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康康EP 更新时间:2024/4/5 11:27:17 字数:8242

这是清丽十年,亦或皇纪一四四〇年叶月*七日发生的事。东西宽四百余丈,南北长五百余丈的朝廷中枢区域的平安宫*里,有一位退魔士正在长堂院*中应诏参加典礼。

(* 叶月 日本农历的八月

* 平安宫 原文为大内裏

* 长堂院 亦作朝堂院,皇宫中用以处理政务举行典礼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在那儿接受来自朝廷的赏赐与官位。被赐予的官位是从六位,而赏赐的内容则为银二十斤*、绢布十反*、以及其他数件金饰与日常用品。赏赐的理由是成功征讨袭击都城与百姓的妖狐,并将其遗骸敬献上朝廷……表面上如此。

(*斤 此处为日制,一斤约为600克

* 反 日制面积单位,用于计量布匹时,长约为11~12米,宽约36厘米。一反大约可做一件和服)

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这本质上来说算是某种封口费。换句话说,即对朝廷委托橘商会所运送之物缄口不言的回报。

“那么,宇右卫门阁下,那货物究竟是什么?”

深夜的都城……从逢见家借取的房屋一角,在灯火皆熄,仅凭昏暗的月光提供照明的房间中,一只停在烛台上的角鸮询问席坐于坐垫上,把全身赘肉靠在凭肘上的鬼月宇右卫门。不,那并非真的角鸮,它的脸上贴有一张画有用血绘画而成的“术式”的符咒。也就是说,这东西准确来说是模仿角鸮姿态的式神。

鬼月宇右卫门的正面放着数根烛台,上面停有角鸮、鹭、鸢、鹊等模仿鸟类的式神。宇右卫门能从这些式神的眼中明确感受到它们背后之人所传来的视线。

这是上洛的宇右卫门一行与留守本家的鬼月家长老展开的会谈。退魔士们在相隔很远却想实时交流时,便倾向于像这样利用式神交流。而会谈最后一个议题,则与正在上洛的下任当家候补被论功行赏一事有关。

“根据由我方的人脉打听而来的消息判断,货物里应该是被生擒的妖怪……虽然此事应该不假,但却并不能构成这回嘉奖的理由吧。毕竟光是如此,这赏赐也太过了。”

鬼月宇右卫门晃动着下脸和下巴上的赘肉,自信地回答道。他这话并非毫无根据。

作为拿上台面的所谓内幕,橘商会运输的货物被说成是计划背地里送到阴阳寮或平安宫,用来进行实验或研究的活体妖怪……这应该是事实。然后其本身并非什么好东西一事也应该是事实。

都城被四重结界守护着。正确来说是除了外街以外整个城市都被作为城墙的六种十二重结界守护着,而内城里,特别是豪商、公家与大名居住的被称为中京的地方则被八种二十四重结界所守护,再加上守护作为政治中枢的平安宫的十种三十三重结界及守护皇居的十二种三十六重结界……这种利用咒术构成的接近铁壁的结界网当然不可能仅凭人力,依靠募集而来的退魔士加以维持。因此这种巨大的消耗是由处在都城正下方那丰富的灵脉中满溢而出的天然灵力来满足的。

灵脉无穷无尽地释放着灵力,根据其使用方法甚至连世界之理都能加以干涉。实际上,朝廷也有活用这取之不尽的灵力使得都城周边的土地每年都得以丰收,并在灾害与疫病等灾厄发生之前就将其祓除。反过来说,此地对妖而言是只需停留于此便能以数倍乃至数十倍于平常的速度升华为更高位格的强大存在,所以几千年来魑魅魍魉都一直觊觎着这片土地。

公家忌惮邪秽一事既是文化,本来的话也是都城的禁忌……更别提往平安宫搬入活生生的妖怪这种违背禁令的事。即便橘商会不过是遵从朝纲重臣的密令运送处于封印状态且相当虚弱的妖怪,但其试图将来源不明的妖怪运进都城一事也是事实。

假如此事在宫中扩散而开,将毫无疑问地化为某种丑闻。搞不好下命令的人会被流放,连橘商会也会被追究相应的责任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番应对也是合情合理……但就算如此,也无法否定这次的嘉奖太过头了。

“确实很奇怪。当今的朝廷居然大摆盛宴……”

鸢的式神用嘶哑的声音发出疑问。本来朝廷就打从心底不信任退魔士,更不用提当今的摄政是那个贪婪的白藤宫家当主了。仅仅一只妖就给出如此慷慨的奖赏,很难不让人怀疑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唉呀呀,大家都太剑拔弩张了。这可是我们一族的葵难得获取了如此殊荣哦?更坦率地为此高兴不就好了吗。对不对,宇右卫门?”

优美的白鹭式神看了一眼其他式神后,转向坐在正面的宇右卫门,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般温和地说道。话虽如此,她的声音中却又带着莫名的娇嗔。而当事的宇右卫门则对着那样的式神,不,是对着透过式神看向自己的人露出不满的表情。

“母亲大人,我希望您能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可事关我们鬼月家未来的繁荣哦?”

宇右卫门对着自己的母亲……鬼月胡蝶那乐观的看法倒着苦水。也许是因为政治联姻的缘故,母亲似乎对自己的孩子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她却意外地对孙辈的两姐妹过分地宠溺。这一事实令宇右卫门保持有难以言喻的疑问。

“没错,胡蝶大人。从我等看来朝廷与我们之间相隔甚远。虽然多多少少有必要涉身其中,但我们不应该过多地参与他们的阴谋才对。”

角鸮……鬼月思水的式神接着宇右卫门的话继续说道。鬼月家不可能常时驻扎于都城,不如说除了三年一度的上洛外无人停留于都城的时间更多。虽然他们确实有必要处理向朝廷纳贡与赠礼之类的事宜,但要在无法一直获悉宫中情况的状态下牵扯过深实在是过于危险。不知何时宫中的势力关系又会改变。

“说到底,葵为什么会插手这次的案件?从那家伙的性格来看,很难想象她本人会主动参与类似这次的事情之中。”

大概是人到中年,鹊的式神露出像是为难一般的表情如此呢喃道。那个觉得一切都很麻烦、喜怒无常而又随心所欲的次女居然会主动牵涉到这般麻烦的事情之中,此事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释怀。

“宇右卫门阁下,您怎么看?公主的行动有什么异样吗?”

角鸮一边嚯、嚯地鸣叫,一边询问道。此次上洛之行,宇右卫门之所以被选为鬼月家的代表既是因为他自身人脉广阔,也是因为他的才能。尤其是作为隐行众头,他同时肩负着收集都城情报与监视同他一起上洛的随行者这两项工作。

“一言难尽。不管以前如何,现在要想穿透那家伙的结界或者识破她的潜行并不容易。我直接出手姑且不提,但仅凭隐行众恐怕怎么也做不到吧。”

宇右卫门一边不快地敲肘,一边不高兴地回答道。

鬼月葵对现在的鬼月家而言是最应担心的人,她是不清楚会做些什么的狂犬。

这位桃色的少女是那化作一睡不起的废人而无法履行家主职责的现任当主幽牲,与作为他正室的赤穗家本家的堇之间毫无爱情的产物。双亲均对她不感兴趣,可明明如此她却完美地继承那庞大的灵力与退魔的才能……这便是鬼月葵。要是仅此而已或许还有留有解决的余地。

可是……她还受到了亲生父亲的间接谋害。这一计划非但没成功,还完全没有损害她的地位,更致命的是它甚至激化了当主之位的竞争。

姐姐雏灵力(相对)缺乏且血脉卑微,却又因自身的努力与异能而具有足以担任退魔士一族家主的实力,更重要的是她还受到来自父亲的宠爱……相比之下,葵虽然没有继承异能,却拥有远比她姐姐更强大的灵力,才能也更为出色,更关键的是血脉也无可挑剔。但终止这一切的,却是这两姐妹交恶这种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这对于鬼月家的长老们来说等同于噩梦。要是不好好处理的话,恐怕家族就会一分为二然后开始同室操戈了吧。对于需要代代积累从而不断变强的退魔家系来说,这会是导致家族衰落的最主要原因。

“唉,在当主的那次失误前,那家伙依仗着才能没怎么锻炼过……多亏如此现在变得棘手了啊。”

鸢的式神一边咋舌一边倾吐着。使役这个式神的人属于长老众中推举长女的那一派。

出席这场小型会议的所有人都隶属于鬼月家长老众,其构成则包括了推举长女或次女,抑或是不支持任意一方从而试图避免家族纠纷的稳健派。本来此次上洛指定鬼月葵同行一事,也是为了让这对随时可能开始互相残杀的姐妹暂时分开从而冷却其之间的矛盾,但……

“失败了呢。更别提葵此次还建立了这般功绩。雏姑且不提,明明葵就不是那种会自发履行义务的性格……”

鹊的式神显得很为难。如果是那位热衷于工作且上进心强的长女的话,会积极投身此次骚动也不足为奇。但次女就不一样了,所以他们才会大意。真不敢相信她会主动采取行动。如果还因此得到嘉奖并被授予官职,那姐妹之间的势力平衡就会被打破。

“事情真的变得麻烦了。那么,要怎么做呢……话说回来,公主在这次骚乱中是不是捡回来什么东西?”

思水的角鸮茫然地问道。

“嗯?哦,那事啊。唔,听说那人好像来自被愚蠢又不知自己斤两的妖狐所袭击的孤儿院。应该是个半妖的小姑娘。真是个好事的家伙。”

宇右卫门像是并不关心一般随口说道。虽然也有鬼月葵隐瞒的原因,但狐璃白绮这种从半妖提升至凶妖,然后再把作为半妖的自己分离出来的存在过于稀少,以至于没人能想象出她真正的来源吧。又或者此事要是被人得知的话也许会被拿来做文章以调整姐妹间的实力关系。在这种意义上葵的判断是正确的。

“哎呀?我才听说呢。说是小姑娘的话,也就是说是个女孩子了?我有点兴趣。回到这边后要把她带来给我看一眼哦?”

白鹭用那甜美的口吻回应道。因这缺乏紧张感的态度,其他式神还有宇右卫门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么,大致情况已经知道了。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除了叹气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不如加以利用。宇右卫门阁下,就拜托你和橘商会交涉了。”

“嗯,那方面我已了解,也和对面的会长见了好几次面。我给对方建立了像是有什么事不是找葵而是找我这种印象。”

呵呵呵,宇右卫门这般心情愉快地喘着粗气回答道。直接帮助商会长的确实是葵,但她还只是个孩子而不是鬼月家的代表。单纯事务性的话题当然要由宇右卫门出马。因此在这上面要尽可能削弱葵公主的影响力。

“也应要给雏建立功业的机会吧。让她去当洞越山的鬼蜘蛛的对手吧。从她的实力来看也差不多该和那种程度的怪物交手了。”

“成功的话能取回二者的均衡,这自然是好事。失败而死的话也能打消家主竞争的火种,对吧?”

对着鹊的话,鸢像是嘲弄一般牵制地说道。鹊眯起眼睛对着鸢,不,是其身后的男人放出杀气。

“……思水,虽然很抱歉但能请你照顾一下雏吗?毕竟再怎么说至少也得有个人去监督。”

白鹭仿佛为了打破这肃杀的氛围一般对角鸮询问道。周围的视线也一齐转向角鸮。式神侧目看了眼白鹭,接着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

“行吧。我思水,虽年轻却也愿意承担陪伴雏公主大人的职责。”

角鸮恭敬地低下了头。毕竟思水曾作为姐妹相争开始前最为有力的下任当主候选,如今站在中立立场上的他所说的话,没有人敢反对。

“……那么,今晚的会谈到此为止,各位意下如何?”

鸢一边看着周围其他出席者的模样一边询问道。

“嗯,无所谓。”

“我也一样。”

“我也觉得这回没其他事情需要商量了。”

“是呢,差不多该散了。”

出席者对着鸢的提议表示赞同。因为他们早已确认,再多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了。

“好,那么大家今晚辛苦了。让我们解散吧……再见”

在达成共识后,鸢宣布今夜的会议到此结束。鸢犹如道别一般鸣叫的同时,立刻消去了身影,只留下了曾贴在其脸上的带有血字的符纸……然后符纸紧接着便自燃般起火,瞬间化为灰烬。

“那,我也告辞了。”

鹊在环顾四周后化为了青白色的火球,就这样燃烧殆尽。角鸮也紧随其后消失不见。最后则是白鹭……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口道。

“啊,对了。我说,宇右卫门,我忘了问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孩子指的是?”

宇右卫门对着凭依在白鹭身上的亲生母亲之所言感到疑惑。

“哎呀,就是那孩子啊。是葵不论如何都指名要一起带上的……”

“……啊,那家伙啊。”

式神的说明让宇右卫门终于回想起她指的是谁。

“他似乎作为葵的侍从参与了这起事件,好像一如既往地受了相当重的伤。现在正在疗养。”

下人们不被鬼月之人重视,还因戴着面具而看不清脸,再加上他们与家族成员的私下交流也绝不算多,导致鬼月家的许多成员无法将其区分。在这样的下人中,他算是极少数的例外。

“唉呀呀,‘又’那样了吗?”

“真是个厄运缠身的小鬼。真亏他能在那种状态下捡回一条命。”

不同于下人,与起居息息相关相关的侍女和杂役并不会遮住脸。在不少情况下,他们反而因经常私下交谈的缘故能被记住长相与名字。

在这种意义上来说,那个男人有着作为本家长女的近侍被迎入家族,却因当主的个人原因而沦为下人这一过往。暂且不提一族中的年轻人,鬼月家的长辈之中记得他这一存在的绝不算少。更别提他还无数次陷入残破不堪被认为离死不远的境况,却还顽强地活了下来,并被本家的次女看中……不管是好是坏……因为这种立场,即便对庸俗的手下们毫不关心的宇右卫门也记得了他的存在。

“这么说来他这次应该又受了很过分的伤呢。”

白鹭……胡蝶的式神用乍一看很悠闲的口吻抱怨道。然而在了解母亲那飘忽不定的性格的宇右卫门看来,即便对方只是在形式上担心那人的伤势,也足以让他惊讶。

“您对区区一个下人还真是相当在意呢。”

“因为我可爱的孙女很中意他啊。而且在他还是近侍的时候我还像他的母亲一般。所以不自觉就这样了呢。”

呵呵呵,白鹭如此高雅地笑道。宇右卫门也曾耳闻她疼爱那淘气的孙女,还像亲生子嗣一般疼爱照顾那个孙女的略显年幼的少年。后者在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便被带离家庭。话虽如此……

“要是跟以前一样倒没什么,但他现在只不过是个下人,是身份低贱的家伙。对他有过多的关心可不是好事。还请您务必注意。”

对于有着严格阶级划分的扶桑国来说,这既是理所应当必须记住的常识,也是教养。对于这个时代的这个国家而言,存活已不容易,财富的流动性也很低,更别提血统还受到重视。不管身份高低,要是用与身份不相符合的方式去接触对方,只会给双方都带来不幸。

“唉呀,是觉得母亲被抢走了所以在闹别扭吗?”

“还请您不要开玩笑,母亲大人。我只是在说理所当然之事。就算那家伙……”

“宇右卫门”

鬼月宇右卫门的话因自己的名字被念到一事而打断,他闭上了嘴。他只能选择闭嘴。他立刻察觉到这声音虽和以往一样娇嗔,却带有极其强力的言灵。要是开口回应的话,他就会立刻受到影响。

(只是透过式神竟能使出这种程度的言灵……!)

不愧是嫁入鬼月本家的人。甚至能透过式神把发动条件苛刻、效率也绝不算高的言灵术用出来……

“宇右卫门,我可爱的孩子啊。你好好听着。”

白鹭从烛台上一边飞下一边靠近他,在用那纯白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来到他身边后,她伸出长长的脖子用脑袋磨蹭着儿子的脸颊表示亲爱之情。这正是母亲对儿子无偿的爱。

“都城的水土和气候与家里完全不同。虽然确实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但你要注意不要吃多了哦?酒也一样。虽然对于工作而言是必要的,但可不能贪杯……回答呢?”

这番像是训诫孩子最后却又稍显严厉的话语让宇右卫门的肩膀轻轻颤抖着,然后他默默地肯定了。

“还有,不能熬夜哦?宴会也是,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离场吧。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汗也不好,每天都适当地晒晒太阳吧。知道了吗?”

宇右卫门默默地对着母亲的建议点了点头。白鹭似乎很是满意,用那满是慈爱的眼神看了看肥胖的儿子后,朝后退了几步。

“到下次见面前都要养好精神哦?母亲会为你的健康祈祷的。”

留到最后的式神说完也自燃起来,数秒内就化为了灰烬。宇右卫门盯着式神燃烧所剩下的残渣看了一阵后,像是紧绷的情绪放松了般长舒了一口气。

“……近来更棘手了啊。”

宇右卫门从小就知道母亲是那种心思细腻、反复无常而又难以相处的性格。可就算如此……他觉得母亲的情绪似乎最近变得尤其不稳定。很难判断究竟是什么惹她生气了。

“……还是说就算肉体变得年轻,岁数也还是摆在那呢。”

就算再怎么用灵力使肉体活性化也有极限。这点在精神层面上尤为显著。半妖的话姑且不提,寿命本就不长的人类不管再怎么掩饰,也无法延缓思考的僵化。

“嗯,这样一来就麻烦了……喂,有人在吗!”

宇右卫门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然后打开拉门并解除附加有隔音效果的结界,继而呼唤起仆人。因出了汗感到口渴的缘故,他大喊着把加了砂糖与冰块的茶拿来。接着他敞开衣襟,扇起手头放着的团扇。

“真是的,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宇右卫门一边回忆着式神烧成灰烬前那像是泥潭一般浑浊的眼神,一边茫然地思索着。拥有对这个世界而言算是正常价值观的他,根本想不出其背后的含义。

“……是吗,那孩子又受了重伤啊。真可怜,至少能让我照顾他就好了。”

因地处北土,鬼月家的宅邸即便在夏夜也并不炎热……在其北殿的某个房间内,有个艳丽的女子正抽着烟管。她乌黑的长发垂下,右眼眼角则带着泪痣。她正用甜蜜却又像是母亲对孩子那般担忧的声音喃喃着。

“唉,雏也好葵也罢都还是孩子。都太只想着自己了。不过对那种年纪的女孩来说也许算是正常……”

可遗憾的是,就算加上这一点,也只能说她们作为淑女都不合格。她抚摸着脸颊评价完自己的孙女们后叹了口气。顺带一提那不知怎的贴过来的鬼不在讨论范围内。

那两孙女可能没有意识到,自从那孩子沦为下人后自己已在背后出手了多少次。本来在年纪小的那个孙女被卷进诋毁的阴谋之前他就应该在某处被杀了吃掉,而在那之后、两个人在家族中有一定话语权前那孩子又有多少次行走在鬼门关前……她一边回想着这些事一边叹息着。这都是她们自顾自采取行动所导致的结果,多亏于此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

“但即便如此事情能顺利结束,也应该是多亏了那孩子不断努力的功劳吧。”

不管自己如何控制危险,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但是……幸运的是她知道那个少年的头脑并不笨,也知道他如果有必要的话既会努力也能忍耐。

所以她才相信那个孩子,在幕后不断给予各种有形无形的支援。因为要是强行将他保护起来的话,会使他格外显眼,从而令他受到折磨并暴露在危险之中。他不管怎样都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即便他与家人之间如今已经疏远,但如果后者被当作人质,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就像那个人一样。

“是啊,不想再发生当时那样的事了。”

回想起过往,她眯起眼睛不安地低语着。因已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事物,所以她才要克制住自己想把本应珍重的事物放在手边的冲动。她已经不想再因轻率的行动而使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了。

是啊,全都是因她生于这种家族的错。明明作为分家家主的妾室所生的孩子,却继承了比正妻子嗣还要浓厚的力量,这便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年幼时,母亲因正妻的阴谋代替自己被毒杀。她在自己眼前痛苦挣扎的场景即便如今也历历在目。

支撑被父亲弃之不顾,又被异母兄弟与正室疏远的她那幼小心灵的,便是她像兄长一样爱慕着的,并且是她初恋的下人少年。在她那年幼的心中一直希望与他结为连理,可对方却和她一起陷入了圈套。家人被当作人质的他连抵抗都做不到,最终像是至少要让她活下去一般在她眼前为了保护她而被妖怪杀死。

当异母兄弟成为家主后,她便被视为累赘软禁在家中。她已做好到死为止都要在这监牢中度过的准备。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已经身心俱疲的她正想着干脆出家时,却只因体内寄宿的力量而被选中,成为大她二十四岁以上的本家家主的后妻。这份冰冷的婚姻当然没有爱……她连哭泣都无法做到,只能义务般地献出处女。

而令她停止悲伤的,是她初次所生下的儿子。即便那最初的孩子没有继承一族的力量,她也对其倾注了满满的爱。可那个男人却……!

“当时想着,要是这个家族干脆消失就好了。可是……”

在那个男人死后,她把家族的一切全权交给了儿子们。她本想安稳、怠惰地度过那因体内寄宿的灵力而漫长到毫无意义的余生,不想再和家族中的那些麻烦事有所牵连。至少剩下的人生该为了自己而用。但在看见那个孩子后,这个想法突然就改变了。

初次见面那一刻,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是的,他的样貌与初恋的那个人如出一辙。然后,这个印象在与他实际交流过后变得更强。这个少年虽然没有教养但脑袋却不坏,心地善良而又乐于助人,更关键的是他对待被一族孤立着的孙女的态度正和当初那个人对待自己的一样。

一旦把那个人的面影与他重合并心生爱怜后,想尽情疼爱这出生于低贱贫农家庭的孩子也很正常。她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子嗣宠爱着。不,考虑到自己真正的孩子是和那令人厌恶的男人所生,还继承了这令人憎恨的鬼月之血脉一事后,她胸中所怀有的爱意恐怕比那还要强烈吧。

“于是在那件事后……”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内心的创伤仿佛又被挖出来般差点半入疯癫。可即便如此,为了守护那个孩子,她也只能相信他,并从远处守护着他……而他如同所期待的那般努力,不,甚至比那还要努力。阻止她的大概是对更小那个孙女所埋下的陷阱吧。本想着在紧要关头出手相助……但当她隔着式神看到那关键的一幕时,她所抱有的感情只剩下了安心、感激、羡慕与嫉妒。

是的,因为那是她或许可能拥有的未来。并且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感觉到焦躁。抓住了她所羡慕与渴求的可能性的孙女们并不满足于此,她们还渴望着更多的东西。才这么点的话……

“呵呵呵,开玩笑的。”

她用这般打趣的话语遮掩住涌上心头的感情。因为她也不知道察觉到那感情,察觉到那感情背后的真实想法的话,自己还能否控制住自己。她当然也不想对着孙女们做那种程度的事……至少现在是这样。

她的名为鬼月胡蝶……是从诞生于鬼月家分家以来,不断失去她人生中重要东西的女人。

“雏也好葵也。不管是谁,等到把你迎入家门时……就连带着迄今为止未能做到的份,尽情疼爱,并让你撒娇吧?”

对她而言,那孩子早就已经和自己的子孙一样,亦或者在那之上……

“呵呵……呵呵呵呵呵…………”

用灵力维持住的妖艳美貌的她,在月色的映照下露出更加妖艳的笑容。那双眼如同泥水般浑浊,充满了疯狂与妄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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