到这些的是你,而你只是还在欺骗自己而已。
这般有些莫名其妙,犹如诡辩般的理由。
「……或许不止两种理由?」
「这都不重要了。」
阻止他更多的幻想,我开口说道。
他笑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对自己说那般,轻声肯定道:
「是啊。」
说实在的,一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这只是没完没了的猜忌,剩下的都是多余的东西。
「对不起呐。」
「什么?」
他苦笑着说道:
「说别人是幻想这样的事情还是太伤人了。」
「伤害到你了?」
「是啊,所以,对不起。」
虽说向可能是幻想的存在道歉大概没什么意义,他还是这么说道。
「没关系,毕竟你并不是以轻浮的态度伤害我的。」
或许还有些沉重?有些事不关己般这么轻巧地想着。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你之前说过,『男孩杀死女孩的故事我可下不去手』,这样。」
他「扑哧」地笑出了声,自己的嘴角的笑意也止不住了。
「所以,来试一试吧。」
刀尖相对,他这么说道。
「毕竟这是唯一的解决方式了。」
就是这样,有些无可奈何的,已经注定的事情。
我握着刀向他刺去,自己的身体也随之接近他的刀尖。
触感传来。
「我背叛了你。」
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自己就是想这么说一说,这么在他的耳边轻声念道。他似乎颤抖了一下,动作过于细微我无法确定。
不知道是哪把刀掉了下去,划开了被褥,几片羽毛飘飞出来,将最后一缕夕阳的橙色光芒反射到了某个人眼中。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