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近世的家务劳动,至少在体力消耗方面是充满便利家电的现代所无法比拟的。
不管是烧火、煮饭还是洗衣全都无法交给机器,而且并非光做家务就行。女性也理所当然地要去田间劳动,还要做副业与带孩子。农家之女三十显老……这么说虽然有些夸张,但放在身处社会下层的贫农女性的身上则不难想象,毕竟她们所要操劳的事物远比现实中的那些要沉重。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少年的母亲非常坚强、勤奋。
“哎呀,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深夜完成徭役的搬运货物工作的少年回到家后,仅凭一根蜡烛在昏暗的小屋中编着草鞋的母亲充满活力地迎接了他。同时,她开始点燃围炉里的火焰。
“没事,我不用。这太浪费柴火了吧?我马上进被子里睡觉就行。”
“小孩子不用担心这种事。我们也恰好觉得冷了嘛。好了,快点过来烤火吧。你的身体都冻成那样了……”
母亲把蓑衣从少年身上取下,然后掸开了上面的积雪并挂到了墙上。
事到如今,反对也无济于事。于是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听从母亲的话来到小小围炉的一侧,在没有落灰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将手伸了过去。舒适的热量温柔地暖起他那冰冷的身子。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去热剩下来的粥。”
“我自己来就好。妈你也差不多该睡了吧?反正你也是从早上一直干到现在的吧?身体还撑得住吗?”
“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总比十几岁就要从清晨工作到半夜的孩子要好哦?”
听到少年担忧的话语后,有着北国农民所特有的雪白肌肤和纤细体态的母亲意外般地嘟起了嘴。然后她往围炉上吊起了一口小锅,把水和盐加进晚上剩下来的粥里炖煮着。
“因为你老不回来,所以大家都在闹别扭哦?”
母亲看了一眼用拉门隔开的隔壁房间后,小声说道。看那表情,少年的弟弟妹妹们应该大闹过了。
“毕竟人一少就会觉得冷嘛。特别是今天出奇地冷……”
贫农之家不可能每个人都有床褥与被子,睡觉的时候也不可能用围炉取暖,更不可能有汤壶*之类的东西。
(* 湯湯婆 古代以金属制成的取暖用具,通过往其中注入热水来取暖,类似于暖水袋)
这样一来要抵御北土寒冬的话,一家人在被窝里抱团取暖才是最实在的选择。少年也被弟妹们无数次当成人体暖炉过。
“你又说这种话了,那种乖僻的思考方式要改掉。你呀,别人的善意还是坦率地接受下来比较好哦?……那是因为你最近回来得特别晚嘛。”
母亲把煮好的粥舀进木碗后递了过来,少年则带着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将其接下,在小声说完“我开动了”后缓缓地嘬着。
“……吃完后,我来帮忙编草鞋吧。”
“好了,你就睡吧,明明身体都吃不消了。不过,材料都已经用光了,毕竟你爸爸也编了不少呀。你回来的时候,我手上拿着的就是最后一份了。”
少年的母亲颇有精神地“哈哈哈”地笑着。那快活的笑声乍一听很是柔弱,但却能让人觉得她是个坚定的大人物。
少年的父亲已经在隔壁房间睡着了。身为女人丈夫的他,从早上开始就在默默地编织着干燥的稻草,一直持续到深夜,如今已做好了数十只的草鞋。
“……别让老爹太勉强了,他伤还没好呢。要是伤口恶化了该怎么办啊。”
少年责备一般地撅起了嘴。幸好被妖砍断的右脚最终没有化脓,但还是不容大意。他的父亲流了大量的血,已经消耗了相当大体力,严冬的寒冷还在一点一点地削去他剩余的体力。这种情况下还让他干副业……
“又不是我踹着他的屁股让他干活的。这都是那个人自己要求的哦,说什么吃的最多就不能只当个饭桶呢。”
听到母亲的玩笑话,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可是……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之前某天,在大家都已入睡的深夜,母亲看着米柜中剩下的米时脸上那满是焦虑和严峻的表情。
少年发现父母比以往吃得更少了。每天像走钢丝一样烦恼怎么靠储备的粮食过冬时,父亲一个月前还遭遇了不幸……少年偷看到了,那之后双亲每天夜里都在对着手头那点微弱的积蓄抱头发愁。
“…………”
母亲为了做完草鞋而回到了房间的一边再度开始了工作。在确认她没有盯着自己后,少年一边看着眼前的粥,一边呆呆地思考起这个冬天乃至今后的事情。
这个冬天比往常更冷,来得也更早。少年察觉到自己一家极难度过这样的严寒。双亲应该也本能地意识到这件事了吧。再这样下去的话,全家恐怕都要死于饥寒交迫之中。
(是的,这样下去的话。)
少年的脑海中已然浮现出数种避免的方法,可不管哪一种都不好。但是,但即便如此,照这么下去都得死,所以他必须做出决断。为了活下去而做出决断。
(为了活下去,吗……)
少年感觉到,自己的思考正被拉向浑浊而又黑暗的方向。可从清晨持续到深夜的辛苦劳动,不管忍耐多久都不会改变的痛苦现实,因知晓前世而对不合理的此世所产生的愤怒与欲求,凡此种种,都向少年揭示出一条残忍的选择。
(对啊。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反正是第二次的人生,终究是第二个家,更别提类似的悲剧在这世上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少年逐渐被那个选项吸引。然后,正当少年即将败给自己内心的软弱并做出决断时……
“哥哥?”
有人用那年幼、笨拙而又熟悉的声音小声地说道。
少年猛然回过神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他身后的拉门微微开了一条缝,后方站着一位睡眼惺忪的女孩子。恐怕还没有十岁的她正穿着一件破旧的木棉衣服,完全是典型贫农幼女。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雪……音?”
“哥哥!”
二人的视线一相交,幼女就笑了。她的名字是雪音,因为诞生在像今天一样落有厚厚积雪的日子里,所以用雪堆积时所发出的声音给她起名为雪音。
“……抱歉,把你吵醒了吗?”
少年半掩饰般小声道歉着,幼女则把门打开,快步跑到了他的身边。然后顺势坐到了正盘坐在围炉前的少年的脚上,然后宛如那是她的王座一般把身体埋了进去。
“好ren(冷)。”
幼女坐在少年的大腿上,用那稚嫩的语调抱怨道。那举止让人不禁联想起随心所欲的猫。然后,她直接坐在少年脚上,把手伸向眼前的围炉,感受着那温暖的空气。
“嘿嘿,暖暖的!”
幼女露出开朗的表情如此叫道,然后她顺势把手伸向少年手边盛着粥的木碗。
“嗯?……喂!雪音,你在做什么呢!这会让你哥哥觉得冷吧!?还有,不要去抢他的饭!!”
“诶——!?不,不要!!”
少年的母亲终于做完草鞋后察觉到了幺女的存在,于是她急忙小跑到幺女的身边拍掉后者伸向木碗的手。接着她试图把女儿从少年的身上拉走,可幼女却一边哭闹一边抓住少年冷冰冰的衣服开始挣扎。
“唉!你在干什么啊!?啊,■■的衣服都要拉坏了哦!?”
“不要!不——要!!”
母亲训斥着抵抗的女儿,而后者则进一步抵抗着。幼女使着性子,紧紧抓住少年的衣服不愿离开。
“疼!?疼疼痛……!?妈,妈妈,没关系的,你就算这么做她也不会松开……不如说在那之前我的衣服就先裂开了。”
“这个姑娘真是的!!明明整天就知道玩和吃,却只在这种时候眼尖!!你哥哥好不容易才干完活回来正打算暖暖身子,可你却来碍事,甚至还要抢走他的饭!!”
“才不是呢……我只是想让哥哥变得暖暖的。”
“别找借口了!”
幼女半是哭泣地抱着少年,可母亲听到她的说辞后却尖锐地斥责她。于是幼女变得更加伤心,并拿起少年的衣服擦眼泪。对着这样的幼女……雪音,少年露出了为难的笑容,然后摸着她的脑袋,为她辩解道。
“啊——,好了好了……妈妈,我没事。对吧?雪音只是想给我暖暖身子对吧?”
“呜——……”
听到少年的安慰,哭闹着的幼女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她滋溜一下钻到哥哥的背后,以他为盾盯着母亲。
“唉,都是因为你每次都这么惯着弟妹们。”
“没办法,她们还小,正是想玩的年纪吧?”
母亲呆呆地苦笑着,少年则从木碗中舀起一勺粥,然后递给妹妹。
“好了,只给一点哦?毕竟你还是成长期,哥哥的份就稍微分你一点……要跟弟弟们保密哦?”
少年叮嘱着,然后把自己的晚餐分了一点出去。少年知道双亲已经尽可能地缩减自己的口粮,可明明如此却还喂不饱正在成长的弟弟妹妹们,而弟妹们的精神也没成熟到能忍耐这种事情的地步。所以他觉得自己作为长兄,把食物稍微分给年纪最小的妹妹也是无可奈何的。
听到少年的话后,幼女露出花儿般的笑容。然后用递来的勺子喝了一两口粥,露出真心感到幸福的表情。是的,即便那只是一勺非常稀而简陋的杂粮粥。对于知晓饱腹的少年而言,这副光景实在是过于可悲。
“嘿嘿,哥哥,谢谢—!!”
吃完第三口,幼女带着嘴角的米汤对着哥哥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充满纯真,毫无阴霾,洋溢着表里如一的善意与亲切。
“……嗯,别客气。”
少年在回应前沉默了片刻,在此期间,他为自己感到羞耻。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前一刻还在思考的东西究竟有多么差劲与卑鄙。是啊,丢下妹妹,丢下家人,只有自己获救什么的……
“诶……?”
想到这儿,他突然感到前方一股暖意。那是妹妹从正面紧紧抱住了他。她歪着脑袋,抬眼望向前不久还在寒冷的室外干活的少年,然后如此问道。
“这是回礼。暖呼呼的,很舒服吧?”
“……嗯,非常暖和。”
少年温柔地回答后,妹妹再次发出嘻嘻的笑声,犹如正在恶作剧的孩子般。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恐怕对自己没有丝毫怀疑。一想到接下来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少年便咬紧了牙关。然后,他做出了选择,决定踏上那条路。
“……哥哥?”
幼女仿佛察觉到她的哥哥隐约有些不平静,于是她喊了一声着。而少年则对做出这般反应的妹妹露出满是温柔的笑容,然后紧紧抱住了她。幼女“呀!”地一下,轻轻而又开心地叫了起来。
“是啊……这样下去的话大家都很辛苦吧?”
所以为了保护弟妹们,自己这个大哥必须做些什么。所以……所以…………
当时的雪音没有发现,哥哥那抱着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对于如同密室的地下水道来说,最应该注意的便是声音。因为在视觉和嗅觉都不怎么有效的情况下,只有声音反而会因为密室更容易被听到,进而暴露自己的存在。
所以不管眼前乃至身旁有什么,都不能喊叫、叫唤、哀嚎。是的,不论视野的前方有多么可怕的怪物。
(话虽如此,这也太让人犯恶心了……)
我躲在下水道的某条十字路口处,心里嘀咕道。因为太黑,所以不大能看清是什么东西横向阻拦了道路,但那恐怕是比车还大的蚰蜒,以及长如电车的蜈蚣,还有硕大如牛的蜚蠊*吧……唉,这要是放到前世,别说女性,大男人看了都会疯掉。
(蜚蠊:就是G)
顺带一提,因为这个世界以中近世为原型,所以虫子之类的东西比前世更常在身边看到。话虽如此,碰上如此巨大的玩意也还是挺难顶的。那么黑某种意义上也是好事。我身旁的赤穗紫之所以浑身发抖却能屏息静气,明显也是因为她看不见这些玩意。
要是跟大白天一样亮的话,她肯定会叫出声吧。像她这般养在温室里的大小姐对昆虫之类的东西着实没有承受能力。
“……可以了。有那么远,你们稍微有点声音也不会被听到吧。”
老人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那声音因指定对象,所以只有我能听见。于是我只用眼神表示同意,然后碰了下少女正在颤抖的肩膀。
“紫大人,那些家伙已经走远了,我们继续前进吧。要是停在这地方的话,还会遇上它们的。”
“我,我明白了……”
紫对着我的催促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在颤抖着。然后……她抓住了我的袖子。
“……毕竟我们不能走散……对吧?”
听到这话,我沉默了。这既是因为厌恶感,也是因为罪恶感。
“不,不行……吗?”
大概是对我的沉默感到不安吧,她的语调既像在说服,也像在讨好,着实令人悲哀。
“…………”
我一瞬间从那声音中感到一股莫名的怀念,同时也明白了她究竟恐惧到了何种地步。如果这里亮到能看清她表情的话,一定会觉得她更加悲惨吧。话虽如此,袖子被抓住一事让我很难前进,也不能对她的精神状况置之不理。因此……
“啊……”
虽然她小声惊呼,但我并不为意地握住她的手,然后恭敬地回答说。
“请您原谅我的失礼。这是因为抓着袖子很难跑起来,而且还很容易走散。”
“……嗯。”
她对着我的道歉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地同意道。讲真,我心里松了口气。我知道她虽然自尊心很强又难伺候,不过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少女,可按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来看,区区下人去握住名门退魔士家族的公主,而且还是别人家少女的手着实不太合适。
“非常感谢……那我们就出发吧。”
我道谢后,再度用起隐行术沿着地下水道前进。
隐行术,顾名思义,是隐去身形进行移动的技术,与其说这是一种灵术,不如说更像是种技巧。更准确的说,它的主要内容包括如何不作声地奔跑与呼吸、如何消去自己的气息,如何甩脱对方注意,亦或者是如何让视线、行为、举止难以给对方留下印象,以及如何处理气味与光反射的方法。虽然其中有些内容必须得用灵力,但最坏的情况下,仍然可以凭借单纯的技术实现最低限度的隐行。要是觉得太抽象的话,把它看成某篮球作品里诱导术*的升级版就好了。
(* 指黑子的篮球里主角黑子的技能)
(如果能几乎不用上灵力就搞定那再好不过。先不说紫,我的灵力用一下就会欠费了。)
不,在那位妖母派出的大军面前,哪怕是一流退魔士也眨眼间便会灵力枯竭吧。这种情况下,尽可能地回避战斗才是上上策。当然,我们不可能回避掉所有战斗,换句话说……
“……!?紫大人,该您了!!”
“欸……啊,是!”
紧接着,一只尺寸与大型犬差不多大的蝙蝠就从旁边的通道出现,不过在意识到我们之前,它就因脑袋被砍没了而毙命。我们瞥了一眼失去了头的身体在用砖铺成的地板上抽搐的怪物,便消除脚步声离开现场。即便不多,但妖怪的血既然飞溅到四周,那么即便是有着强烈臭味的地下水道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尽可能拉开距离。
老实说,太危险了。蝙蝠型妖怪的话,只要它们使用声波,哪怕是在这黑暗中也能立刻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因此一旦和它碰上,就只能像刚刚那样在它呼唤同伴前将其一击毙命。果然她的存在对于逃离这里来说必不可少。
之后,靠紫一击斩杀遭遇的妖怪十次左右,而数倍于此的情况下,则是依靠翁的索敌躲或是瞒了过去。
“一开始还有些不安……不过进展比我想的要顺利呢?”
战斗过几次并顺利脱身后,紫似乎稍微恢复了点自信和余裕,她这么小声说道。这句话里明确地显露出她的骄傲之情。
当然,在某种程度上她并没有说谎。实际上,我们到目前为止遇上的几乎全是小妖,即便有中妖那也是位居下等的。对她来说,这当然无法构成威胁。只是……
(喂,别立Flag啊。)
这种大意的台词就是典型的死亡Flag,我希望你能别说出来。不如说这要是在游戏里的话,你就已经因疏忽而被做掉了哦?
“不可大意,我们离成功还很遥远。而且随着我们往深处前进,遇上妖怪的机会也会增加。还请您小心。”
“欸……啊,嗯……”
在我向她如此劝谏后,紫变得有些羞愧,然后尴尬地弱弱回答道。如果这里较为明亮,多半能看到她低着头心神不安的样子吧。她似乎察觉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
“…………”
这之后,我们便没再对话,继续默默地前进,只是为了不走散,手还紧紧地握着。我的耳边一直传来老翁通过式神提供的向导。然后……我们在前进的方向上看到了那个。
“那道光是……”
紫最先注意到通道深处的光。那是提灯所发出来的光,而提着它的则是一道人形的影子。
“是逃走的向导吗?也没准是之前下来搜索的人。不管是谁,我先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可能看到有人安下心来吧,紫露出明朗的表情走向人影。估计是终于看到光,以为找到了除我们以外的人类才忍不住这么做吧。毕竟一直在这漆黑而又压抑的空间里摸索,所以这也很正常。可是……
“!?不行!赶紧远离那个!”
“诶……?啊……”
我立刻喊出声让她停下。听到我慌张的声音后,紫肩膀颤抖着看向了我,然后为了确认又一次转向正面。在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影后,双腿发软,表情扭曲。
那个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那个男人全身表皮剥落,渗出鲜血,甚至有一部分露出了白骨。蚯蚓从他的体内向外伸展,并缠绕在他的身上,而他本人则睁着那已被寄生虫蛀蚀的眼睛断断续续地朝我们走来。
“咿……!!?”
“嘘!安静!!”
紫差点喊出声来,于是我捂住她的嘴巴,拉着她躲到通道旁的小路。虽然差点被提灯骗了,但那个应该肯定已失去了视力,所以应当该注意的是声音。
“啊……啊……在……哪……出口…哪里……出口!!?”
男人所发出的声音已然不像人类,他说完后呕吐起来。大量的小蚯蚓伴随着红褐色的呕吐物一起落到地上。它们在砖制地板上来回扭动着,缠满粘液的表面在提灯的映照下摇曳出怪异的光芒。
“哪里……出口……好黑……好冷……好,痛……好冷…………”
呕吐一阵后,男人摇摇晃晃地一边呢喃,一边沿着通道继续前进。体液从他全身上下所有能算洞的地方流出,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寄生着蚯蚓。钻出体表的蚯蚓在空中扭动着,可男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也有可能他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走着,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远去,提灯的光也越来越小。我这才把手从她的嘴边移开。
“那,那那那……那是……!!?”
“看那打扮,应该是在我们之前进入下水道,拥有灵力的佣兵吧。看来,他应该是被妖怪给寄生了。”
一般人要是被那么多蚯蚓寄生,哪怕当场暴毙也不奇怪……但不巧的是,他既有灵力也有体力,所以只能在无法死去的情况下在地下水道彷徨……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很遗憾,变成那样就没救了。结束他的生命才算是慈悲……但不能冒险,吧。最好还是放着不管吗。)
哪怕他已经腐烂到与死无异,却还是吊着一口气。要杀死这样一个留有人样与人格的对象,对现在的赤穗紫来说负担还是太重了。话虽如此,要由我来结果那形如祟神的东西也有风险。一举着短枪接近,寄生虫们就会朝我一拥而上吧。
另一方面,不知是否被那富有冲击性的画面唤醒了恐惧。回过来神,河童头少女已经紧紧抱住了我并浑身颤抖。
“我,我,我们……要是被那一大群蚯蚓吞进去的话……也,也会变成那样子吗……!?”
紫看向了我,犹如求证般结结巴巴地询问道。
“嗯,会怎么样呢。我了解的也没那么详细,不过很有可能。”
至少我是。你就只会被用白浊液溶掉衣服后再被触手play接着产卵play而已,所以你就放心吧……不,虽然丝毫不能放心就是了。
“不要……那种事……!?不要,不要啊!我不想变成那样啊!!不要啊……!”
“请您放心,幸好我等还平安无事。而且,这里离地下水道的出口不算远。只要继续按刚才那样,紫大人就能得救。所以请您务必放心。”
这番话让人觉得是在哄婴儿。过度惊吓的少女与年龄相称,不,甚至有点退化了地颤抖着,为了防止她陷入疯狂后哭喊起来,我尝试着让她冷静。
“唉,真是个伤脑筋的小姑娘。虽然灵力与剑术都不算差,但精神也太脆弱了。那种程度的妖怪就能让她精神错乱……明明那怪物不是什么在看到的那一瞬就会产生精神污染的东西。”
老人那轻轻的不满声从隐行在我耳边的式神中传了过来。那种东西哪怕大男人看到都会惨叫,对于一个毫无心理准备就看到的十三岁的少女来说,这番评价着实辛辣……这我可说不出口。因为不管是这位老人还是猩猩公主,他们在比紫更小的时候就作为工作“驱除”过数体那种程度的妖怪,而且也没当什么特别的事。
(性格上不适合成为退魔士,吗……说得全对呢。)
退魔士这种家伙在必要的情况下不光是下人,连一整个村庄都能面不改色地献祭掉。更何况是这种东西……话虽如此对一般人还是太过刺激了……害怕的话终究还是无法和大妖乃至凶妖战斗。这种只有长相可怕的杂鱼对于普通的退魔士来说,就像是奖励关卡一样。
这点来说,赤穗紫真的太过少女了。她的三观实在太正常,所以她的家人才会反对让她作为退魔士活下去。
“没有多余的时间可浪费了。快点让那姑娘冷静下来然后继续前进吧。”
“师父啊,别强人所难了。人的感情哪有那么好处理啊。”
老翁的话略显焦躁,我便小声回答。
先不论用言灵术或幻术强行操纵思考,想让濒临崩溃的人冷静下来可不是什么易事。继承了卑之意志*的退魔士们或许并不知道,但普通人的精神基本上都很脆弱,然后紫的内心就无比接近这样的普通人。
(* 卑之意志 火影中隐村意志之一,指为获胜利可以不择手段。比如大蛇丸。)
所以我才明知继续呆在一个地方有危险,仍停留等她冷静下来。就算硬将正害怕的少女拖走也没用。要是她在途中发疯就麻烦了。
……就结果而言,这是一招坏棋。
“紫大人,没关系的。有您这样的实力的话,像那种闲杂妖怪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您冷静处理便没什么好害怕的。”
“可,可是……!!”
“我明白您的心情,我也知道紫大人因为没怎么退治过妖怪所以心有不安。您不足的部分就由我来补足,所以还请紫大人无论如何都用您的力量帮帮我。只要有您的协助,这种地方……!!?”
我察觉到放出去警戒四周的鼠型式神被干掉了,于是我立刻把紫藏到身后并采取了警戒态势。
“诶……?怎,怎么了!?发生什么……!!?”
“安静……!在我后面躲好!!”
紫因我突然的行动而不安地脱口而出。对着这样的她,我用力斥责好让她安静。然后,我竖起了耳朵。
(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狗屎!!都不知道式神看见了什么……!!)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虽然沟鼠式神比较擅长夜视,但我既便与它共享了视野也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我刚听到有什么声音,共享的视野就变得一片漆黑。仅仅数秒后式神就被杀掉了。
因为周围很黑再加上我戴着面具,所以紫或许不知道我的表情,但我也因这骤变而感到动摇与恐惧。虽说只有我知道,但一旦知晓潜伏于这地下水道的东西的真身,必然会变这样。
“稍等,老朽也在索敌……竟然……”
老翁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数秒后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咕噢”“啊啊啊啊啊!!!!”“噢噢”“嘎嘎嘎”“咕噢噢噢噢!!!!”“喀喀喀喀喀喀喀!!”“咔咔咔咔咔!!”“噢噢噢噢噢噢噢”“嘎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那是数十、数百乃至上千的惨叫与怒吼声。是野兽的咆哮。无数声音堆叠在一块,并突然从地下水道深处喷涌而出,然后在整个通道内回荡着。
接着……那地下通道的尽头,视野的彼方,黑影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漫出。
黑暗中闪耀着无数只眼睛,每一只都明确地瞪向了我们。化作激流的阴影灌满了道路朝我们涌来。
“……哈哈,真的假的。”
看到那副画面后,我的意志几近摧毁。但我如此呢喃后便立刻挺直了腰,随即架起了短枪……
“宝宝大洪水”……粉丝之间是如此称呼“妖母”她可爱的宝宝们那数量上的暴力。它在游戏里特指地下水道事件中不允许逃跑的连续战斗。在过场CG、外传小说还有漫画里,它要么是用字面意义上的浊流来表现,要么是用盖满整张纸的妖怪或者咆哮声来刻画。要是没法想象,可参考一下某被机器支配的科幻电影的第三作里,人类最后的都市防卫战*。
(* 指黑客帝国3中的锡安防卫战)
不管怎么说,粉丝之间几乎都把这股妖怪浊流当成必败事件。毕竟丢给玩家的敌人数量就是无穷无尽到了不讲理的地步。
可这里并不是游戏。既然在地下水道之中,那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就是说……
“紫大人!!”
“咿!?是,是!!”
紫对着我的叫喊有了反应,紧接着她便皱起眉头放出斩击。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冲击波撞上了妖之洪流,最前面的几十只怪物瞬间便化作肉片。可是……
“不,不行!!止不住它们的势头……!!”
“别管那么多,快继续!!!”
我随即从怀里掏出那个。老实说,我不大想用,但是……!!
“不得不做出点牺牲了!!”
这是炸药,是把棉花浸泡在从妖肉里榨出的油脂,混合硝酸与盐酸制作而成的硝化甘油里后,再和着碎石塞进竹筒里做成的。坦白说,这并非我的原创,而是老翁以西方帝国刊行的书籍为基础研究出来的东西。它在游戏里也有机会碰到。因为走火,老翁把它当作无法使用的缺陷品,但我拿到后立刻就把它做成了武器。不过这点也是从科技穿越流同人小说里剽窃过来的……讲真,把它揣在怀里时,我一直私底下担心它会不会真的炸掉。
我在把它丢出去的同时用灵力将其加热,然后炸药内部的硝化甘油就和我想的一样,引发了黑火药所无法企及的大爆炸。震感都传到了体内……
“咕噢噢噢!!?”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把地下水道的天花板震落了一大片,压扁了好几只妖怪。我进一步投出闪光弹,怪物大群因被致盲而止步了片刻。
“紫大人!只攻击它们的脚!”
“我,我知道了……!?”
紫听从我的请求施放斩击。这次的斩击和刚才那下有所不同,并没有把敌人切碎,而是只把它们的四肢砍了下来,失去了脚的妖怪们停了下来,但有一大半还活着。然后,它们被身后的妖怪们给活生生地踩了上去。这些怪物淡然地把它们的同胞碾死,然后袭向我们。
“切!不够吗!?那就再来一发……!!”
我又丢出了一筒炸药,这次瞄准的不是妖怪而是天花板。以强化过的身体全力丢出的竹筒,在撞到天花板的一瞬间就触发了内部硝化甘油的反应。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与碎片,猛地从上方袭向踏过同伴的怪物们,命中了它们的天灵盖、脑袋还有脊椎骨,瓦块与泥土也随之崩落。而试图再次越过这堆障碍的妖怪们则立刻就被少女用刀切开,从而失去了移动力。
“怎么样!?紫大人,我们快走……!!已经可以了!!”
看到妖怪们的行动顺利被阻止后,我如此喊道。地下水道并没有那么宽敞,人类姑且不论,这里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供妖怪结群通过。
所以不管是用刀还是用炸药,只要让走在前面的家伙停下来就能暂时阻挡妖怪的浊流,再不济只要怀着自身也被卷入的觉悟把天花板炸塌,也能把路堵住。这一切并非不可能。当然,说到底这也只是争取时间,但现在这种情况每一秒都有如黄金般珍贵。
“直走!老朽一发信号就向右跑!!正面也来了……!!”
“这可笑不出来啊……!!”
我粗暴地拉着紫的手奔跑着。只要仔细去听的话,便能发现从正面也传来无数异形所发出的吼叫。与此同时,可怕的声音也从背后向我们接近。咕,已经被突破了吗……!!
“哈,背后的来了……!!”
“我知道!我一给信号就放出斩击……!!”
“就是现在!向右!!”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按指示一口气冲向右边。幸运的是,时机似乎恰到好处,我没有撞到墙上砸得鼻青脸肿。
“就是现在!砍过去,能砍多少是多少!!”
紫用行动而不是嘴回应着我的声音。紧接着,一共响起了十下撕裂空气的声音。从前后两方合流的怪异们几乎撞到了一块,然后一边互相踩踏着一边流进我们所在的横道中。数十只怪物在这密集的场所被砍成肉块,而且其中似乎还有几只大块头。尸体拦住了后续的妖怪,它们要想跨过那些还需要时间。
“好,干得漂亮!这样就……”
“别东张西望!旁边也来了……!!”
正当我听到声音转向正面时已经晚了。从地下水道的另一条横道里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女郎蜘蛛*,而我刚反应过来试图摆好架势时,紧接着我的视野就被白色的丝线淹没了。
(* 即络新妇,日本传说中蜘蛛修行400年便可化身人类女性)
“下人……!?”
紫满是绝望地发出悲鸣。我刚试图叫她立刻从这里逃走就感到脖子被扎了一下,然后全身迅速麻痹,意识也逐渐远去。恐怕是中了神经毒素。
“咳……!?可……恶…………”
我就这样倒在了砖制地板上。我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是因恐惧而带着泪花的少女在无数妖怪的包围下拼命跑向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