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唯心主义者们提及词条目时,一切的质疑与否决,批判和辩驳,都骤然显得苍白而无力了...
“‘本原’是何如?”
他们总会笑眯眯地对上哑口无言的反对者,抿嘴吐出这个被问烂了的问题。
“物质决定意识?...得了吧!事实很明确,不是吗?”
“拥有‘权柄’的人类可以直接影响现实,精神才是物质之因!”
“踏上‘权柄之路’的人真正地超然于物外,将其走到尽头才是我们的归宿!”
“到了那个时候,便是‘成神’,都不无可能。”
“‘权柄’从哪来?...谁知道呢,它兴许便是每个人心中亟待发掘的本心,被那可悲的物质蒙蔽了而已。”
“又或者...”
说到这里,有些人就会流露出对信仰的敬慕,低声喃喃道:
“它就是‘太一’为人类留下的救赎呢...”
——摘自《阴阳五行全集(华历20年版)》第xx页条目:“权柄”
华历4年。
秋风萧瑟,又是一年秋天。
当蓝毛女仆带着消息冲进木屋时,松糖正趴在桌上打盹。
“大小姐!御阴寮总部在京师正式成立了!”
“嗯...?”
松糖揉揉淡蓝的瞳孔,打着哈欠直起身子。
傍晚的窗外,枯叶蝶舞,秋意盎然,暮色美如画。
“好,麻烦岚姐姐了。”
闻言,陈枫岚微微一怔。
目光所及之处,黑发丸子头少女面色无澜,偏过头遥望窗外天际,脸颊一时被霞光渲染。
【就只是这种反应吗?...】
这位为阴阳师家族的再一次统一,为平衡阴阳两界而作出决定性贡献的少女,此刻却风轻云淡地坐在深山密林深处,不言不语,不骄不傲。
“大小姐?”
“没事...”
松糖侧过脸来,眼皮在刘海下垂搭,如深海般空灵的眼瞳仿佛透过时间,直至过往的那个秋天。
5年后,她仍然忘不了那个善良女孩,那个奉献她一生的,纯粹的女孩。
【祁可心...】
时光回溯,戏剧又一次重演。
.
华历前14年。
积源已久的帝国主义战争正式爆发。为重新瓜分世界,争夺世界霸权,各国最终形成两派,即东盟和西盟相互攻伐,争斗不休。
最年轻,最富有活力,未经人世间美好的年轻人,被他们引以为豪的国家机器送进布满战火的棋局,用人类引以为傲的智慧结晶,用飞机,大炮,地雷,用毒气弹,炸弹,燃烧弹相互屠戮、厮杀,不知疲倦。
连年不知尽头的战争铸成了这台血迹斑驳的机器,这台向蓝天喷射着无止境的、长蛇一般蜿蜒黑烟的蒸汽机,这台吞噬血肉和灵魂,酿成道道血河的绞肉机。
贫困、饥饿、污染、疾病如蝗虫过境,肆虐整片整片的大陆。没有保障的平民、百姓、老人、幼儿们要么横死在战争中,要么在痛苦、恐惧和颤抖之下被“污秽”吞食,沦为“祸界”的养料。
...
【人类,是脆弱的存在,渺小的个体】
“我”便是在如此的环境下睁开双眼。
真的该说是睁开双眼吗?事实上,在这之前“我”似乎也一直存在,并时时刻刻感受着万物。就像是在迷途梦境中拼命挣扎的人,终于在此刻猛然苏醒,清晰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我”没有形体,用人类迷信的说法来讲,“我”不过是个孤独的魂魄,一个野鬼。
可“我”却知道,万事万物皆能由我牵引:金属,植物 ,液体,热能,土地...
甚而“祸野”都犹如人自由活动的四肢一样体随心动,这个“鬼魂”大致能掌控两界。
...除了那颗彩虹树。
那颗连通现世和祸野的彩虹树,那正好生机饱满、散发着“太和之气”的庞大神树,姑且就称之为“世界树”吧。
冥冥之中的悸动说,它是命途所归。
“我”之所以存在于世,便是为了保护这颗神树永远焕发生机,绝不衰竭。
坦然接受这个存在于世的意义顺理成章,毕竟在没有“意识”之时,“我”所做的职务,也都是为它守护,做它的卫士。
自具有思想的那一刻起,“我”就这样与万亿星辰盘踞银河,默然注视着人类之间的战争,享受着思考的乐趣。
华历前3年。
原本即将被西盟馋食殆尽的东盟最后一国:华国,在“咒力”于现代武器的结合上取得重大突破,接着便毅然展开反攻。
经过战略相持–战略反攻–战略决战3个历程后基本获得胜利,夺回了沦陷的大部分地区和国家。
西盟则节节败退,最后仅保留了西北角的部分领土,得以苟延残喘。
华历前1年,华国的国力已颇有世界霸主之姿。
就在最后一批西盟军事部队撤离的时间点,“我”终于抛出了一个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
【人类的意识寄寓于肉体内,一旦血肉消亡,意识也同样会魂飞天外】
【恰恰令人不解的是,有些人类却自诩意识可以永远超越肉体而存在。那么,在与实际上的矛盾中,他们还会这样认为吗?】
【或者说,既然对死亡感到的恐惧本能是无法违抗的,他们又会给出什么答案来解释?】
作为永恒不灭的意识体,因无法体验濒死前的心情和感触的“我”,终是产生了疑问。
简单来说...
【我很好奇】
【这或许是人类所说的“兴趣”,对吧?】
...
是阴雨天。
大地灰暗,薄雾四溢,秋风冷雨给在黑色栅栏下忙碌的军人们、死气沉沉的氛围上再添一份肃杀,使得一切都染上了哑剧般的寂静。
西盟留在华国境内最后一课獠牙,173部队,终于迫于压力被连根拔起,仓皇西逃。
然而,这颗锋利无比的獠牙,流淌着潺潺鲜血的它,真的就甘心就这样从色相味浓的肉块上脱离吗?
“三郎阁下!”
身着白大褂的灰发男子冒雨用力推开平房的门,含着微微的喘息,质问道:
“实验已经取得初步进展,真的要离开吗?!没有地方拥有与祸界如此轻薄的结界了!”
“我们很快就能投入使用了!”
他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身形消瘦、憔悴,令人联想到狂风里摇摇欲坠的芦苇。
桌前,一名短小精悍的男人,面色刚毅,眼镜下一双锐利的眼眸,独属于西方的下颚前突,强劲有力。
但紧闭双唇。
闻此,他将冷冽的眼神从文件上挪开,对上灰发男子的呼喊。
“三郎阁下!”
见他迟迟没有反馈,男子再次呼吁道,像是为了验证某个说法。
“最新一批的实验品前几日刚送到,我有信心,就这几天里,再宽限几天!”
“堕落污秽近在咫尺,东盟绝不会料到在这最后关头...”
“肢体已展现出异于普通污秽的纹路,若能、若能完全转化!”耻辱的日子!我们拜东盟所赐的...”
“够了!”
石井三郎低吼道。
灰发男子呆住了。
“上面的意思表示非常明确!”
“可是...”
“没有什么好说的!罗威,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你,自我们入住这平房镇以来,有关祸界的实验几乎都靠你推动。”
“但这是命令!”
他话锋一转。
“不会有人为了没有定论而违抗明确的军令!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语气不容置辩。
“...”
场面一时尬住。铁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被一阵疾风吹斜,狠命拍打在混凝土制的墙壁上,发出了像是疾驰而过的马蹄践踏之声。
天幕再一次低垂,犹如熔炼中的金属。
踯躅片刻,罗威将紧咬嘴唇渗出的血液混着唾液一并咽下。
迈开冷颤的双腿,下一秒,他决然奔出这间闪着苍黄灯光的房屋,融入雨幕。
...
祁可心再一次做了同样的梦。
梦内,她置身于漆黑的虚空中,头顶是万丈璀璨星空,脚下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灿金色的、如根脉一样缠绵的线条交织环绕,以她为中心,四下延伸,美轮美奂。
不论多少次见到此番梦幻,她都会为之兴奋,为之动容,本就小巧精致的小脸显得更为婉美。
哪怕脸上沾满玷泥,身上的衣物不足以称为衣物,而是粗制破布的缝合...
“...好美。”
女孩怔怔地欣赏着这不真实的琉璃世界,一时间忘乎所以,唯有默然。
【我感受得到...它在引领我,这条道路。】
【这究竟...该如何表达呢...这样的心情...】
这般脾人心肺,这令人流连陶醉的感触——
悸动的心脏欢快地跳动着,歌唱着,将欢愉无比的血液输送至每一处肌肤,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极尽奢侈。
贪婪地沉浸在这全身引吭悠扬的交响乐,这一曲由每一处骨骼、经脉、血管、脾脏一并合奏的宏大绝唱中,祁可心闭上了双眼。
“...真幸福啊!”
...
“...可心!...可心!祁可心妹妹!”
远方传来愈来愈清晰的呼喊。
“唔...嗯...?”
女孩缓缓睁开双眼。
“许阳哥哥...”
祁可心呢喃道,她揉揉双眼,神志逐渐回流。
看到怀里的女孩醒来,露出她蓝宝石般透彻的双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快到了。”
“这是...在哪?”
她慢慢从许阳怀里脱离,抱着双腿坐在一旁,环顾四周。
四下的空间狭窄且黑暗,依稀可以看到其他的人们。
只不过,他们正无精打采地蜷伏,憔悴而无告的目光表明他们几乎失去了生存的魄力。
“集中营最后的人都在这里了,听西狗们说,我们要被送到秘密基地去。”
说罢,许阳叹了口气,目光也逐渐在茫然中黯淡了不少。
身下是车轮行驶时发出的沙沙声,不时也夹杂着碾过石子而发出的碌碌声。
他们正身处一辆运输车内。
“没有关系的!”
祁可心敏锐地察觉到许阳的情绪,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
“两年来我们都挺过去了,不是吗?”
“可心妹妹...”
许阳抬头,眼神再度聚焦。见状,祁可心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祁可心的话语总是如天使那样,纯洁无瑕,拥有驱魔辟邪,解除桎梏的魔力。
“我知道了。”
心中的雾霭被一阵暖流驱散 ,许阳摸了摸祁可心的脑袋,回笑道:
“好啦好啦,我当然会坚持下去的。”
【这孩子一定是天使吧!】
他在心中复述了这个定论。
【不论处境多么令人绝望,不论前路多么坎坷,她总能保持振作,予己力量,予人阳光。】
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认为。
或许是祁可心的声音在寂然的车厢里有些突兀,角落里,一个男人很不应景地“嘁”了一声。
“得了吧!小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落到西狗手上的人不死也是残!”
“我们这帮人呐,估计也活不长久咯!”
一旁蜷卧着的身躯听到这句话后,又开始隐隐发抖,细听甚至能听到微微的悲鸣声。
如影随形的阴影好比深渊的凝视,使怯懦的人不止地颤栗,如披风雪,唯有无力地哭诉。
“不是这样的!”
祁可心反驳道,她颤巍巍站起。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她虽身体羸弱,脸颊却不像其余人那样蜡黄肌瘦 ,而是略有红润,带有健康人的底色。
她一手搭上胸脯,神色坚定地说:
“我从他们口中听说,解放军叔叔们很快就要取得胜利了!”
“大家不要害怕,现在,比我们更慌的是西盟人!”
那名男子刚想驳斥女孩的盲目乐观——
毕竟,他们可是在集中营内度过了整整两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对外界一概不知。
就算知道华国即将取得胜利,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在这之前被杀掉!
可他心中的烦躁情绪却渐渐偃旗息鼓...
男人张了张嘴,最后只能丢下一句:
“他最好是!”
...
不知何时,一旁原本微微抽搐的躯体竟也奇迹般停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平和而顺畅的呼吸声。
许阳主动扶她坐下,有些匪夷所思。
“可心...”
“...我没事,许阳哥哥”
祁可心面色如故,一抹安详的笑容悄悄划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