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目晃晃地打在青石板上,反射着一种近乎虚假的光亮。
两旁店铺的幌子招摇着,小贩的吆喝着、女人的笑语声、孩子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散发着一种欣欣向荣的气息。
杨文愣愣地走在人群中,与周围轻松愉快的氛围格格不入,不管是他外露上半身的,布满疤痕等等虬结肌肉,还是一脸凶相,浑身紧绷的低气压,都令人不敢接近。
他们怎么能笑得出来?他不解地环顾四周。
他们忘了么?忘了天上的铁鸟呼啸?忘了墙壁在震颤中崩塌,孩子们在废墟中悲鸣?忘了那呛得人肺管疼的硝烟味?
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选择忘了。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在废墟上糊起新的墙,粉刷上漂亮的颜色,然后迫不及待地投入这虚假的热闹里,仿佛那样就能烫平记忆里的褶皱。
真可笑。
也真...令人作呕。
杨文只觉得自己胃里像塞了一把锈蚀的钉子,它们随着每一步在腹腔里搅动,带来沉闷的痛楚和无处发泄的戾气。
“站起来!废物!杨家不养只会趴着的狗!”
“杀了他!否则死的就是你!”
“很好,就是这样!让愤怒燃烧!它是你唯一的力量!”
杨文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脑海里,族长站在高处,阴影笼罩着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冰冷而灼热。
杨文呼吸粗重起来,周围的喧闹声退得很远,又被拉得很近,渐渐扭曲成训练场里的嘶吼和哀鸣。
指虎在他手中越来越沉,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厮杀时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不管他如何感受,只有愤怒是真实的,只有那焚尽五脏六腑的灼烧感,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怒火在堆积,戾气如同实质的黑色烟雾,从他每一个毛孔里丝丝缕缕地渗出,行人见了,都避如蛇蝎。
“砰!”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猛地撞在他腿上。
是一个小孩,拿着棉花糖的小孩。
“哇——!”
孩子被反作用力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棉花糖脱手飞出,不偏不倚地糊在了杨文手中的精钢指虎上。
黏腻的糖丝沾满了指虎的凹凸表面。
孩子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杨文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得可怕。
孩子的母亲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连声道歉,想要帮忙擦拭,却被杨文身上那股近乎实质的暴戾气息吓得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杨文的拳头猛地攥紧,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连孩子的哭声也吓得噎住了。
就在这尴尬、紧张、几乎要失控的时刻。
一个温和柔软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流入这片凝滞的空间。
“诶呀,这可真是一场...甜蜜的意外呢。”
松糖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身后跟着略带困惑的陈枫岚。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天蓝色连衣裙,挎着单肩包,裙摆扫过膝盖,就像波浪正拍打着小腿肚。
她的脸上带着些许好奇和惊讶,似乎只是偶然路过。
她没有在意杨文那骇人的气势,只是轻盈地走上前,蹲下身,对吓坏了的孩子和母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关系哦,小朋友,只是不小心而已。看,大哥哥没有生气哦。”
她蹲在那里,对着那对吓得魂飞魄散的母子露出笑容。
那笑容...在杨文眼中堪称刺眼——干净得像从没沾过血,没见过这世上的脏。
然后,她转向杨文,目光落在那对沾满棉花糖的指虎上,眼中没有嘲笑,只有一种纯净的、好奇光芒。
“杨文先生,对吧?我们很快会在赛场上见面呢。”
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语气自然得像遇见老朋友:
“看来您的武器提前品尝到甜头了。”
说着,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指,轻轻伸向指虎上粘腻的糖丝。
杨文双拳一紧,连带着肌肉一齐紧绷起来——在他人和杨文眼中,这恐怕不亚于挑衅吧?
周围的人,包括陈枫岚都面色骤变。
“大小姐!”
松糖的指尖毫不犹豫地,轻轻地拂过粘腻的糖丝。
没有任何咒力波动,但那些糖丝在她指尖划过时,竟迅速消融、蒸发,露出下面光洁冰冷的金属表面。
转眼间,一对沾满糖渍的狼狈拳套就恢复了原本森冷威仪的模样。
杨文愣住了。
他蓄势待发的怒火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只剩下一种茫然的错愕。
他死死盯着松糖那白皙纤细、仿佛不染尘埃的手指,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孩子的母亲如蒙大赦,连声道谢后赶紧抱着孩子离开了。
松糖这才抬起头,再次看向杨文,她的眼神依旧温和。
杨文带着一丝愕然。
“很好的指虎。”
松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真诚的赞赏:
“它们承载着很沉重的力量和责任吧?被甜腻的东西玷污了,确实会让人不快。”
杨文笨拙地开口:
“不...你不懂。”
松糖见他肌肉放松下来,也站起身,两手放在后背:
“是吗?杨文先生,那是我冒犯了。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还是赛场上毫不保留地见吧。”
说罢,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与杨文擦肩而过,带着陈枫岚扬长而去,只留下站在原地的杨文。
杨文内心波涛汹涌。
松糖最后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慈悲。
一种高高在上的、仿佛能包容万物和肮脏与暴戾的慈悲!
不...她不懂!
她净化了指虎上的糖渍,却仿佛在他心里泼下了一瓢滚油!
杨文站在原地,不一会,那股被她轻易抚平的怒火,以更凶猛的态势反噬回来!不是因为棉花糖,而是因为她!因为她的平静!她的慈悲!她的...轻而易举!
她让我所有的痛苦和挣扎,看起来都像是个笑话!
期待比赛?毫无挂碍地施展?
呵。
他感觉体内的情绪完全失衡。暴戾的阴火在她那圣洁的、阳春白雪般的光芒照耀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更扭曲!
【她以为她在安抚我?不,她是在对我宣战!】
【用一种我最无法反抗的方式——用那该死的、令我作呕的慈悲!】
杨文死死攥紧双拳,冰冷的金属几乎要烙进骨头里。
【滚开!滚出我的视线!别用你那套来恶心我!】
【我会在赛场上…我会用这对拳头,砸碎你那虚假的平静!撕破你那可笑的慈悲!让你看清楚,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