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拂。
天耀宗外,群山云遮雾绕。由行人踩出的泥土小路不断延展。然而现在无人会观赏这幅绝美的风景画,他们聚集在执法堂,围观处于堂内最中心的弟子。
在几天前,宗门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宗门长老叶问雪的大弟子,设计陷害那个刚来几个月的白师妹,意图占有她的身体。
若非叶长老未卜先知,早对这大师兄心存忌惮,特意留意宋师兄(即大师兄)的动向,恐怕白师妹早已惨遭毒手。
如今跪坐在执法堂,遍体鳞伤的那位,便是大师兄宋鸣;旁边坐着的观众是他的师尊,也是宗门长老,叶问雪,还有他的几个师妹,身为当事人的白绮颜由于身体欠恙,因此缺席。
“宋鸣师兄平时人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保不齐他不是第一次干了,只是以前藏的好罢了。”
“那也不是对人动私刑的理由……”
“肃静!现在是判决的时刻,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执法长老唐渊喝道,立刻将闲碎的嘈杂声压下去。
闲碎的声浪不断减小,逐渐被寂静但更加强大的环境淹没。
鸦雀无声。
唐渊面露不解之色,内心中实在不愿相信,眼前这个谦逊,善良的少年,最后会贪于自身的欲望,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这次之后,在宗门里恐怕再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虽然对少年惋惜,但唐渊还是要将流程继续下去。
“宋鸣,你可知罪。”
“……”
被叫作宋鸣的少年,并未睁眼,依旧保持紧皱眉头的状态。
耐心逐渐削磨,失望和不耐烦在唐渊心中不断流转,上浮,他开始运转功法,散发出威压。
就在这时,燥热的风自远方袭来,夹杂着森林的清新,在这片清香中,突然混杂了枯草的,令人厌恶,却又如此清澈的……芳香。
在甜美糜烂的气息中,宋鸣……又一次苏醒。
“我,我这是在哪?”
宋鸣喃喃道,过往的记忆似碎片般不断闪回,虽然不能让宋鸣彻底想起一切,但足够他理解现在了。
他,是一名穿越者,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来到这里,在这里,他成为了一个偏远门派的弟子,有个冰山美人的师尊,还有性格奇奇怪怪的师妹们。
当他以为他会如此平静地过下去时,她——那个恶魔,被天选中的少女,白绮颜,她拜入山门,成为了叶问雪这一派的弟子,宋鸣……他的小师妹。
对师妹,师尊尊重的她,却对宋鸣有着强烈的厌恶,不断地栽赃,陷害宋鸣。最后宋鸣修为被废(虽然宋鸣本来就没多少修为),逐出山门。
在离开山门后,他以半残之躯见证着外面的一切,又回望这个师门的衰败,破灭。最终天命之女的心觉醒,魂归天道——以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为祭品。
无论是神,还是仙,都是用他人的,短暂的未来当作养分,孕育出的强大存在。
而他在绝望之中抓住时间与空间的一丝线索,进入轮回。
在无数的记忆中,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重复这些事情,又不知道多少次是以失败而终。即使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只是两败俱伤,仍然无法阻止这一切。
他将视线投向旁边,看着她们憎恶,鄙夷的神情,心中有些坦然。
他又将视线投向外面,也是一片的憎恶,少许的茫然,他的心中有些洒脱。
他最后才选择看向执法长老,抱着前所未有的决然,说道。
“弟子……无罪……咳,弟子,绝不接受这种结局。
“弟子从未,做过同事相残,沉迷**之欲的事。”
“是吗,那你如何解释供案上的押。”
“那是执法弟子,为了讨好我那……小师妹,严刑拷打,在我昏迷之际,硬生生摁上去的。
“我心澄澈,天地可鉴。”
宋鸣缓缓陈述自己被关进地牢时所受到的待遇,其手段残忍让外面的弟子也不禁脸色煞白。
唐渊的脸色也愈来愈黑了,最终他忍无可忍,高声唤出两个弟子的名字。
“赵岩!李望!你们两个给我站出来!”
两个弟子连滚带爬,从人群中钻出来,两人狠狠瞪了宋鸣一眼,宋鸣只是紧闭着眼。
“师傅,徒儿……徒儿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听信了白师妹……不对!是徒儿的错,请您责罚弟子吧。”
赵岩是大弟子,自然该担当起这份责任。
然而正当唐渊想下达判决时,叶问雪却出声了。
“空口无凭,他们说用了重刑,那不就是说宋鸣是因为屈打成招才承认的吗。
“然而我们都亲眼看见,他是如何潜入我那徒儿房间里。
“所以,这是否说明,是他和两人一同串通,想制造一个被迫害的形象,这样即使坐实了他的罪,也可以博得宗门的同情呢?”
“这……”唐渊没有想这么多,他看向宋鸣,然而宋鸣自从为自己辩护后,便不再睁眼了,无奈的他只能将目光投向他这两个“得意门生”。
“师傅,徒儿和李师弟真的只是用了酷刑,但是收受贿赂,包庇罪行那可是彻底违背执法堂的原则,弟子纵有万胆也绝不敢越过此线。”
赵岩重重磕了个头,既是对着唐渊,也是对着这整个执法堂。
执法堂的原则是公正,让真相得以昭告天下,因此酷刑只是急功近利的手段,虽然有违道德,但相比包庇罪人,收受贿赂的罪却轻了许多。
前者的惩罚只是将酷刑对自己施加一遍,但是后两者的惩罚基本等于死亡,赵岩自然是拎得清的。
唐渊也相信自己的弟子,即使对宋鸣有偏爱,但是在自己弟子承认前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
“我也这么认为,叶长老,我相信我的弟子是不会在这种事上欺瞒的。”
“那唐长老可以保证他们一定没欺瞒吗?”
“这……”
“只要将我这孽徒的衣服扒开,看看有无伤痕,这样不就能知道他们是真是假吗。”
这方案连唐渊都被吓到了,修真者的躯体也是武器的一部分,若是将躯体暴露在外面,相当于将弱点告诉别人。
这让唐渊不禁怀疑这两人到底是师生还是生死大敌。
唐渊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衣服扒下来。
赵岩看了宋鸣一眼,发现他毫无反应,于是毫不客气地将衣服扯下来。
“啊——”门外的人群,宋鸣的师尊师妹,唐渊,甚至连上刑的两人都被眼前骇然的一幕震惊了。
这具被千刀万剐的身体,就是宋鸣此时的状态,全身上下结满密集的痂,身体的血肉被翻开。
赵岩手里攥着彻底被染成红褐色的衬衣,脸色苍白,眼前这一幕让他怀疑他到底是否活着,这一想法出来后立刻上浮,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抱着一丝侥幸,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到宋鸣面前,用灵力检查宋鸣的生命。然后倒在一旁,李望连忙将他扶起,即使看表情也知道答案了,他还是要代替他们问一句。
“师兄,那个……大师兄,他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生命了。”
“噫!那刚才他还能说话……”
“也许,他只是靠着一股执念,强行坚持下来,也许就是说完话后他就死了。”
二人的对话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唐渊拍下案板。
“结束了,赵岩,李望,你们两个跟我来。”
“慢着。”又是叶问雪。
唐渊知道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了,自从她修炼忘情绝意法后,便不再是他的师妹了。
“师兄,纵然我这孽徒已死,但是我小师妹还活着,她的清白尚且需要得到公正。”
“叶问雪,你够了!”唐渊第一次这么愤怒过,“白师侄的清白尚在,除了你们,没有任何人表明宋师侄确实进入白师侄的房间,我念在和你师兄妹一场将他收押,那么你们在干什么?等待怎么让他认罪?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他,放任他被折磨,退一步来讲,现在死去的宋师侄还不够表现白师侄的清白吗?!
“你还想怎么样?!把他的尸体送去雷池受天罚?还是去剑堂踩针路?”
周围的声音逐渐响起来。
争执,愤怒,房间的声音逐渐沸腾,眼看就要开启一场乱战……
枯草的气息突然散发出来。
干燥,让人回味无穷的气息,以宋鸣为中心不断发散,所有人都为此吸引,放下手中的武器,放下心中的愤怒,一齐看向最中心。
绽放的花朵,从宋鸣的身上长出。
出芽,成苞,开花,绽放……
夏风吹拂。
花瓣乘风而起,飘落远方。
宋鸣的身体则不断萎缩,枯槁的皮肤最终承受不住,化为尘土。
……
苍白的空间。
他和他对立而坐。
两人如同一面镜子的里外,完全一致,却又有不同之处。
其中一个穿着古朴的道服,宽袖长袍,仙风道骨。
而另一个却身着风衣,戴着一副眼镜,嘲笑中散发出对天地不屑一顾的傲慢,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邪气。
当然,他们是一个人,同一个宋鸣,同一个意识的两面。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终,还是由古装宋鸣先一步开口。
“我的欲望,满足了。”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看一下,那个热闹的宗门,以及师尊师妹们。那是他从异界穿越以来的第一个家乡,即使被赶了出去,心中的眷恋之情依然无法割舍。
而风衣宋鸣却并不觉得,这里没有可眷恋的地方,他的家乡,是那遥远的异界,是他死前的那个小房间。
他们都是离开了自己家乡的游子。
“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依然是古装宋鸣说出口,但却是风衣宋鸣的想法,他们本就是一体,一个意识。
眼前的古装宋鸣逐渐消逝,宋鸣缓缓睁开眼。
记忆中的天耀宗不断消逝,无法言喻的疏离感浮上意识,这份淡淡的疏离感包围了宋鸣,让他得以忘却更多。
宋鸣踏出一步,瞬间来到几万里外的大河旁,他穿着漆黑的风衣,戴着一副眼镜。
看着苍青色的天空,宋鸣踏上还乡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