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那日过后,缪薇尔足足有数日没和何湛正面打过交道。
也许是何湛在刻意躲着她,也许是她刻意躲着何湛,两人借着王上此前下达治理边境灾祸的旨意,彼此心有默契一般地开始了无声的合作。
何湛带伤在外奔波,而缪薇尔在内打理。
何湛在云容亲身前去联系官员富商,募集资金物资;缪薇尔则传信要求圣火喵喵教支援灾区,又为巩固府上名声,戒斋数日,为逃亡来云容附近的难民们施粥。
何湛数日都在外劳碌,回府上不过是为了拿点卷轴书籍,却不凑巧的,和缪薇尔在拐角处相遇了。
两人皆没有开口说话,之前有所缓和的关系仿佛不存在,明明是夫妻此刻却比陌生人之间还要尴尬冷漠。
何湛打量着她,缪薇尔脖颈上的疤痕还没脱去,显得她愈发楚楚可怜,弱不禁风。
何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曾经内心无比厌恶她,可却听她慷慨激昂、毫不留情地揭人伤疤,将残酷的事实推至自己眼前,甚至以巴掌还以巴掌,让自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厌恶的,是自己,是权势。每每回想起她那般带刺的模样,便完全不觉得眼前弱柳扶风之人是寻常可见的弱女子;
曾见她像个会动会说,但无一丝情感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无趣的话语、动作,顺从地度过着别人安排好的人生,可却见她调皮贪吃的模样,见她因自己受伤而慌了神,竟拿出用贴身手帕为自己包扎伤口,她知道贴身手帕是用来赠予心上人吗?她也曾亲口说“我就是肖想你”,可她那“犹如不与所有人活在同一世界,而是活在她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的态度又让何湛怀疑,她,真的心悦自己吗?
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而有趣的姑娘。自看戏那日之后,何湛便意识到她正在自己心中留下痕迹,这也正让何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茵,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索性一头扎进事务中,恨不得用忙碌麻痹自己。
而此刻与她在府中巧遇,何湛端详着缪薇尔,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斟酌片刻,他讪讪道:“近日身子如何?”
“托太子的福,妾身身体并无大碍。太子腿伤可是痊愈了?”一如既往中规中矩,如木偶般的回答,让何湛有些焦躁。
脸色渐沉下去的何湛“嗯”了一声后,似乎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何湛咳嗽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缪薇尔却又道来:“不久后便是王后娘娘操持的盛宴,届时虽并非强制要求参加,但此次宴会将邀请赵国特使,以做两国友好往来之示。还请太子斟酌考虑参加。”
“本宫知道了。”何湛心不在焉的答道,继而开口询问:“府内还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尽管开口。”
缪薇尔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这份沉默让何湛越发焦躁,内心甚至期盼缪薇尔能讥讽他,而不是这般以沉默、以礼仪竖成厚障壁,将两人隔开。
终是到了极点,何湛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缪薇尔目送何湛离开,也是轻叹一声,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何湛,还是维持这样仅以利益联结的关系不麻烦一些。
长久以来,缪薇尔都以礼还礼,以牙还牙的态度去面对一切,所作所为皆出于利益或规章制度,最终目标便是通过高考考上一所好大学。
如今却有了两个意外,一个是徐灵梓,明知道她在讥讽自己,但因说不过便不说了。
另一个便是何湛,帮救命恩人包扎伤口很正常,可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慌了神,心中有异样的情绪泛起?
前者并无大碍,因为徐灵梓讥讽的同时也在切实地帮助自己,对提升高考成绩有所帮助,可后者却让缪薇尔犯了难,心忧他人是对高考无用的情绪,甚至有害,是需要遏止的存在。
话虽如此,可情绪并不是想遏止就遏止,身体激素的产生也不能主观完全调控,缪薇尔也深知这些,故而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索性对何湛避而不见,做自己的事情。
何况自己虽然现在变为了女性,但这诡异的世界又怎么不能使自己变回去呢?与男性过于亲近实在无法接受。
。。。。。。
经过数日的各方势力权衡后,最终决定将那旦角刺客的处置全权交由缪薇尔。
毕竟刺杀目标是缪薇尔,若不是太子何湛与暗卫,缪薇尔早已魂断其剑下,交由缪薇尔处置最为合理,同时也避免了幕后黑手包庇。
缪薇尔自然也打算好好“招待”那有可能是同乡的刺客,她可是害得自己差点就不能参加高考了!!!
可当缪薇尔领着贴身丫鬟小梅打开牢门,一抹熟悉的金黄发色侵入眼角时,不由怀疑这扇门是道具任意门,而里面是朝思夜想的高中。
可里面并不是温馨和谐的十三中,而是即使清洗了数遍仍旧血迹斑斑的监牢。
那旦角正是女同桌徐灵梓。
如果说之前的徐灵梓是那生于高山之巅,圣洁脱俗的雪莲。
那么眼前双手被吊起跪坐于地、只着薄纱的徐灵梓则是坠入泥淖之中的雪莲,纯白高洁的花瓣沾上漆黑污浊的泥土,透着从云端坠落、惊心动魄的凄美。
缪薇尔第一次庆幸自己同意使用缪薇尔这个名字,又打扮了外表,现在这花枝招展的模样即使自己也认不出来。若无这些,被发现自己是柳辞,真不知徐灵梓会怎样唇枪舌剑地讥讽一番。
但即使这旦角是徐灵梓,也改变不了她刺杀缪薇尔这一避无可避的事实。
「这个刺客可是徐灵梓,我的同桌啊!得加刑啊!」缪薇尔从发现刺客是自己同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大方方地移至徐灵梓身前,让缪薇尔有些怀念的香味拥了上来。
“小梅留下,其余人都先出去候着吧,本宫有话要问这刺客。”缪薇尔轻轻用指尖挑起徐灵梓的下巴,“这般玉质金相的容貌真是让本宫见了都怜惜,说说吧,为什么来行刺本宫?若是老实交代,本宫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呵—”徐灵梓嗤笑一声:“抱歉,我第一次见生活在硬壳里的小乌龟开口说话,实在忍不住笑意。”
就算落到这般困境,徐灵梓仍如那万古不化的冰川,神情傲岸不屑,话语夹冰带刺。
“这般讥讽本宫,就不怕本宫报复你?”缪薇尔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徐灵梓,只能这般威胁道,可就连缪薇尔也觉得自己话中透着无力。
“小乌龟急了要咬人嘛,我能理解。”徐灵梓轻扬起头,将白皙的天鹅颈暴露在缪薇尔眼前,“既然被抓,要杀要剐自然随便小乌龟,反正我也没几日可活了。”
缪薇尔招架不住,转身坐回木椅,端起贴身丫鬟泡好的茶水抿上一口,消解心中那无名之火。放下茶杯后,低声在丫鬟耳边嘱托道:“小梅你差人去寻四头小羊糕,还有羊喜欢舔舐的药物来。”
“‘没几日可活’?这么说来你是风雨楼的死士?”缪薇尔轻揉额头,舒缓酸痛。
“没想到小乌龟还挺博闻强识?”徐灵梓冷笑一声后垂下了那高傲的头颅,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刺杀你实非我本意,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想守护的人们,我都必须杀了你。”
徐灵梓抬首直视缪薇尔,眼中的光似要将缪薇尔燃烧殆尽:“因此,我并不后悔自己所为,我只恨自己实力不足,没能杀了你。”
听到徐灵梓变相承认了这一点,缪薇尔回想起关于风雨楼的情报:
风雨楼是这个世界中一个遍布天下的组织,以毒药控制旗下杀手或其亲朋好友,逼杀手去完成一些极难的任务,好比刺杀缪薇尔,若是刺杀成功,兴许有机会突出重围,回到组织,等待下一次任务;可若是不来刺杀,那等待杀手的便只有家破人亡。
风雨楼在打杀手一棒子的同时还会给一枣子,完成任务后将给予杀手极其丰厚的奖赏,因此也有人为了奖赏而选择挺而走险。
风雨楼立根之本就在毒药,配制解药的难度可想而知,缪薇尔从未听过有谁能不靠风雨楼解毒。
至于徐灵梓后面那番话,缪薇尔怎么听都怎么觉得自己在她眼中像个恶贯满盈、为害一方的魔王,而她是为民除害的勇者。
「我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算了,魔王就魔王吧,勇者战败后该做些什么呢?。。。加刑,狠狠用重刑!」缪薇尔差丫鬟将徐灵梓以五马分尸之势平绑于床上,让手脚皆露于床外。
“现在向本宫道歉求饶还来得及。”四只小羊羔寻来后,缪薇尔居高临下,橘色的光线打在脸上,斑驳阴影间,透着不明的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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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会变回来吗?”
牢弟:“会变的”
牢弟做出了如上的胜利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