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是一个很恶心的地方。不是么?
女孩蜷缩在角落里，手上紧紧地抓握着一块已经潮湿的面包。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女孩的双腿上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老旧外骨骼，看起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产物了。
外骨骼看起来是金属材质，十分沉重，上面的锈迹和臭味显示着这副外骨骼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维护了，而且平时的工作状况也十分恶劣。
“唉……外面又开始打架了么？”女孩缩在角落叹息着，听起来说话不是很利索，缺乏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力。
女孩所在的角落是一处巷子的拐弯死角，一般人是不会进来这里看的。
“他*的你个********，看我不打死你！还和我们抢地盘是吧！“一个听起来尖锐的男声从巷子外面传来，紧接着的就是机械和血肉碰撞的声音。
帮派斗争，在赛博都市是很常见的事情。
富人们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在贫民区的混混们的争端。如果有注意到，也是因为争端影响到了他们的产业建筑。
都市的大家都缺乏人类的同情心。
至少女孩见到的是这样的。
女孩有着灰银色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很久没有打理过的样子。
在女孩的头顶上面，有两处黏合起来的头发，即使是在这群魔乱舞的头发群中，也显得足够奇特。那两处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小山包，山底下还隐隐约约渗着血，发出腐烂的臭气。
“哎，还好跑得快，从垃圾桶里面拿到惹这个。”虚弱的女孩自言自语着，将那块已经很湿润的，有着工业面粉和湿垃圾混杂着形成的奇异气味的面包撕开，一块块地送入口中，没有一点犹豫。
只是垃圾桶里面的面包……已经是她能吃到的很好的食物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能在室内生活，吃着正常人的食物的。即使只是些残羹剩饭，但起码还属于正常食物的范畴。
现在这样像一条蛄蛹在下水道的爬虫，没有一点尊严地啃食着人类留下的垃圾，这样没有尊严的日子，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刚被赶出家的时候，作为人的她，心中还有作为人的尊严，起码吃的得是正常人吃的东西……吧？
四处乞讨啊……无人援助，
瘦削的身影，只得沉浸于污秽之中，
曾经的希望，已是逝事，
人性早已被淹没在历史之中，
只剩下披着人皮的野兽。
“喵~”
身后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女孩猛然回头，看到的是一只主体银色，有着黑色条纹的四足生物。
“这个是……？猫吗？”女孩努力回想着有关猫的事情，但她只是在母亲给弟弟讲的童话故事里面听到过这个生物，真正的猫她还没遇见过。
毕竟现在的猫已经几乎绝迹了，她怎么可能见过呢？
“喵~~”猫咪看起来很温顺的样子，迈着猫步缓缓向女孩走来。它的品相看起来其实不是很好————瘦骨嶙峋，毛色黯淡，看起来有些凶残。
但它并没有攻击女孩，只是对着女孩的面包喵喵叫。
接连的猫叫从巷子里传出去，虽然混混们现在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但一会就不一定了。
“你要吃吗？一点，就一点哦……”这样说着，女孩将三分之一的面包撕下来放到地上。
猫猫看到了，摇摇尾巴凑到面包里面，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好瘦弱……看起来活不了太久的样子。和我一样。】
女孩啃着手里的面包，看着面前的银色猫猫陷入了沉思。
抛开这只猫的窘况不谈，其实它还是挺可爱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和自己一起流浪呢？
如果是富人区的人，肯定很喜欢这种生物吧？
也许它以前也有家呢，可能住得还比自己好。
猫咪用牙撕扯出面包的一部分，然后用舌头将面包块卷入口中，吧唧吧唧地吃着。
【真可爱……都给它吃我的面包了，摸一下也没什么吧？】
女孩伸手想要摸猫咪，但猫咪却突然闪身躲开，一溜烟地跑掉了。
“…………”
果然，所有人，连猫咪都讨厌我吗？
女孩捡起猫咪吃到一半的面包，继续啃了起来。
随着面包一点点被少女啃食，外面金属和肉体碰撞带来的痛叫声，金属之间激烈的敲击摩擦声，逐渐地消弭在街道上，就如往常一样。
在都市里，发生个人和个人的纠纷，帮派与个人的冲突，亦或是帮派与帮派之间的冲突，从口角到斗殴再到杀人灭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这里是靠近工业区的下城区外侧。
这里是Z城，也叫Z区，是都市联邦的管辖区之一。当然，大部分人早知道自己在都市，而不知道这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上城区像是被拱卫一样，位于下城区包围的中央，两者有着接近100米的高低差，彰显着两边的不同。而工业区，是和下城区接壤的，纯粹的穷人和奴隶居住的地方。
那里是工厂，或者说工业区，贫民窟都行。
穷人在那里打一辈子苦工都难以生存，而成为市民又需要资本，他们大多数只能贩卖自己的器官，把自己改造成半合成人，半合成人改造之后就只剩下了一个大脑是人类的，其他的都已经是机械了。靠着充电维持生存，兴奋剂来保持心情欢愉，逐渐地，丧失作为人的意志，彻底沦为工厂的奴隶。
像银发少女这样的，有市民身份，但她被赶了出来，如果被抓到，没人愿意证明，也会被丢到那里面去。
这也不是最坏的结果，还有一个结果是被黑帮抓到，掏心掏肺，或者当做星努历，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就是了。
当然，少女，包括大部分的市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知道要远离这种是非之地，还有是非之人。
少女聆听着外面不再有声响，心里盘算起来要不要出去拾荒。
这里是下城区接近贫民窟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什么条子管这里的黑帮。这里实在是太难管了，作为交界地，说是最混乱的地方也不为过。
所以这也给了很多拾荒者机会————拾取那些战斗结束后的装备，例如义肢，装甲，甚至是冷兵器。
拾荒者也许用不上，却可以把这些装备收集卖给黑市，换取一些报酬。当然，黑市本身就有帮派势力占据，这样做是极具风险的。
但，为了活下去，谁会在乎呢？
少女看着巷子的外面，缓缓向那里走去。
她也不例外。
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像一个人一样活下去……
她并没有拾荒的经验，因为以往她赶到的时候，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洗劫一空了，只剩下一些七零八落的部件，被她收集起来积攒不知道多久之后，拿去修理自己的外骨骼。
少女刚刚吃完“午饭”，似乎又多了一些力气，纤细到能看见骨骼的手向下摸索，在大腿外侧找到了一个开关，或者说旋钮，转动起来。
这是外骨骼的档位调节，全手动挡，如果她需要大幅度移动就需要一直手动调节档位。毕竟这东西在买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二手的了，如果不是以前父母需要她打杂什么的，才不会给她买呢。
少女快步……呃，也许不算快地走出了巷子，阳光照射到她身上，刺眼的灰尘连同其一起趁机潜入她的眼周，少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阳光对于她来说是很奢侈的东西，为了躲避各种危险，她鲜少暴露在阳光下。
从头顶倾斜而下的阳光，最终被地上的血污所反射，铁锈的气味和工厂的废气混杂在空气中，不健康的环境却是交界地的常态，人们早就已经习惯，或者说必须忍受这种痛苦。
“一，二，三……”少女稚嫩的声音数着地上躺着的尸体，总共有十七个，看起来这次冲突十分激烈，满地都能看到他们的英雄碎片。
看起来是很大的收获呢。
每次冲突结束后，帮派都会有人来回收这些装备，拾荒者则是在他们来到之前抢走装备，卖给黑市，黑市再转卖给帮派。
一般来说，拾荒者的速度是很快的，但今天这场冲突毫无征兆，这附近刚好又没有别的拾荒者，这才让少女捡了漏。
看着地上的血液，暴露的内脏，残缺的肉体，少女的胃不禁翻腾倒海起来，无论见过多少次，这种场面总是让人心里不适。
不过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了，所以不会吐出来。
因为力气太小，也没有对应的技术，很多装备她没办法拆下来，能够比较方便地拆下来的只有外骨骼，或者捡地上的武器。
少女随便找了一个穿着大衣的尸体，将他的衣服扒了下来，做了一个简易的包袱。
随后她便先在地上捡起那些武器——无外乎是匕首，或者机械刀刃。
兜兜转转好几圈，少女有些失望地发现，现在的人们似乎不热衷于外骨骼，都喜欢直接上机械义体了。
如果不能把他们身上的义肢拆——或者说砍下来，这回她的收获也许只有那几把可能还能用的冷兵器。
但是……拆义肢需要对应的技术，或者足够大的力气去切割骨骼，她明显两种都没有。
“啊哈——看看，来回收装备还顺带一个小妞？”一个略微猥琐的男性声音从少女背后响起。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少女将包袱绑在自己身上，双手放在外骨骼的两个旋钮上，飞快地奔跑起来。
那绝不是拾荒者，拾荒者之间有过约定，只捡装备不伤人，也不绑架人，不遵守这个约定的基本上很难在黑市混下去。
毕竟拾荒者是个体户，抗风险能力太弱。所以，背后的男人，答案只有一个了:帮派的人。
如果说拾荒者是食腐动物，那帮派可就是名副其实的狮虎豺狼，被抓到的话，会死的！
“哈！拿了我们的东西还想跑！兄弟们，快追！”男人啐了一口，跟着奔跑起来。
少女的机械外骨骼动力并不是很足，但好在少女的体重低，身上的装备也没什么重量，所以外骨骼奔跑起来还是有和成年人奔跑差不多的速度的。
背后的男人紧跟着，许许多多的小巷子里也逐渐冒出一些帮派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帮派的人……从各个地……】
“啊啊啊啊啊！！！！！！”尖叫声打断了少女的思考。
她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看向自己的右手，发现小臂上有一根长长的东西，带着尖头的东西。
是箭矢。
【不行……不能在大路上跑……】少女看了看四周，选择了一个巷子钻了进去，这附近她还是很熟悉的，正常来说要甩掉他们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鲜血直流的手臂可能不太允许她这样子做。
每旋转一次旋钮，手臂就转来钻心的痛，刚刚那一箭是真的打穿了她的骨头，肾上腺素的飙升让她现在还暂且能忍住疼痛。
【好倒霉……第一次有点收获……就……好痛……】
少女在箱子里奔跑着，这里是交界地著名的迷宫巷，错综复杂，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个迷宫公园，所以才会留下来这么个巷子。
少女奔跑着，努力回想着这里的地形，在巷子右边的分岔路口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少女的包裹。
“诶……？”
“哈哈哈，被我逮到了吧，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这里面的路线吗？”
少女险些跌倒，却被包裹揽住，她有些不舍地看着包裹，低下身子，将包裹从身上脱了下来，朝着左边的分岔路口跑去。
“啧，这妮子真能跑！不过……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少女是逃不掉的，她的手上流着血，帮派的人只需要看着地上的血迹就可以跟上她。
更何况，她现在走的这条路……
少女沿着笔直的巷子跑到了大街上，这条路通往的是另一条街，而这里也早就有帮派的人守候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里也有……他们到底……】
没时间想太多，少女只能选择了一个人相对较少的方向奔跑，试图冲过去。
调节旋钮的手已经相当乏力了，她的步伐相对应地也慢了下来，但她仍然轻易地突破了帮派人的防线————但迎接着她的，仍是绝望。
似乎是对她天真的，不自量力的行为的嘲讽，后面的混混们逐渐围了上来，戏谑地看着她。
“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们拾荒者不是最喜欢捡漏吗？妈的，每次都他妈来捡我们的装备。”
少女看着下面的悬崖，默默无言，只得留下眼泪。
这下面是悬崖，本来有一条链接贫民窟的道路，但早就被拆掉了，如今只能看到下面灰蒙蒙的植物，以及一些贫民窟的房屋。
被帮派抓走，显然要比直接跳下去摔死来的好，起码还活着，假使跳下去还能活着，贫民窟那些更加凶神恶煞的人，又怎么会放过她？
“呜…………呜呜……”她忍不住抽泣起来，她只是想吃顿饱饭而已，只是想活下去。
混混们看到少女这幅样子，纷纷大笑起来，“哎哟，你们看，她还在哭呢？这么小还出来拾荒，早该想到有这一天了。”
少女回头看向他们，咽了咽口水，用那许久没怎么说过话的，有些沙哑，呜咽，却仍然能听出少女特有的曼妙声音，“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我，我只，只拿了一点……我之前没有……”
“哎呀，真是可爱的小女孩，这样吧，我原谅你了。”一个类似小头目的人站出来，笑了笑，“你来我们帮派，跟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只要你把我们的二弟伺候好就行，怎么样？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混混们也都纷纷笑起来。
…………
要做吗？成为他们的奴隶。
起码，还有逃出来的机会……
真的有吗？她曾经见过几个女性拾荒者，总是在一起，有一天她们不见了一个，之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她们都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
绝望，后悔……更多的是憎恨，不仅仅是这些帮派，不仅仅是她的父母。
她恨这个世界，她恨人类。
少女解除了外骨骼的动力，含着泪，向后方的悬崖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