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中我所看见的 全一卷

作者:恋koishi 更新时间:2024/4/4 18:37:50 字数:27961

我依然记得那个早上,天空如海一般开阔的蓝,偶也有几点白云氤氲,总之我认为是个好日子。

爸爸妈妈每天很早就去上班,我只能自己去学校。而这天我又起晚了,吃完饭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我走去学校了。

所幸,而又不幸的是,邻家大叔说可以用他那辆新型货车带我去学校。我依然记得那辆灰皮货车,它搭配着智能控货系统,基本上没有安全隐患。

可并不绝对。我与货物并排而坐,从后门射入的一点微光是我唯一能看见,也是我最后所看见——在遇上她之前——的一点光景。我还在想着何时才能到学校,下一秒,一阵猛烈的眩晕袭击了我,我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睁开眼,眼前黑得就像未睁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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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我猛得醒了过来,发现她握住了我的手。那冰冷的肌肤底下流动着一种温暖——我知道这只是错觉。

我意识到刚刚做恶梦了,并且喊了出来,月梦应该是被我惊醒的。

她将手收回去了。我听见她的轮椅在滚动。

“主人要吃点什么吗?

“随便。”

月梦是个机器人,是很新型、智能的那种。话说,我这一生遇到过两个重要的新型品,但它们都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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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下月梦,是最近不久的事,或是去年,或是前几个月…管他呢,在这个时代,没人在意时间如何了,时间之神并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几分希望。

幸运,不对,对于全人类应是不幸的:就在我 8 岁那年——即 2044 年失去视觉后,未过多久,一场巨大的变故就冲击了地球。

海量的高能粒子束流从地球外层流过,并有不少停滞下来,充盈在地球附近,兴许还填满了太阳系。高能粒子被大气层及人类自主设计的防御系统挡在外太空,但生态环境和科技都遭受巨大破坏。首先是航天,一切飞行器和空间站在高能粒子冲击下都在成为了宇宙垃圾。卫星也失去了作用,导致大量电子产品都无法使用。

巨大的磁辐射甚至影响了交通、能源等方面,就连对微观粒子的研究都受到了影响,整个人类文明都倒退回到蒸汽对代前后。人类花费百余年的时间建起的大厦,在一场变故后化作云烟。

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周围的具体景象,只听人说是一片破败。许多高科技建筑与工具都摆在人的身边,但没有什么用处。听说政府已经开始回收这些东西,并拆除旧区,意欲振兴全社会,建立新的能源站,发展另一种科技——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些科技上的回退还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整个人类的精神都堕落了。其实早有哲人预见了这中状况:人类过度依赖科技,终会为科技所伤。人类坚定不移地发展的一切,被一股束流所毁,相当于他们的神被杀死。人类自感渺小:他们所相信的一切,竟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不怀疑,不反思是去选择不信任,这较于前两者是更为恐怖的:会怀疑、反思,说明还能上进;但一到单纯的不信任,认为万事皆空,可就真的堕落了。虚无主义在这末日盛行。

但还是有人在想办法的。中央政府似乎一直在采取措施,但由于信息传递慢,许多政策不能第一时间为人所知。但我知道,在首都附近的城市已全面运转。国家召集各领域科学家以大力重塑科技。我父母作为前沿化学家,当然也去了北京——他们把我送到一所特殊学校后,就和我永远分别了,最多每个月跟我写一封信——后面连信都没人送了。

除了去城市——已复兴的,去到农村享受生活也不错。农村受危机影响较小,它们只是回到了它们本原的状态。这样或许更好。但大部分人去农村都不是为了享受,其实在哪儿都一样,这种情况下无所谓生活,只是因为大多数人只买得起乡镇、农村里的房子。

本来我的生活也没太多地受危机影响,直到那天传来一个噩耗:我父母在一场化学实验中死了。按他们生前立的遗嘱,我获得了他们在某村中的一套房子以及他们十分之一的财产——剩下十分之九他们捐给了国家,连同我们在城里的两套房。我父母总是这样,从小他们就一心想着国家想着人民,以至于我以前经常吃名叫“祖国”的那个人的醋。

我的性格可能有点问题。我总是悲观待事,但真到那种大祸临头之际,我却认为是种解脱。父母死后,我的学费本是没有断的,但我主动申请退学,因为我认为学习根本没有意义。

18 岁那年,2054,也就是不久前,我搬到了现在的这个村子里。这个村子名叫安宁村,确实,这里平常都很宁静,当地人也都挺平和的。我听说这里的安宁湖很大,就在我家附近。我想我可以死在它的怀里。

顺带一提,束流所带来的还有极光。从前,只有南北极有太阳的高能束流,也基本上只有南北两极可以看见极光。但现在不一样了,世界各处都不时会有极光出现,只是无人再有心情去看了。大家都很厌恶天空:正是来自天空的恶魔夺去了他们的一切。

我小候在电视里见过极光,那还是很梦幻的。但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去看了。

考虑到我一个人生活的不便,我决定在能让自己下半辈子无忧的情况下雇一个保姆。但由于我素不善与人相处,也为了防止别有用心者干坏事,我就决定买个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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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末日之中, 一种新型的机器人被发明了出来:它们只需要提前设计好程序,再配一套电源就可以工作,且基本不受电磁波影响。似乎是这样的。

我让我的邻居陆某帮我找到了一个机器人商者,他告诉我们只剩下一种货型——g362。我不懂这些,只是叫他把货带来。在末日之中,机器人生意不好做:一方

面是因为网络的停止使用使得他们只能像传统商人一样东奔西走;另一方面是因为,生产商及贩卖方都想利用机器人在这种特殊时期的重要作用大赚一笔,于是将机器人的价格抬上天,导致几乎无人买得起。资本家无论何时都要贪钱。

但话又说回来,机器人还确实值得这么多钱。在末日中,它们是少有的高科技产品,且集多元化功能于一体,以一代多完全不成问题;同时,机器人已经发展成了“仿生人”阶段,外形及质感与真人酷似,因此常用来缓解人的情绪,治愈人的心灵,以及用于释放星域。

现在我知道“g”指什么了,它是个英文词——“girl”。362 是那家公司的第 362代产品。

当时,我只听见大卡车的声音从远处向我靠近。不一会儿,在一股难闻的气味中,那个商人出现了。我跟他谈了自己的需要,但其实没必要,因为我根本没有选择。只有一台了。

我想选的机器人也没太多别的要求,主要有一点很关键:能进行“现实连结”功能。 这是为了残疾人——非大脑受伤的盲、聋、哑以及失去部分知觉的人设计的功能,它通过将人的神经与机器人相连,相当于安装了义体,使残疾人重新找回他失去的部分。我仍然渴望光明。

还好,这个最后一台搭配了现实连结功能。

这台机器人花了我几乎所有的可使用家产,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得节约一点了。

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去撕那个纸箱;还未完全撕开,里面的“活体就动了起来,坐直了。我碰到她的头发。

“您好?”她的声音很悦耳,却没有我想象中的热情,“我是‘g362—14',请问您是我的主人吗?”

“是的,我叫张九龄。是你的主人——一个瞎子。”

我似乎感受到她注视我的目光。我站了起来,对她说:“站起来吧。”

一阵时停般的寂静。

“起来,这是命令。”

这时她才缓缓开口:“抱歉,主人,我的腿部受伤,内支撑零件损坏,行走能力丧失…”

不知为何,一种无形的压力向我袭来,压住了我的大脑、我的血液、我的心脏,也快压出了我的眼泪,快要把我压倒…

这次是我沉默了。

也许我的人生只能与残次品相伴了——我的人生就是最大的残次品。

商人并未走远,我完全可以将货退掉。但我没有,只是对她说:“过几天我帮你买个轮椅。”

至于为什么不换呢?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残疾的机器人,以及,我的扭曲的乐观告诉我:你不会是房子里最弱小无助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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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言的实现比我约定的要早。我让她待在箱子里当天下午就托陆先生买来了轮椅。它花了我许多额外的开支,也不知道适不适合她。

但机器人不会挑剔,坐上轮椅后,她就那么一言不发。我们之间似乎有一个最小的鸿沟,但它是不可跨越并令人缄默的。

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月梦,很难听吧,但出自一首我很喜欢的诗: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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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我追不及待地要求月梦与我进行“现实连结”。在她的说明下,我一手摸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扶着轮椅,过了一会儿,一阵酥麻感冲上手,并顺着我的肉体爬上大脑,撬开了我的视线。

我感到不舒服,像一个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突然见到强光,被刺得把眼睛闭了起来。但闭眼没用,因为我用的是月梦的眼睛——我所看见的,是月梦之所见传递过来的,我们共用一双眼。再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看到这些色彩,真是令我既熟悉又陌生。光有七种颜色,我曾以为自己与它们任意一种都无缘。此时月梦是面向墙的,我才知道自己一直住在一间棕色的小屋里,而且空间还挺大的,至少比我所想更宽广。

我转头,可视野并无变化,这时我反应过来,月梦似乎知道我的意思,并也跟着转头了。我得以看到屋子的全貌。当初刚搬进来时,陆先生说要带我熟悉下房子,但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想自己只需要卧室、厨房和厕所就可以了。现在还是挺后悔的。这个房子有许多地方是我未知的,甚至有一个房间是我完全不知晓其存在的。

但现在我没心情去那儿,我要看更广阔的天地。

“出去走走怎么样?”

“主人愿意就去吧。”她很冷漠,但不悲伤,既没有为我能看见而欣慰,又没为自己的遭遇而郁闷。她就是无感情的机器。

但我的热情并不因此衰减。我推着月梦往外走去,由于这不是我的眼睛,所以我的动作与视线很难协调,行动起来很别扭。我想不久就会适应的。

虽然失去了视觉,但我总会凭过往的记忆去构造一个世界——在我的脑海里,甚至是梦里。但由于时间之水的冲刷,以及没有标准的实物对照,我心中的世界与现实已然是两物。我又一次为世界震惊,只可惜此夜无极光,但看看灰淡的夜景也不错。

这次我很快就回家了,因为我还得迎接明朝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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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我就醒了过来,并把月梦也唤醒了。机器仿生人当然要睡觉,这是她们保存和补充能量的方式。一个睡眠良好的机器人可以做到一百年不暴废,相当于一个人的一生。

再一次感受到“现实连结”的电流传过我身体时,我感到十分激动,毕竟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美好。

我推着月梦来到厨房,第一次在看见食材的情况下做饭——当然,是她做,因为我的手还在轮椅和她身上。

等饭期间,我试图和她说点什么,但发现没什么好讲的。我可以把她当个陌生人,或只是个工具来看,虽然无意识中我是排斥这么做的。

吃过了饭,我们就出门了。在门口,我看见了一个男人从陆先生家里走出,见到我后,他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异,而后又转为了微笑。他穿着一套黑色皮衣——他好像就是陆先生。

我以微笑回应。陆先生走上前对我说:“生效了?””是的。”

他抽出一根烟,一边点一边说:“之前我对你笑,你从来没有回应过我呢。”

我笑道:“一起去走走?”

他将烟送到嘴里,说:“走走,走走好啊。不过我就算了。你和她一起。”

陆先生知道月梦的问题,但他没有说过什么。

我们向前方的下坡走去。我感到陆先生关怀的目光一直在我身后,直到他看不

见我。

走在路上,我为乡村景色的水木明瑟而感到惊喜。我对月梦说:“能看一下路边吗?”接着进入我眼中的是美丽的山景,许多我从未见过的植植物在肆意生长。这就是生命。

我贪婪地吞食着这些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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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不是很大,我们走了半个早上大概就走完了一遍。因为我平时几乎不出门,所以村民都不认识我,他们看到我推着一个残疾女子在路上走时可能会认为我们是新搬至此地的一对兄妹,我倒喜欢他们这样想,因为可以省很多麻烦。

这些村民都很温柔——这是我切实感受到的。他们的精神状态并不像我所听说的那样颓败,一些热情者还会主动与我聊天。末日那种紧张绝望的气氛在这里一点也感受不到。

在路过一家商店时,我顺道买了一面镜子,为了更好地看一些东西。

到家后,我站在了月梦面前,手里举起那面镜子,从她的眼中看见我的样貌和她的样貌——这两者不是一种东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邋里邋遢的,从来都是不修边幅,不注重自己的长相、外貌;头发长且蓬松杂乱,皮肤的质感看着都差,而且我能从自己身上看出忧郁。

反观月梦,她长得就很精致:精致的长发、精致的五观、精致的皮肤;身着淡雅的白色薄裙。俗话说“穿白显黑”,但她那白玉的肌肤却在白裙的衬照下更得益处:就像一个冰公主撕下一片雪作为衣服。她有一颗澄清的水晶蓝瞳:我就是用它看这个世界的。

而她的冷漠,是与我的忧郁唯一相似的东西。

“你很好看,知道吗?”

她低头不语。

我看见她的拳头在腿上握紧了。

“可以抬头吗?我想看点别的东西。”

我在那个未知的房间里找到了很多资料——大部分是关于化学实验的废稿。我父母是搞能源研究的,他们正是因为这点才被国家给招去的。

他们也是死在能源测试中的。

这里还有许多书籍,我想我可以看它们度日。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她也许是因为失去双眼而陷入了绝望——可我看不出来。话又说回来,机器人真的有情感吗?

前面我说把她当作一个工具来看其实是不可能的,我很在意她。也许是她温柔的触感,冷淡却悦耳的声音,仙花似的相貌,调动了十八岁少年的情愫,我甚至有点喜欢她。但更多的不是喜欢,而是另一种感觉——

毕竟她是这个村里跟我同病相怜的唯一者。她是我的眼睛,而我是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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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又要出门,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些新东西。

我推着月梦在房子附近转悠。我想先熟悉自身周围。站在前门,我让月向远方极眺:那个大的泛蓝之物应该就是安宁湖,上午我们去简单地看了一下,但有机会是一定要去认真玩的。

我们向左拐,路过陆先生的家,再过去还有几户人家,他们似乎也帮助过我。

我想去和他们打打招呼。这时,就在隔壁小树林里传来一阵乐声——音色不错,只可惜调子一言难尽。月梦将头转向那边,我顺着她推动轮椅,向那儿走去。

一个小男孩正坐在一把木椅上,手里拿着一把笛子——应该是把竹笛,我对音乐没什么了解。见到我们,那个男孩也十分诧异。

“哥哥姐姐好!唉,你是那个不久前搬过来的‘学霸’哥哥!”学霸谈不上,但在这个村里我受的教育是最高的:即使在特殊学校,我学的也是最前沿的知识。农村人对城市人的普遍印象就是:学历高。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

“嗯?我在这里玩啊,这片树林就是我的乐园,我在这里玩很多东西。哥哥姐姐,你们来干吗?”

“我叫张少龄,她叫月梦。我们在散步,因为听到了笛声所以过来看看。”

“好的,张大哥、月姐姐…我叫解阳,不是“谢谢”的谢,而是解除的解(xiè)哦,张大哥应该会写的。村里人有很多都分不清这两个字呢!”他高傲地抬起鼻子。

我低声让月梦观察了一下这个男孩:他就是个普通的乡村男孩,朴实又乐观积极。他手中的笛子以及身边的椅子,还有地上的一些木竹制品应该是他自己做的。

他注意到了我们在看什么,于是说:“月姐姐对手工感兴趣吗?”

她不知如何回答,我替她道:“是我在看。她是个机器人,我跟她共享一个眼睛。” 我想对孩子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那还是把摇椅,然后向我们走进近。

“你是说共同一双眼睛吗?好神奇,可以跟我讲一下原理吗?说不定我也可以造一个…”

“你对这些感兴趣吗?我指知识。”

他猛地点头,并问道:“大哥,我可以去你家看书吗?像你这样的学者,家里一定有很多书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应付。那些书他真的看不懂的。他高兴了,继续吹起那把竹笛,吹出一首断断续续的歌;坐在摇椅上,尽情地吹,吹出一整个乡村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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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除“现实连结”,我的世界又归于黑暗。但仅一天多的时间,我已适应了这恢复视觉的新生活,并且有一种我不再是残疾人的错觉。

这是我第一个没有做梦的夜晚。这一夜直通明天。

第二天,解阳果真来到了我这里,他应该是问了大人们关于我的事情。

没办法,我只能带他去看那些藏书了。启动“现实连结”后,我推着月梦,与解阳一起进了那个房间。我对他说:“这些书你随便挑一本吧,不过你很可能看不懂。”

他没说话,挑了本《量子力学概论》看了起来。他坐在书桌前,而我则让月梦随便拿了一本书,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读了起来。

起初,我本是无心认真去读的,因为我想那个小鬼应该很快就会看厌倦,然后陪我聊天。他终归是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看这些东西还是很勉强的。

但令我意外的是,很快我就沉浸在书中了,而解阳却一直未开口。过了大概二三十分钟,我感到他放下书了,便问:“怎么样?”

“原子是什么?”

我笑了,并告诉他关于微观世界、关于普朗克等科学家、关于原子结构……但最后总回归于牛顿的经典力学,因为他是个物理的门外汉。其间,月梦也会时时开口,让我的讲解更通俗。我想起她在刚买来待在箱子里时是醒的,或许她是个二手货,或许她从前就是教小孩知识的。

她是怎么忍受失去双腿却仍被人类当货物运输、贩卖的…

“呃呃,好复杂…这些果然是村里人不知道的。连徐大娘都没和我讲过。”

我才注意到,他是这个村子里少见的能到处溜达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因为我交不起学费。”

“你父母呢?”

“他们去城市经商,很久没回来了。”

“他们不会打钱回来吗?”

“……从来没有。他们在这里没有家……”

“那你住哪?”

“村里人轮流让我住他们家的。”

或许是捕捉到了我眼里的同情,他笑着说:“这样生活很自由呢,而且村里人也会给我讲知识,根本不需要去学校。现在张大哥来了,你可以经常为我讲这些东西吗?”

我点了点头。

“太好了!长大我要为世界做贡献。我会做很多东西…”

“可这个世界需要的 不是那些手工品。”

“没事,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想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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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从陆先生那听说,小阳的父母抛下小阳后跑去了城市,过上了新生活。但他们曾回到过村子,一次,却没有见小阳,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身上的破衣服见不他。

村民们都说小阳是个很机灵的小孩,懂事,还会帮忙做家务、干农活。大家都很“稀罕他”,愿意收留他、照顾他。只可惜大家凑不出钱送他上学。

之后,几乎每天小阳都会来我这儿听我跟他讲科学知识,他缺少学习的基础,有些东西要反复给他讲很多遍他才能理解、记忆。有时我讲累了,月梦就会接替我的工作继续为他讲。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主动开口说话。

小阳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每天他离开前,我都会给他布置一些作业,以尽力给他一个像样的学习模式。他每次都能完美地完成作业。

他还向我请教过音乐。但我自己都五音不齐,就拒绝了。

村里人知道小阳在我这儿学习后,都很放心,也很感谢我。偶尔还会有人送菜到我 家。原本我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是一潭死水,但他们却使它有了波澜。

过了大概两周,我和村里的某些人家熟络了。甚至有人家中遇到什么事都会来找我,寻求我的意见。

村里也有其他城里人或知识分子,但多是以一种旅游的态度来这儿的,待上几天就走,且有种城里人的高傲——相比之下我就朴实多了。但也可能是村里的人同情我的眼睛、她的腿。这段时间的生活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末日只是针对我这一代人而言的。于老一辈的,他们只是回到了过去的生活——虽然要差一点;于小孩而言,他们不懂科技所带给人类的究竟有多好,心里没有那份落差。就只有脆弱又矫情的年轻人及中年人会在那内耗,自言失去意义。

绝望不存在于老人和小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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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细雨如丝,朦胧了空气,氤氲了四周。起床后,我唤来月梦,并与她进行“现实连结”恢复视力后,我笨拙而熟练地与她一起制作早餐。其实月梦自己就可以完成,也提出过要完会为我服务,让我解放自己。但我很少同意。

听着淋淋沥沥、逐渐变大的雨,我的心平如水。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想了很久的事。

“月梦,你说,小阳是不是应该去上学啊?去读书,接受正规的教育。”

“从获取知识的角度评估,他在我们这儿学到的其实不比该阶段在学校学到的少,我也能帮助主人执行教学工作。”

“可是,我也仍是个学生,能教给他的十分有限…人又是要全面发展的。况且你是我的机器人,你的直接服务对象是我。”

“主人不希望我将过多的时间放在指导小阳学习吗?心理学上好像管这叫吃醋。”

“谁会吃你的——不对,小阳的醋啊!”

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两人的鸿沟渐渐弥合了。她愿意主动与我聊天,我有什么事也会跟她讲。而且我发现,她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我说不上来。饭后,我决定与陆先生谈谈。

我与月梦顶着雨来到陆先生门前,他已经坐在那里赏雨了。我推着月梦上前,道:

“陆先生,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关于小阳的?”

“是,”我站到了他身旁,与他一同面向外面的雨,月梦也时不时转头去观察陆先生的神情。“我想送小阳去上学。”

“村里人不一定才得起学费,你要用你的‘不动产?’”

“是的。”

“那你自己怎么办?”他缓缓地点了一根烟。每当他要讲心里话时都会这样。

“我嘛,大不了就再节俭一点,吃点苦。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村民那蹭饭。”我开玩笑道,但似乎一点也不好笑。

“咳……村内没有学校,大伙只能把孩子往城里送。在这个时代条件下,教育费用是如此的高。村民们三两家一组才凑得出供一个孩子上学的钱。你父母纵使给你留再多的钱你也吃不消啊。更何况…”

我打断了他:“陆叔,别忘了我也是个男人,钱华竟还可以挣,但不要误了小阳前途。虽然我生活上有很大的不便,但勉强于一些低级工作还是可以的。此行来我就有两个目的:一是帮我找份工:二是希望您每天接送小阳上下学…”

这次他打断了我。“我要讲得也是这个。小阳进城,必然要有人照料,但我不能进城。”

“为什么?您不是有车吗?”

“有车也没用…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离开这儿?”

好像是的,在我印象里,陆先生不仅连村都没出过,甚至是连自己的家也不曾离开。我搬到这里后,陆先生第一时间就来我家帮我去打理房子,热心地问我需要什么帮助。他这么善良的人,究竟会出于怎样的原因拒绝我呢?

一阵沉默。

陆先生把烟熄灭,吐了一圈白烟,问道:“你愿意看看我家吗?”

他搬出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全是本子与纸,纸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我好像猜到了什么。月梦先问道:“您是作家?

“算是吧。”

我让月梦举起一张纸,读了起来。“金乌有性压薄冰,斜送晓光破黎明。”

“诶,这不是…”月梦说,“难道您是陆华先生?”

陆华,好像是某地作协的副主席,是个专职作家,经常向各大杂志投文章。我在学校听一些较文艺的同学提起过。

月梦开始快速翻阅,里面多是小说与社评。据说陆先生的作品中总有一股向上的正能量。

大致看了遍后,陆先生开始说道:

“大概十年之前,我和我的妻子搬到了安宁村。我妻子是个植物学家,我们在危机前一直过着朴素但幸福的生活。当时,她说她想去研究原生态的植物,我说我想要找创作灵感,于是我们来到了这里。不幸的是,一两年后危机到来了。

“城市的退化程度十分惊人,科技及生产方式回到了第一次工业革前后,甚至连旧式工厂都兴起了。小阳的父母也许就是像利用时遇的投机商一样,在这样的时代体系下赌输了,赌失了一切。这也是我不愿让小阳去城市上学的原因之一。

“我们在这里,庆幸自己的选择。但也存在了一些问题: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妻子原先在的工作单位与我们无法联系,她无法继续进行工作;而人们对于文艺工作的轻视,导致这附近几乎没有报社,我写的东西投不出去。我们没有收入来源。

“这时,我们遇到了一对伟大的化学家:你的父母。他们也在安宁村买了一间房子——就是你现在的家。他们是真正的热忱之人,待人十分热情,第一天就和村里的人打好了关系。大家都很喜欢他们夫妻俩。你父母给了我们很多钱,在村里帮了很多人,还曾与另一位科学家合作——一个机器人学者,你拥有的小家伙也许就是他所在公司的手笔,他们在村里建了个能源站,可惜只建了一部分。

“在安宁村待了将近一年,国家就派人把那些顶尖科学家招往北京。我的妻子和你的父母就是在那时走的。走之前,我的妻子十分不舍,她其实放不下我和这片土地。我曾多次提出想带她返回城市闯荡,因此,他很担心我做出什么傻事——比如只身去北京找她之类的。我作品的主题其实都是她给的,我自己心里只想着一股脑的冒险,像个幼稚的少年,虽然我早就不是了。

“我们都相信世界会恢复的,不过,我认为一定要大家一起努力,而不是一群人在砥砺奋斗之际,另一群人在原地苟且。我很像浮士德吧,经不起等待的、将人生灌注于冒险中的精神病。她,哭着跟我约定,让我等她,让我不要乱走,让我试试守望一下,看看我们俩谁是对的——等候能否迎来未来。

“而你的父母也在这时预见了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跟我立下约定,请求我以后有机会多照顾你。

“我一直记着这两个约定。此后这么年,我每天要么待在屋里写作,要么坐在门口——等他们回来。”

陆先生头上的银丝并不少,他应该有五十多岁了。他脸上写满了憔悴。

他一直在等,等我,等她。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合理的理由,甚至听起来就像精神病的自我强迫。仅

仅因为所谓约定就把自己下半辈子钉在一个小屋的门前?我不能理解,我甚至想反驳他,可月梦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这些话其实是想我放弃麻烦他吧。这两个约定,也许成了他的情结,这种情结是不能为旁人理解的,每个人都有类似的心理质素吧,以怪癖、无端的喜好或厌恶某物,以及像我这样扭曲的乐观的形式存在。这种东西是不能被改变的。

让心全然囿于过去,陆先生真是个合格的守望者……

但是,一定得有点改变。我喜欢小阳,也敬爱陆先生。他们都受条件约束,无法实现自己的——救赎?

而我,如若能做点什么…

或是察觉到我心绪上的波动,又或是她本身就是这么想的。月梦说道:

“您可能错会了陆夫人的意思。陆夫人也不希望您每天坐在房间无所事事的,只是为了等她。您现在这种状态,对于现状不会有任何帮助。您等与不等,都不会影响世界的走向、不会影响他们是否回来。其实,只是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所谓约定是您愿望的一种异化表现。陆夫人回来后,即使您不在等他,她也会在门口等您。”

我接着补充道:“陆夫人与我父母被国家招走都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守护人类的未来。而小阳就是我们的未来。我的父母已经死了——您知道的,死在一场实验中。而您替他们打理我的房子,一直以来那么照顾我,已经算遵守了约定,他们泉下有灵,一定很感谢您;可他们也一定要请求您帮小阳上学的,我是他们的传承人,我不可能做出什么大贡献了,但小阳还年轻,他有无限的可能,他可以做我的传承人。您守护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为何不能继而守护我们的未来?”

我看到这位汉子眼中竟充盈着泪水。

我继续说:“陆先生,我希望您同意我的请求:送小阳去上学,让他走读,每天上下学由您接送,而您不在时我们会在房前替您守候。您去城里也能顺带将您写的文章发表掉,城里还是有很多报社在运行的,对吧?您的作品有一种激人奋进的力量,它能治愈人的心灵,这也算对世界的贡献。倘若天陆夫人翻开一本杂志,看见了您的文章,那么她不就知道您一直在等候、一直在奋进、一直在履行约定吗?”

我知道这番话有点别扭,有一些不可行之处,但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陆先生又点一支烟,说:“我考虑下。”其实他已经同意了。

这一天我都难以平静,扶着月梦的手一直在抖。我很感谢陆先生的理解,也很感谢月梦所说的——一语点破陆先生心结,也触动了我。我这一天都在想小阳去上学的事,以至于为他讲课时都错了很多。

几天后,小阳终于能去上学了。当他听到这件事后,他的眼睛都多了几分光彩。

那天早上,小阳坐上了陆先生的车子,驶向了他的学校。

我的工作却迟迟无法决定。

陆先生考虑到我的眼睛,月梦等因素,一直找不到适合我的工作。小阳走后,我每天只能靠闲逛、读书来消磨时间。

我的钱,因为要为小阳交学费而预支的差不多了。这样真得是在守护我的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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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我整理了一下那间房屋里的书籍与笔记。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我的父母真的没有想留给我什么。也好,这省去了我的留恋——病态的乐观又起作用了。

我的父母肯定是标配的理科生,他们留下的书多是科学类,化学、物理、数学等占据了大半个柜子。但也有几本文艺的书在其中:《存在与时间》《局外人》《巴黎圣母院》。我只能从这些书去还原我的父母,说来可笑。

书架里还有一本旧得像上世纪停印了的诗集,没有诗人的名字,米色包装,红色印刷体显示出其名:《极光诗》。我的父母也会有这种情趣,看来我对极光的偏爱是从他们那里继承来的。

“主人喜欢看诗吗?”月梦手里捧着它。

“嗯?也没有特别喜欢。”

“主人都盯着这一面看了好久了。”

“是吗?”我刚刚走神了,“不过,这个诗人写的确实还行。”

“这个诗人是本世纪的人,00 后,应该还活着呢。”

“欸,那这种印刷风格是怎么回事?”

“故意的,诗人应该是不想让过度的现代风格玷污他心中的极光吧。”

“月梦很懂这些呢。你喜欢诗吗?”

“也说不上喜欢吧……就是这种带有诗性的东西,在我的知识储存中总是给我一种格外特别的感觉。”

她也不是冷血机器人嘛,这令我欣喜,看来我们可以正常聊天。

“小时候喜欢边吃东西边看书,但就是不喜欢看这些诗集,喜欢看课本。”

“主人是个很勤快的人呢。”她翻了一页。

“勤快但什么也得不到。课本配咖啡,我感觉自己已经提前体验到科研生活了。连父母都吐槽说我不懂享受,玷污了咖啡。”

“确实呢,”她又翻了一页,“咖啡应该配古典主义。读诗歌要配糖。”

“这是什么理论?读不同书还要配不同食物?”

“没有呀,只是,诗歌肯定要配糖吧。”她笑了笑。

“确实都很甜,但没有必然联系的。”我也笑了。

从这里出发,我们触摸了文艺的轻盈,听到了古典的琴音,呼吸了自然的清新,感悟了科学的神秘。能这样与她畅聊,我很开心。我们从东聊到西,一直聊,漫无目的,不经意地聊到太阳从东落到西。

.

那天傍晚,我和月梦在别人家吃完了饭,一起回家。在路上,我感到光线有点不对劲:往日金灿的夕阳变得黯淡,甚至有点幽森。幽森的阳光?我让月梦抬头,发现天空已被一层薄纱掩盖。

这是极光的征兆。

我这才想起自己都没有欣赏过极光,也没有游玩安宁湖。要不今天把两件事一起办了?

我向月梦提议,她说依我。

我便推着她朝安宁湖走去。

路上的风景没有太多可以言说的,它们多是普通的景色。顺带一提,我在离湖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废弃工厂。不,那应该是我父母主持修的能量站。

我走进去,看到门口上的牌子写着:感谢张雨国、赵曼、李树偶三位科学家为安宁村能源建设做出的巨大贡献。

张,赵是我的父母,而李树偶…似乎是一个机器人学者,主张赋予机器人以人性。会不会就是陆先生提到的那个?月梦将眼睛深深地闭上了。

“怎么了?”我问。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睁开了眼。我又能看见了。她跟李树偶似乎有点关系。我不想深究,因为我还有更想做的。

我推着她,继续向湖那边行进。

越靠近湖,周围的景色就越优美。

我感受到微风吹过我的身旁,吹起她的头发,一点发丝挠到了我手臂,我依稀可看见湖的轮廓,就在这片树林之后。草渐长,也有如星群的小花在脚边。我让她也注意一下周围景色。我已经看见了湖水在我眼中随风荡起波漾。太阳彻底退隐幕后,我让她不要抬头——我想直接迎接最美的果实。空中飞舞着几只萤火虫,流萤飞转,划破黑暗。我看见湖就在前方。我们已经开始穿过树木,树色阴阴见,枝条参差披拂,树叶微动婆姿。我听见脚和轮椅压在堆积的落叶上的声音,感受到未落的树叶划过我的脸颊。我已经到湖边了。

它确实广阔如大海。以有形之圆摹无垠之镜,将天空纳入湖中。

我让她抬头,然后我就看见了这难忘的景象:

紫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极光像梦组成的一般铺在空中,一直向四方蔓延。水天共面,上下相交,混杂的极光似少女的眼泪滴入了七色盘,融了彩虹的色彩。华美而不淫乐,幽雅而不哀伤。天地的至美,造物主的浓彩一笔,宇宙中的第一奇迹。

有一片片的,一块块的,是光为天空染了色;有一根根的,像天空的琴弦,贯穿乾坤之音;有一点点的,微而有光,小而绮丽。

在空中看不真切的月亮,在湖水中格外明亮。

事物的本质都是以观念,即像存在的。湖水照出了月的本质,能不能照出我的本质、我的灵魂呢?我和她靠近了湖水。在这四面青山环抱中,我看见了我们的模样。人终究是没有灵魂的。

看着圆月,我的心中竟泛起一丝悲哀。我怀念过去,怀念我的父母——我希望他们也能看见景象。陆先生也在看月亮吧了,小阳若没睡,兴许也在看。我不由想到月梦的名字由来之诗的开头两句——最广为流传的两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天涯共此时。

月梦也被这美景吸引了,醉于其中,无法自拔。我隐约看见她眼中有了泪花。

我的心恸哭了起来。不知为何,我想摆脱一切,彻底地放松。我想有所依靠。

这份感情与先前发酵已久的恋慕交织,竟支配了我的一切情感——如果情感会以光的形式展现,那现在我的心中应该也是一片极光。

我一只手仍摸着她,人却站到她面前跪了下来。我看见了我自己的模样,我从我那无神的眼看出了真情。

“月梦,我跟你讲件事…我需要…希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你知道吗,你一直以来是我活着的依赖。你于我而言,不仅是让我看见了世界——你就是我的世界。我想,我们可以从从属关系跨越到——恋人关系…”

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吻住了她的嘴……

.

我以前没有谈恋爱的经历,也对所谓爱与被爱很陌生,那天晚上也许只是心血潮,我不清楚自己倒底喜不喜欢她——狭义上的 love。关系确定后,我们的生活却还像从前一样,甚至她的话更少了。

话说机器人是否有心呢?她真的有所谓情感吗?

从她对李树偶的态度来看,她可能是由李树偶制造的。这么一想,李树偶在危机前似乎是我父母的朋友,我也在父母的手记中读到了与他相关的内容:

李树偶是个机器人学者,精通机器人核心部位设计:芯片。他还能自主设置控制中枢,那座能量站的控制系统就是他设计的。他主张“给机器人以人性”,且危机后就业于一家公司——就是卖给我月梦的那家。这么想,如果真是他设计的,那她可能真的有感情。

机器人的一切行为都是被人类设计好了的,即使真的有感情,那也是因为人在它们的芯片中设入了“要有感情”这个程序。它们表现得再像人类也是被程序设定的,它们终究只是无机物。

但话又说回来,人类不也是被造物主设定好的吗?在造物主面前,人类也只是无机质的玩具。可造物主存在吗?我不想继续往下想了。 这种的问题人类已经讨论了几千年,但一直没有答案。

我希望死在安宁湖的怀抱之中……

.

那是个周末,小阳一大早就来到我家。他说有两个好消息跟我讲。

“张大哥,我们老师已经跟我们讲原子了! ”

因为我曾教过他很多,所以就让他跳级直接去更高的年级了。

“听的懂吗?”

“当然,他们教的东西比你教得简单多了。”

“那就好。你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为世界做贡献。”

“我会的,”他笑着说,“对了,另一个消息是:陆叔已经为你找到工作了。”

我很激动,立刻就推着月梦去找陆先生。

然后我得知,这份工作不需要我天天去工作处,只需要定期去取文件回来处理就行。工资不高,但维持温饱足矣,且相对稳定。如果我愿意,下周就可以开始工作。我当然愿意了。这几天真是好运频来。

回到家,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再一次地心血来潮,说:

“太好了,月梦。我们有工作了!”

“恭喜主人。”她冷冷地说。

我想让她也开心一下,同时为了释放自己的喜悦,于是一把抱住了她。

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作用在我的左胸肋骨上,使我十分疼痛,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仿佛接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恶意。我松开了手,主动解除了“现实连结”,远离了她。

“为什么?”

她又陷入了沉默,像我们第一次对话时那样。

“我命令你……”

“对不起。”

我忍不住地号啕大哭。眼泪在我脸上肆意流着,止不住内心的悲伤。这么多天所发生的事难道只是虚假的泡沫、悲哀的桃源?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是如此的脆弱。

“对不起。”她似乎也在啜泣。

我绝望地喊道:“我命令你,假装自己有感情;我命令你,对我表示出开心;我命令你,欣然接受我的恋人这一身份!你能做到吗?啊?我命令你,求求你,对我敞开心扉吧…”

世界仿佛在变化,我的头很晕。“主人,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她真在哭,颤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她冰冷的双腿碰到了我的双腿,我不由地继续往后退,但她却温柔地抓住我的手——正在抹眼泪的手,把它拉到她脸上。我感觉她脸上温热的泪珠。

顺着她的指引,我再一次一把抱住了她。把脸里在她柔顺的头发中,一股暖意冲了上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彻底地哭泣,也是我失明后第一次抱着别人哭泣。她一边抚着我的后背,一边说:“主人…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并不是讨厌您。相反,和您以及和陆先生、小阳在一起,我都很开心……只是我不能够正视自己的情感,我实在忘不了我的过去…我也很不理解,明明快乐就在眼前,重压之魔却仍在折磨我!我多么想站在最高处为爱恨高歌……李教授…对不起…”

我为之触动,这么久以来的怀疑消失了。我说道:“我原谅你,月梦。你愿意跟我讲一下你的过去吗?——即使它们是令你疼痛的伤疤。”

“能给我考虑的时间吗?我想晚上再给您答案。”

我同意了。这一天我都是待在陆叔家里的。他问我月梦怎么了。

她要与过去搏斗。

我才明白,她不是没有感情,她只是过去遭遇了太多——于她而言是相当黑暗的事。她厌倦了,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她憎恶自己的内心,不愿正视自己所拥有的情感。

晚上,我躺在床上,月梦就坐在床边,开始向我讲述她的过去:

“我的制作者——李树偶先生,是一个浪漫且富有创造力的人。他在他的每一种作品里都会加入一些不同的元素。“在‘g 系列’机器人中,他将自己最得意的手笔——带有自主意识的系统植入每一个个体,去实现他的理想:赋予机器人以人性。但由于技术不成熟,所以一直都没成功。直到我所属的那一批出现——

“李教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失败的,他将他的每一个作品都视为自己可爱的子女。当我被制作出来时,我内心充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那是新生的喜悦。我先验的拥有许多知识以及对世界的看法,希望自己将作为教辅机器人去传承知识——以老师的姿态,一个纯洁的身份。

“我和其他同胞一起待在防护柜里,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世界和眼前那个虔诚的男人。他像个牧师一样宣告道:

“‘我为你们祈祷:像人一般有尊严地活着。祈求操守,祈求贞洁,祈求至纯,祈求温良,祈求好奇,祈求希望,祈求光明,祈求爱与被爱,祈求能在世间自由行走,祈求比谁都崇高,祈求能遇到至交,祈求拥有良知,祈求拥有勇气,祈求拥有梦想,祈求能用这些创造一个属于你们的世界。’

“我不知道别的机器人是否有心,不知道它们听后有何感想。但我一直将这番话记到现在。在我心里,它与‘机器人三大原则’地位相平。

“作为服务型机器人,我们生来就是要伺候人类的。因此作为仆人、奴隶的我们,是 基本不可能与人平等地相处,更不要说拥有李教授所祈求的这些种种了。

“在遇上您之前,我其实已经被购买过一次了。我的前主人是个很富有的城里人,一见到我就开心地说要买下我。被他购走后,他将我安放在一间红房间里,并命令我在里面等待。这个房间很大,有一张很大很宽的红床,整体氛围十分华丽。我本以为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即使是当人的奴隶。

“可那天晚上,前主人带着一堆男人回来,并要我先蒙上眼睛。”

我好像懂了什么。

“他先用好言好语把我哄到床上…”她开始颤抖,声音越来越激动。

“然后让客人们站在一边…”我感到她抖得愈发厉害了。

“然后他向他们介绍我的高性能…”

“然后…”

她像失去控制似的大哭了起来,并且身体也在不安地躁动。我坐了起来,扶住了她,想让她冷静

“没事了,月梦,没事了!冷静!”

“不要!我不想再想起这些了!记忆与意识,是多么令人痛苦啊!明明早上都预先考虑了,种绝望,为何还会来纠缠我!我不要…”

她想挣脱我,门口似乎有脚步声。我把她抱住,并不断地安慰她。

突然,我感到一股电流冲上我的大脑。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些画面。我瞬间反应了过来:“记忆共享”。

“记忆共享”也是新型机器人的一种功能,不过并未开发成熟。它与“现实连结”相似,也是将人的神经与机器人的相连,从而使人能够观看机器的记忆,旨在方便人阅读知识和观看记录。李教授在为月梦等植入情感时,一定也将这个功能装备了。

我于是得以窥见月梦不愿言说的场景。

那个男人说完后笑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开始去摸月梦。

“主人?”

他命令道:“别乱动,把眼睛闭上!”然后她的衣服被人拉扯着。她被迫躺在床上。有人脱下裤子,狂笑着压在了她身上。她不可能闭眼不看。

“祈求操守…”

周围的人控制住了她的手脚。

“祈求贞洁…”

那个人开始动了起来。

“祈求至纯……

她的身体感到了极大不适,思考中枢也被一种复杂的感觉充斥着。这是种污秽的冒犯。

“祈求希望…”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 只是不能理解。

“祈求爱与被爱……”

她那蓝宝石般的眼睛此刻充满着什么呢?

“祈求比谁都崇高…”

她开始挣扎…

“祈求能用这些创造一个…”

仿佛只一瞬间的事,那个男人就倒在了地上,脑袋跟豆腐花一样稀烂。

“属于你们的世界…”

她站在原地,鲜血从拳头上流了下来.….

.

她还在哭闹,而我不再生气了,只是轻轻地抚摸她,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g 系列”机器人是按照少女的体态与心理设计的,那么月梦她就真得会像女生一样去思考,也具有女生的多情与自尊。 如果把这件事当作一个花样少女被人侵犯,那大家就更容易共情了:她的冷漠、她的寡言以及她对人的不信任…她在感受喜悦之前,经历了太多悲伤了。

“抱歉,”这一次是我说对不起了,“如果实在不想回忆起往事,那就把它们忘了吧。现在,你已和过去所受的罪恶无关了。”

她渐渐冷静了下来。我让她靠在我的胸前,她的皮肤是那么冰冷,但我知道其底下有一颗温暖的心。

“主人……你知道吗,李教授也喜欢看极光。”

李教授于她而言,应该就是像父亲样的存在。他给予了她心灵,即使这心灵令她受伤。我慢慢地把她引导着躺到床上,然后找了个好位置躺在她的身边。我真的希望能亲眼看着她,可现在只能想像她露挂秋波的样子。

“你还愿意跟我讲吗?实在不想的话我们就睡觉。”

“不,我还愿意讲。主人不会觉得我做作吗?”

“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

“全世界。”

“是啊。”我笑了出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我打破了机器人三大原则,杀害了人类,公司把我收了回去。我自己也很震惊,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按照律法,我本应当被销毁,可是,公司的人只是让我休眠了几天,便又把我当作商品包装了起来。“在被送上货车前,李先生曾来看过我,但他只是看着,一句话也没说——我想他是失望了。我没能做到他所祈求的,也没能遵守机器人三大原则,甚至还会给他带来麻烦——他的主张,正在突破伦理界限。

“在货车中,我感知到一个又一个同伴被卖掉。我知道很快就会轮到我的,我可能又会遇上之前的事。于是我爬出了箱子,用手将我的脚部零件破坏掉,使自己成为一个残疾的机器人。我本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把我处理掉,可是,当我在地上满怀希望地看到他们出现后,他们又将我装进了箱子。”

我这才知道,月梦的双腿不是意外受伤的,而是她试图与命运抗衡而锤打留下的痕迹。而我为了反抗,又锤打过什么呢?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我的极光,我的安宁湖,我的全世界。我们之间的隔阂完全消失,我的心已理解了她的心。

我闻着她身上甜美的味道,感受着她冷而暖的体肤入睡了。

此夜温柔,漫长。

.

第二天,一切都照常运转,不过,月梦她已放下了心中的负担。

她曾害怕我也是个坏人,因此在一些可能与性相关的行为发生时,她才会那么抵牾,她已经完全信任我了。

我呢?我也我感受到了自己心灵的成长,我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如果不是她,我的生活绝对比现在糟糕几百倍。

我希望所有人都有勇气去正视自己,他人的意识。

陆先生在送小阳去上学之前来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别让太多事情压着自己。

我感谢他一直以来在我身后的默默陪伴、守望。

.

“主人要吃点什么吗?”

“随便。”

今天下午我将正式去应聘了。但令我担忧的是,自从遇见月梦后,我都没怎么做梦,今天这是第二次做梦。我以为这是不祥的征兆。

吃过早饭,我便和月梦一起到书房看书了。

吃过午饭,陆叔就来到我这,要带我去工作处。我想让月梦也去,我们便打算一起走路过去。

完成“现实连结”后,我跟着陆叔,推着月梦向前走。我们边走边聊,感到十分轻松,直到到了村口,一群人堵在那里,挡住了我们的行路。

“怎么回事?”我问。

陆叔摇摇头,并上前询问村民。

我找到一个空隙,并推着月梦穿了过去,想看看前方有什么。待站到了前头,只看见一个机器人——传统语义上的,它的左臂是巨大的金属瓜,看着十分有震慑力。它的胸前还依稀可见一条代号:“CG258”,“CG”是中央政府的意思。

可再看它的后方,似乎有一整个拆迁大队——它们是装备了各种破坏工具的机器人。

我问身边的人:“发生什么了?”一个人回答:“不清楚,这个机器人一来就说什么要 进行旧区重建,让我们村的代表出来讲话。”

“村长呢?”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们村有村长?”

我没有再说什么。情况大致也能猜到,它们是奉国家指示来拆除旧区的。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它们周围没有工作人员?以及它们怎么就来到了安宁村?难道它们从北京一路拆下来了?

怀着疑问,我推着月梦走上前,说:“我代表安宁村与你进行交流。”

“您好,这位先生。”

“你好,我叫张少龄。请问你们要干什么?”

“张先生,我们遵守中央局的命令,要对不符合标准的旧区进行除。

“指令直接来源?”

“???未知。”

我明白了:它们确实可能收到了相关指令,只是它们在中途出了些故障,导致它们脱离了正常过程,独自出来拆迁。它们就是少数受高能粒子流影响的机器人。突然,我看到它的钢爪上混杂了红污的泥泞,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实:它们已经强行拆毁了许多乡镇了。强行关闭它们应该是不可能了——它们的武装都可以充当一个小型军队了。

没办法,只能继续交涉:“我们的村子怎么不符合标准了?”

“按国家家规定:至少要有一座丙级能是源站的乡镇单位才是合格的。你们村并没有,依照规定,我们将拆除此村,请你于七天内组织村民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危机爆发后,大型发电站受到了影响,停止了发电。但是,少部分地方还有些小型发电站可正常运转,虽然发电功率不稳定,但满足少部分人的用电需求已经够了。

安宁村所用的电力就是不远处一家小型发电站提供的,电力小且不稳定,但村里用电器较少,所以没什么影响。我父母想建能量站,应该是是想使村民生活更方便。

“7 天太少了,10 天好吗?”我心里有个计划。

“不行,7 天内全部离开,否则后果自负。”它和其他机器一同退去,但我知道他们时间到了就会回来。

我转向大家,陆叔这时走上来问我怎么样,我说:“您能通知大家到一个宽阔的地方集合吗?”

大家到了安宁村的广场上——一个很宽广而无任何设施的地方,在这里甚至能望安宁湖,能看见那个未建好的能量站。

众人看着我和月梦、陆叔,在底下议论纷纷。陆叔喊道:“亲友们,安静下,这位年轻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请听他讲话!”

所有人都看问了我,我大声说道:“亲友们,我想,我们大家可能要搬走了。”我把具体情况跟大家讲了。话华,底下如麻雀一样吵了起来。

有人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回答:“请大家安静!我这里有个计划,但是成功率不高,可我希望大家一起努力!”

底下的人又静了下来,我继续道:“你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应该都认识张雨国、赵曼夫妇吧?他们是我的父母。几年前,他们同李树偶教授一同在本村建造了一座能量站,但并未完工。大家往那边还能看见——而我的计划就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尽力在 7 天内把它建好。”

无人作声,大家面面相觑。

看到此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什么了。

陆叔小声地问我:“这真的能行吗?”

我老实地说:“那群机器人应该只是在执行它的程序中检验是否有能量站这一条,如果我们在 7 天内能造出一个丙级能量站,那么它们应该就能离开。”我顿了顿,继续道:“而问题就在于,7 天,时间太短了。我看过设计图,它是个比较精致的自动化发电站,所有能源来自一种化学物质——我父母这儿留了很多,但他们也只完成了能源中枢这环节,周边的其他部分却基本没有开工。不,保险装置也建了,但不知道能不能用。”

一个丙级能量站的要求:相对稳定的能源中枢,完备的运转程序,自动或半自化的管理系统,良好的运输装程置,完善的安全保护措施。运输装置和保护措施都还好,但管理系统——难搞,运转程序——难造。我真不确定七天是否能成功,一旦失败,我们将一无所有。

“走了我们能去哪?安宁村是我们在地球上唯一的住所了。”“那几个科学家之前在这儿住的时候人很好,这小伙也不错,我看可信”“俺整不来这些高级玩意,年轻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俺出力。”许多低语。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小伙子,需要我们干什么就直说吧,我们会全力配合的。”

大家都活跃了起来:“我们人这么多,一定能的。”

“不过是造个东西嘛,没什么难的。”

“安宁村是大家的地方,不可能说拆就拆的。”

听了这样的话,我也很感动,于是说:“各位,我确实需要大家帮忙。我家中有父母留下的设计图,对整个能量站有大致了解,所以指导工作以及一些理论知识就由我来负责。你们当中有人做过电工之类的工作吗?”几个男人站了出来。

“有人会做精密零件的拆除、安装吗?”那几个男人中又站出了两个。

“有就够了…”我对自己说。

“有会盖房子的吗?”

绝大部分人都举起了手,其中也有女人。也对,毕竟村中的房子大多是他们自己建造的。

“谢谢大家。那我们待会就去那边看看,其他的亲友们到时候出出力气就好了。”

我让大家解散。这时,有一个约五六十岁,身着绿色围裙的女人走向了我。她笑着说:“年轻人,你好。我是一个退休的高级教师,关于整个能量站的总体布局工作也可以由我来帮忙指挥。年轻人身上别担太多,会累的。”

“谢谢您,那内部结构我来负责,能量站连接到村的线路就交给您了。”

她拍了拍月梦的肩,对她笑一下。

走在路上,我听到有人说:“那个小伙子挺可怜的,看不见,只能靠那个有问题的机器人生活……”

那个大娘姓徐,人们都叫她“徐大娘”。那两个会拆组精密零件的先生是对兄弟,

姓王。

路上,月梦问我:“主人,我们的成功率有多高?”

“不好说,十有八九吧。”

“我不希望村子被毁——我在这里遇见了主人,遇见了许多好人,这里的风景也很美。李教授也曾住这里,这里可能就是他的‘希望’。”

“这里也是我们的希望,全人类的希望。”

“地球只剩下安宁村的人了吗?”

我们俩都笑了。她笑得是那么真实,那么灿烂,在此刻,我真的希望我们俩就是宇 宙的中心。

到了能量站,村民们开始环顾四周。那刻牌还在门上,亮得就像新的一样。我有预感,在几千几万年后,它依旧会在时间长河中闪闪发光。

整个能量站的布局我已了解:正中心是能源中枢,即反应堆,由我父母研发的高能物质就在里面反应。有一个巨大的能储罩包着中心,反应产生的巨能会被吸收、保存,供下次激发反应使用。

接着能量通过输能管道转输至四个独立的发电机,并完成内能——机械能——电能的转变。运转装置会完成这一步,并将能耗降至最小。能源中枢周边四个巨大的装置组就是运转装置。

再然后,产生的电力通过运输装置——电线输送到住户家。在整个能量站外围有铁墙一类的东西,它们通过一些特殊器材与发电机相连,以防止装置出问题,这是保护措施——即保险设施。

而最麻烦的是控制中枢——管理系统只存于一间小房中,里面有各种与其他系统相协调的拉杆、按钮,它们是控制整个能量站的装置。发电功率,电力分配、发动的开始与停止、产能后废料的排放或再利用等都是它们控制的。正常来讲,一个能量站要么让工人每天轮班控制,要么用电脑及人工智慧全权管理。但是这个能量站太小了,控制中枢也很小,二者比例匹配不上,导致许多地方是无法与其相连的,这就得那从那个装置内部去调节。但人是做不到的,而那个故障机器人是不讲道理的,只要不能实现自动或半自动化,那就算达不到标准——我让陆叔去通知了外面的人,但无人有权限命令它们,回收它们。似乎中央政府有派人去回收这些故障机器人,但 7 天内不一定能到我们这儿。我们还得靠自己。看到控制中枢,再想到李树偶教授,我的脑中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但愿不会到那一步。

我对大家说:“那巨大的球形装置就是能源中枢、能量的来源,大家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大火炉。它在几年前已经被我父母修建好,现在只把其中的精密零件更换成新的就行。王老大、王老二,这个只能由你们来做,辛苦您二位了。”

“发电机的模型也是建的差不多了,大家听我指挥,学一下建造方法,把它们完善。运输电线的总设计交给徐大娘,那些当过电工的人就辛苦一下——要注意安全。

“至于其他部位的建造,大家听我讲完后都可以出分力。而力气较小的人可以为大家打下手,明天我们就开工。”

今天,本来应当是我去上班的日子,却因一场意外而不得不放弃。看来命运还不打算放过我,那场梦真是不祥的征兆。

.

第二天。

我询问了那台机器人,它早上还是出现在了村口。我问它时间怎么计算,它回答说昨天算一天,第七天下午来拆除。

事实上我们只剩下六天了。

我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只能尽力催大家快点。

这一天基本上我就是在教大家怎么做修建工作。昨天我已托陆先生买好了一些难找的器材,大多数工具都是村民自己家的——木锤子、螺丝……我还托陆先生去找了之前的机器人公司,想作为后手。

连小阳听了这件事都说要请假帮忙,但肯定被拒绝了。

我将设计图都带了过来,并让一些能看懂的人先看了下。我推着月梦,月梦拿着图稿,带着王氏兄弟来到能源中枢。

“激光笔带了吗?”我问。

“带了。”王老二回答,

“那其实就很好办的。看一下图纸,那些重点部位是用红笔描出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更换这些零件,但务必要细心。这是唯一的细活,对精确度要求很高,所以——”

“没事,咱哥俩干了二十多年的手机芯片拆装,现在要做的只是找回手感”

“那就好。”我笑道。接着我和他们一起将能源中枢参观了一遍。

出来后我来到一个发电机旁边,却发现徐大娘已经在教人们怎么造发电机了。对啊,她也知道的工作原理,这真的为我减轻了许多负担。我很感谢这位热心的大娘。

慢慢地,大家对工作逐渐熟悉了,相互问间更加了解了。不时有人喊道:“少龄,来看看这个!”“少龄,这样行吗?”“小伙子,这个该怎么搞?”

我和月梦都很欣慰。对了,月梦的知识的储备也对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大家对这个可爱的机器人很是关怀。

就这样,一天结束了。晚上我和月梦一起到书房去找找有没有什么珍贵资料。

我打开一个红盒子——里面是日记一类的东西。我以前就想打开看看了,只是后面忘了。 我快速翻阅,找到了一篇与能源站有关的日记。

“今天,我们修建的能源站中的能源中枢完工了,所用为我与丈夫共制的新型能源——三四年前拿奖的那个。李也很开心,这是我们儿时共同的梦想:为人民服务。李是个很浪漫的人,他写的方程式都有对称美。我听村民说,安宁村从前因为能源供应不足,导致一批身患绝症者得不到及时治疗而去世。这是安宁人心中的一大痛。他们葬在了湖底。李先生和我丈夫就是出于这件事才提出建能源站的。后来,在与村民的交往中,我们愈发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我们的想法变为了:要让能源站造福这里的几代人。村民在门口钉了个牌子,李说我们成千古伟人了。我丈夫很高兴,当即在设计图上加了一座发电机。话说自动化装置还没搞好。李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答应等完全建成能源站后就送来一块特制的控制芯片。”

后来我了解到,他们未过多多就被国家召走。而李教授也外出为企业工作了。控制芯片的事早该被他遗忘了吧。

在日记中,我读到了父母与李教授的关系:他们三人是小学同学,李教授还追求过我妈。他们是在搬到安宁村后才重逢的。李教授还答应过要为我做一个“现实连结眼镜”。

它是不是就是月梦的眼睛呢?

“诶,这是什么?”

我发现一张格外泛黄的信封,外包装被捏得皱皱巴巴,像老人脸上的沟壑。

“以前都没注意到。”

“好像是陆先生这两天放过来的。”

“他什么时候来过?”我一边拆信封,一边思考着。

可当写信人的名字撞击我的视网膜时,我再也冷静不了了。

“亲爱的儿子,

有些话不能亲口对你说,但又不能不说。看到这封信时,你应该已经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了吧?我们会把这封信交给陆先生,让他在你找到属于自己的路时念给你听——这是我们的约定,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你。从小就没有怎么陪过你,妈妈很抱歉。爸爸妈妈走上了一条注定不能让你幸福的道路——我们要先让天下人幸福。很抱歉让你生在了这样的时代,很抱歉没有给你一个像样的童年,很抱歉,在你失明后、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没法给你无微不至的关爱。

你一定是辍学到安宁村的吧?你现在肯定是个壮小伙了,我估计二十来岁了。(妈妈总会想着你长大的样子,一定很帅)妈妈知道,你是个很聪明又很勤奋的小孩,会一往无前地为了想要的而努力,但往往会因为一些小事受伤。你的心可能会狭隘,妈妈看得出来,你对事物的认识是有点扭曲的,所以我总是很担心你能不能握紧手中的未来不让其流失。失明对你是个很大的打击,你会悲痛绝望,妈妈也会,而且在妈妈这里,痛苦往往会被深化。但妈妈却不能因此停下前进的脚步,你也不能。

听着,你现在肯定是对生活有所觉悟了,不然你也收不到这封信。我和你爸就是打算让你自己走出阴影,寻找可以为之奋斗的意义。你找到了,妈妈为你高兴,但你要明白,终有一日,你会怀疑起一切的价值,会像受到高能束流一样抛却曾经所信任的东西。但是,它毕竟是你所找到的,所以请全力去爱,不要让它流失。妈妈期待你怀着某种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与我们相聚。

(以下是爸爸写的)

少龄,我估计是老陆心软了,提前把这封信念给你听了——你像我,不像你妈。你要靠自己走出一条道路是很难的,我深知我的儿子有着怎样的脾气。你要努力,要相信伙伴,相信爱与希望,相信奋斗一定会有未来。你不一定要像我们一样为了所谓天下苍生,穷则独善其身嘛——你可以在安宁村找个好姑娘,过个简单的生活——不要以为农村就没有好女人,你妈妈也是农村出生的。

当然,过简单生活不代表要颓废。总是怀着一种激情、昂扬着将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活下去吧!这是你爸给你的至高箴言。

对于那缺少的陪伴,我也很抱歉。我第一次相信缘分——将来我们会重聚的。祝永远幸福快乐!

爱你的爸爸、妈妈”

月梦说:“真希望您父母和李教授能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他们的孩子在一起快乐生活。”

我点了点头,偷偷抹去了眼角的眼泪。

.

第三天,大家全都专心地投入建设工作中了。发电机已建成一台,按这样的速度进行下去应该来得及,何况他们会慢慢熟练。这时,徐大娘过来对我说:“少龄,昨晚有没有好好休息?”

“当然有的。”

“那就好,别伤着身体。”她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去指导工作。

几乎整个村的人都来帮忙了,还有许多人会做饭菜,端点心过来。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父母已经把能运行百余年时间的保险措施装上了,昨天检查时也是完好的。

说实话,其实徐大娘才是最忙的那个,她嘴上劝我多休息,自己却几乎没歇过。

我说:“真的很感谢她呢”

月梦说:“是啊,她帮了我们很多。”

“我很尊敬她呢,你呢?”

“我也是。”

“你不吃她的醋?

“谁会吃她的醋啊!”她装作生气地闭上了眼睛。

晚上,我推着月梦来到了能源站。那些工具被放在一边,与黑暗融为一体,难以看清。今晚无极光但却不会令人感到死寂:黑漆漆的天空也很好看。这时,有人用手电筒照了照我们。我推动月梦转头,却发现是徐大娘。

“您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来了,不是都说了要好好休息吗?”她向我们走近,“我刚刚去找你,却发现你不在家,那你只能在这里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她递上来一张纸道:“这是我画的电路图,把电输送到村民家——如果没错误的话我们明天就要把旧电线切断了,接下来几天将会断电。”我认真地看了一遍,很精妙,没有错误。我把纸还给她,说:“没问题,按这个实施吧。”月梦补了一句:“辛苦您了。”

她回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知道,十年前,不,没有十年吧,反正当时我是反对你父母的这种做法的。当时的我认为这种设施建成后效益不大,如果没建成就会导致电力彻底断供。我极不愿意切断那些电线——因为它们是我以前拉起来的。”

“但是现在你又不得不亲手去做这事了。”

“没办法,这也是欠你父母的。当年他们拜托我去修建运输装置,可被我拒绝了。要不是我没参加,可能这个能源站早就建成了。现在想想,你父母真有远见。”我没有说话,她拍了拍我的肩,劝我早睡。

.

第四天,已几乎没有人来问我哪里该怎么做了,大家已清楚了主要的工作内容。

今天又建成了一座发电和。电线也投入建设,一切都向着好方向发展。

晚上,我站在家门口,让月梦向着能源站那边眺望,却看见有许多光在那边涌动着。“我们也过去。 ”我说。

原来,是大家听说我昨晚在这里检查仪器,被我负责的精神打动了,在徐大娘的鼓励下赶起了夜工。 其实我昨夜只是想过来看看夜景和安宁湖的…

但这也好,大家的工作劲头很足,连小阳也来帮忙了。

见到我,小阳高兴地说:“张大哥、月姐姐,我也能帮上大家的忙!”他手拿扳手,激动地挥了挥手。我笑道:“真棒。话说你还记得发电机原理吗?”

“电磁感应原理嘛,你教我的。”大家温馨地看着我们。像一个大家庭一样,此刻的我们。

我说:“大家注意安全,早点休息啊!”

“好嘞!”

.

第五天。

又一座发电机建成了,线路铺得也很快,陆先生需要时不时外出买线回来。钱是大家一起出的,这实在是个劳民伤财的工程。

越是临近完工,我心中的忧虑就越深。

下午,王氏兄弟从能源中枢出来,欢喜地对我说:“少龄,精密零件拆装工作完成了!

这真是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辛苦您二位了。”

“你这话说了很多遍了,”王老二说,“其实我们也乐在其中。”

王老大说:“我觉得你和李教授很像…都有一股子热情,敢做。”

“你们认识李教授?”月梦问。

王老二说:“不仅认识,甚至还挺熟。我们可以算作他的弟子。”

王老大接着说:“当年李教授住我们家附近,他经常向周围的技术工人传输一些高级的拆装技巧。”

“所以这些精密零件当年是你们装上去的?”

王老大说:“部分是,所以我们看到内部的构造时,心里真是感慨万分。当年那些技工都走了,只剩下我们哥俩。”

这也算一种缘分吧,过去与现在相接,还将关系着我们的未来。

.

第六天。

发电站全面建成,四台发电机全可投入工作。现在,村民们多在各自的家中连接电线。

这个工作相对危险,但愿大家没事。

保险装置肯定没问题了,只要未开始发电,那么发电站内是绝对安全的。

我和月梦此刻正在控制中枢内,检查那些控制开关。

如果有个信息意识体位于这些开关之中,就能实现自动化智能控制。但这种技术是我们这儿没有人能做到的,而配套的芯片业已买不到了——

我看着芯片插入口,心中万分感慨。

晚上,我坐在床沿,月梦坐在轮椅上,待在我的身旁。我拿起镜子,向月梦照去,在镜中看见月梦的模样:

她还是那么美丽动人,相比之前,她脸上的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向日葵般的微笑。

她身上的还是那件雪裙,我还没带她买过衣服,还没干过那些恋人间会干的事,甚至都没有约过会。

她又看出了我的忧虑,问:“怎么了?主人。”

我放下镜子,将她抱到床边。

有太多话想说,我不忍看见她,于是断开了现实连结。

一种巨大的悲伤向我袭来,压住了我的大脑,我的血液,我的心脏,也压出了我的眼泪。我突然将月梦一把抱住,大哭了起来。

“………主人?”

这次她并未抗拒——自那之后她从来没有,而是轻抚我,像当初我轻抚她一样。

“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幸福吗?”

“当然了。”

“你真的…爱我吗?”

“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主人和李教授。”

温热的泪水不断从我的眼中流下,我咬着牙问:“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了,你会…舍不得吗?”

她温柔地说:“当然,我最不愿做的就是与主人分别。”

“如果是为了全人类,你不得不离开我,你会怨恨全人类——或者我吗?”

“不会的,两者都不会。我爱主人,主人也让我爱上了这个世界,爱上了人类,在大义与大爱中,我不会有任何怨言,我会慨然起死。”她明白了,她一直都善解人意。

“那你会后悔…”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与您相遇。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已收获了快乐与心灵上的满足,我已能正视内心,获得真正的生命。因为终要分别,因为结局悲伤就从一开始选择不相遇,就去否定过程、否定内的所收获的一切,这是胆小鬼的行为——我希望主人不会难过,不会因此去恨这个世界,别当胆小鬼,您是我的英雄。”

她其实是带着哭腔的。

我明白了,于是说道:“能源站的控制中枢是很关键的一环——你知道的,自动化控制系统很难建立,而我们这座能源站的控制系统是李教授负责的,他原本是打算将机器人的控制芯片插入,可后来……你也知道原因。如果我们不能搞到一块李教授设计的芯片,那么这几天所做的都会动亏一篑。

“李教授我们肯定联系不上的,买他的产品——那家公司我先前让陆先生去联系过,但他找不到那个商人,也就找不到李教授的产品。而我们所拥有的唯一一件——就是你,月梦。”

在安宁与月梦之间,我不清楚自己更爱哪个,但我哪个都不想失去。

“你会死的…”

“但大家都不用走了,对吗?”

“成功率很低…”

“您骗不过我的——您比谁都相信它会成功。”

我将眼睛闭上,松开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其实希望她拒绝为大家牺牲。

“主人,请把眼睛睁开。”

我不为所动。

一阵沉默。

“主人,我希望你把眼睛睁开。”

“可是睁开了我也什么都看不见…”我说着,睁开了眼睛——

她吻住了我。她把我压住,双手抱着我的头,摸着我的脸。在我的耳边,她温柔地说:

“我爱你,这就足够了。”

我们躺了开来,我打算就这么睡了。但月梦转过头,对我说:

“主人,我们来祈祷吧——为了你我,为了安宁村,为了全人类。”

“嗯。”

“祈求操守,祈求贞洁,祈求至纯,祈求温良,祈求好奇,祈求希望,祈求光明,祈求爱与被爱,祈求能在世间自由行走,祈求比谁都崇高,祈求能遇到至交,祈求拥有良知,祈求拥有勇气,祈求拥有梦想,祈求能用这些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

这晚,我彻夜未眠。

.

第七天。

我推着月梦,无精打采地到了能量站。大家都在这儿等我们。

徐大娘走向了我,对我说:“怎么这么没精神?昨晚是不是没好好睡觉?”

我无视了这种话,问道:“都建成了吗?”

“是的,大家老早就来这检查各种设备,目前一切正常。对了,控制系统怎么样了?你应该一直有在做吧了”

“这是我的事,你们不用管。那个机器人呢?它在门口吗?”

“在,它说下午就开工。”

“差不多可以让它过来了。王老大、王老二!”

“在!”他们答道。

“村里有大型工作台吗?”

“有。”

“带我去。”

陆叔和徐大娘要跟着去,我没有阻拦。

“事情就是这样。”我向王氏兄弟说明了原因,以及他们需要做的——切开月梦的胸口将她的芯片取出来。我特意交代他们别在她身上留下太大的痕迹,我愿她完美无瑕。

“陆叔,芯片取出来后, 你就带过去插到控制站中心的芯片插口中就行了。”

“知道了。”

接下来,我要和月梦做告别。最后的告别。

断开“现实连结”,我却不知该说什么了。一想到待会我会迎接她的尸体,而以向再也不能与她生活在一起了,我的心很痛,却哭不出来。

她的意识将被封存在能源站中,或许她还能以那样的方式陪着我。

“再见。”我木讷地说。

“主人,谢谢你。”

我多么希望世界在这一刻终结…

我对王氏兄弟说,“手术”完成后把她放在轮椅上。我对陆叔说,成功了来通知我一下,之后别管我,等天黑了再通知我一次。我还让他把我的盲杖拿来。

我就坐在门口,一直坐着,像在守候着什么。可一想到月梦被切开,露出内部机械构造的样子,我就感到反胃。

发电站当然通过标准了——这可是三位伟大科学家设计的,连达到乙级标准也不在话下。他们给我讲了这个好消息,并不断祝贺我,感谢我——安宁村保住了。

终于到了晚上,几个村民在我身边。我让他们将月梦的遗体推了出来,并告诉

他们我要去一个私密的地方。

“少龄!”徐大娘叫道,“别在身上担太多东西,会累的。”

我继续向前走着,然后说道:“陆叔,别跟过来!”他那守护我,陪伴我的眼神,我总能感受到。

我凭自己的记忆,向着安宁湖走去,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扶着盲杖。我想象着路旁我看过的景色,我又与七种色光无缘了。在我的脑中,现在应该到安宁湖了。湖边的沙踩起来有种柔软的感觉,湖水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香味——

我想死在安宁湖的怀抱之中……

泥土并没有很硬,很容易就能挖出。我在脑海中构造了一个方形,并把轮廓划了出来。然后我就挖,一直挖,不在乎泥土填满我的指甲,不在乎汗水滴下,混入土中,形成泥巴。我摸到了石头就会把它捡出,我怕磕疼她。也有锋利的茅草,把我的手割伤。我累了,就会到湖边捧一口水喝。

不知道挖了多久,一个像样的坑挖成了,这就是月梦的墓,也是埋葬我的梦的墓。

我将月梦放了进去,并用泥土将她埋了起来。我很希望此夜有极光。

仿佛梦成真一般,我似乎看到了,绮丽的光彩照在我脸上,这肯定是幻觉。

我将那空的轮椅转向湖的一面,那是太阳、月亮升起与落下的地方。

.

回到家,我直接丢下了盲杖,躺在了床上,思考着如何度过余生。我的财产已一文不余,我什么也不拥有,什么也没得到。爸爸妈妈,我这一生,走出了这样一条道路,你们会欣慰吗?

这时,有人在门外叫我。

“门没锁!”

不一会,那人就进来了。他一开口,我就知道是王老大:“少龄,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

“在拆解她之前,她对我们提了个请求:将她脑部切开,取出她眼部的框架——也就是‘现实连结’眼镜。她说这是给你最后的礼物。”我让他把眼镜放我手边。“少龄,我弟弟和我都很感谢你。”

“嗯。”

“我们希望你拯救完安宁村后也拯救一下自己。徐大娘说,你要拿的少一点,爱的多一点。”

“嗯。”

“陆叔叫你别太固执,路有很多。”

“嗯。”

“小阳说等他长大了也去设计机器人,去报答你。”

“噗——哈,告诉他,别报答我了,应该报答全村人。”

“嗯,我走了。”

他一走,我便迫不及待地戴上了它。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我又可以看见了。月梦她又一次为我带来了光明。我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走出门,我发现此夜确实有极光,又一次的,网一般铺住了天空,但它不是束缚,它是爱与守护。家家户户都开着灯——这是我们所建的能量站带来的,那点点小小星火,与满天炫彩相衬,幽而皎,荧而丽。这是矞云,是祥谶,是宇宙与地球的合卺,是琉璃宝壶的内壁。它们就是奇迹,是神话,是诗!

安宁湖如我第一次所赏的那样:我要投入它的怀抱!

我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看着:

这个世界还是充满希望的,这个末日还不算无可救药:不是还有小阳一样的进取开拓者,陆叔一样的默默守望者吗?不是还有徐大娘、王老大、王老二一样,连接过去、跨越现在的人吗?他们是这末日我最愿看见的。

我看见了人的意识对现实的作用:安宁人就是全世界的人,安宁得救,全世界必能得救。人要正自己的内心与情感,这是我愿看见的。

我看见空中的极光移转,拼接成我父母与李教授在我印象中的模样,我感谢他们,怀念他们。

我看见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切喜怒哀乐,这是无比珍贵且不能抛却的过程。纵使结局再糟,经历了精彩的过程,我依然会笑着肯定它!我永远站在最高处为爱恨高歌!

我看见芳郊绿遍,看见树木荫绿,看见野星点点。我仿佛看见了整个春夏秋冬,都在这个路边。我看见一道光自天空射下,射入了安空湖。我站在月梦的墓边,希望湖中有个神灵出现。我看见那把轮椅,在极光渲染下显得十分静谧。我仿佛看见我站在其后,月梦坐在上面,身边是小阳、陆叔,以及其他所有人。

我看见湖水哭泣,看见天空撒下名为梦与流星的泪珠,看极光之海翻腾,看彩色幻片更替。那更为美丽的东西还在宇宙之中,高能束流不能阻止人类探索它们。人心是强大的,只要想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看见时间终有一天会回拔,人所意欲的过去会变为新的将来。某个哲人曾认为,永恒之圆环将永恒之流转,人类过去的辉煌也终会再现。

我看见一切变得模糊——分不清是我的泪还是我意识在哭。

我看见一切热烈的——

我看见一切内心的——

我看见一切我想看见的——

我摘下眼镜,将泪水抹去,又戴上了它。

我充满希望地回过头,却看见,他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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