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没留疤对吧。”
“真的诶…”星鹭抚摸着手臂,“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要穿长袖了。”
“哪有人看你啊。”安渊躺在床上,看着那管药膏上小小的字说。
“这不是还有些印子吗?”
“一点印迹都没有你在做梦吧,你现在手好了,能干活了吧?”
“不要!”
“那我把你扔出去吃沙子好了。”
“你这人难怪被公司赶出去哦。”
世界末日后第二周,某个防空洞里的气氛与外面的肃杀截然不同。
“我有点好奇…”安渊看着独占两台电脑打游戏的星鹭。
“怎么了?”
“你不伤心了吗?亲戚朋友啦…”
星鹭伸了个懒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用指甲弹着杯子,从容地说:
“人的内心我觉得像个杯子,装着一杯‘幸福’啦‘开心’啦之类的东西。受伤的时候那个杯子就会出现裂纹开始漏水。”
星鹭把杯子里的水倒一点在手上,用手指沾水弹向安渊。
“你搞什么?!”安渊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叫着。
“那种老化的塑料桶知道吧,上面全是裂缝那种。那样的桶不管用胶怎么补都会漏水的,这个也一样。”星鹭指了指胸口,“但是这个,是可以自愈的,只要一直填补里面的水,能不痛不痒地愈合了。”
“你干脆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得了。”安渊无情吐槽。
“我问你个问题,你说,泡在热水里的手突然插进冷水里,会因为温差太大感觉更冷,还是会因为手上的余温而感到不怎么冷?”星鹭毫无征兆地问出一个问题。
“啊这…”安渊觉察出话里有话,但不知怎么回答。
“打盆水来试试?”
“好麻烦,算了。”
“那个大家伙——让我玩玩!”星鹭指着那台巨大显示器。
“不行!”安渊斩钉截铁地拒绝。
“诶?你不是天天在玩吗?”星鹭说着,脸上鼓起一个小包子。
“我那是在收集各类数据,咱要活下去吧…”
“生死有命…谋事也不在我们~”
十一月空气干而冷,苍蓝的天空和赤裸的大地间充斥着这样干冷的空气,让安渊感觉像是回到几万年前的蛮荒时代。车行驶在坑洼的土地上,鼓风机鸣叫着,种子随之下雨一样落到地面。
“我回来了。”
“啊,你干什么去了?”端着泡面的星鹭抬头看着安渊问。
“去外面撒了些杂草种子,冬天一过大概就能长出来了。”
“哪来的草种子啊?”
“我不是有片地吗?种作物之前我先试了试种草,然后就买了好多种子。”
“有多少?”
“十几麻袋的样子?大概。”
“买那么多?”
“我想啊,万一断粮应该可以用来撑撑。”
“你是鸟吗?”星鹭说着把喝完汤的方便面桶扔进垃圾桶。
“明天你生日?”安渊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你怎么知道?”
“准考证上的学籍号上有,啊对了…”安渊小跑出去,隐隐约约的开门声传来。
“你的包在这!想不通你是怎么背着包钻进冰箱里的…”安渊开门举着一个包。
“你还帮我存着呢?但是我还要它干什么?”
安渊掏出几张卷子,不由得发出感慨:“原来你是毕业班啊…等下你两百分卷子考四十?这张为什么一百八?抄的?”
“忘了~”
“站那!”安渊喝止住偷偷靠近墙边大电脑的星鹭。
“就看一眼嘛…”星鹭瘫在椅子上。
安渊翻到一本精装笔记本,想抽出来却犹豫不决。
“这个绝对是日记,要是又让她难过…”
“好麻烦!”
安渊这样想着,摇了摇头,轻轻把包放一旁。
“明天你生日,带你去个地方。”
“去放风吗?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当奴隶关一辈子来着。”安渊坐在转椅上转圈圈。
“好了,提前挑套衣服去吧。”安渊踢了一脚转椅让它停下,结果碰到小腿骨,疼得倒吸一口气。
“疼死你活该,非要拿腿挡。挑衣服?人都没了还想着拍照呢?”
“人还活着不少呢,到时候拍照发网上,下面就写着‘我养了这样一个废物,不如捡条狗’。”安渊揉着腿说。
“说谁废物?我还想着给你道歉来着。”说着星鹭弯腰准备碰安渊腿上的淤青,快按上去的手被一把打掉。
安渊自始至终不擅长驾驭色彩艳丽的衣服——无论活在“地上”还是“地下”——除了那件标志性的蓝白参半的外套,她的衣服几乎都是纯黑。但如同盲人听觉往往过人敏锐,安渊对款式的追求可谓——
“你都买了一堆什么怪衣服!”文星鹭如是说。
“快拉我出来!”星鹭正被衣服卡住了,头死活拔不出来的她向安渊求助着。
“你穿错洞了…”安渊转头看到和衣服扭打成一团的星鹭,不由得扶额叹气。
“这件斜的呢?”星鹭在镜子前举着一条左高右低的裙子端详着。
“先把这个带子扣上,然后你把里面那层拽紧了,一!二!”随着安渊一拽,右边的白色内层终于露出来。
“怎么样?”安渊把星鹭推到镜子前。
“还行,就是太花里胡哨了。”她长叹一口气,又一头扎进衣柜里。
安渊在一旁等着星鹭,无聊地坐在床上看手机,然后站起来走来走去,最后甚至无聊到想把脸贴到墙上。
“快挑一套吧…明天坐车…冻不着你的…呜啊…”安渊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脸说。
“坐车?”
“对啊,赶快挑吧。”她把被子甩开,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说。
“那…这个吧。”星鹭取下来一条带假领的黑色连衣裙,裙摆带着白边。
“嗯?”安渊缓缓坐了起来,“这件啊,有条皮带的,等我找找。”她用脚勾出床底下一个纸箱子,翻出一条皮带,借着一脚把箱子踢回去。她等星鹭换好衣服,绕到星鹭背后给她系上皮带,然后…
用皮带狠狠勒住星鹭的腰!
“嗷嗷嗷嗷要断了,快放手!”
“你成天吃我的用我的。啥活不干还吃了睡睡了吃,我白天干活晚上收集数据,你倒好,天天往那一摊还埋汰我,勒死你活该!”安渊完全无视了星鹭的哀嚎,依旧死命勒住她。
“好了…得了…安渊,安渊!我错了!你快把我放下来吧…”两人倒在床上,星鹭四脚朝天扑腾着。
“呼…算了。”安渊松开紧握皮带的手,一把把星鹭从身上推开,然后系好皮带,拉了拉她的裙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照镜子的星鹭,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星鹭从衣架上抽下来一件棕色的风衣,套在身上摆弄一番,然后转向安渊:“这件怎么样?”
“等下…等下…”星鹭在柜子里翻着什么东西,最后掏出来上次安渊给的手枪,来到镜子前面摆弄着造型。“怎么样?帅气吧。”
“哇…”安渊愣在原地,即使灰头土脸被捡来时就感觉她天生丽质,但谁想到打扮之后会这样迷人。
“那就这件喽?安渊?你脸红透了哦。”星鹭看着愣在原地的安渊,走上前去拍她肩膀。
“你呢?就穿这个了?”
星鹭的声音传进安渊耳朵,清醒过来,她拍了两下裙子:“我这不是换好了?”
“你就换了条裙子?”
“还有衬衣呢。”
“有礼物吗有礼物吗?”
“你还有脸问?给你吃的就不错了!赶紧把衣服换了和我去循环舱干活去!今天不割麦子下个星期就没得吃了。”
“我好歹也是…”
“收割和脱壳我自己来,您老就负责用机器磨粉,累不着您的龙体。”
“哇!这车好大!”星鹭上车后便不由得惊呼。实际上安渊的车空间并没有现在这么大,经过改造,无论是空间还是设备,都足够用来长期居住了。
“喏,看这边。”安渊敲挡风玻璃说,“那个标,圆的那个,知道什么意思吗?”
星鹭摇头。
“T,意思是水陆转换型,XX,两个叉,百年型的核动力车,一百年不用换燃料,后面四位是生产编号,最后两位是核载。这车死贵死贵的,我全部积蓄基本上都砸在这破车上了。”安渊一边噼噼啪啪调车的模式,一边给星鹭讲解。
“承重门开启,无异常,舱门开启。”机械女声响起。
“你尝过草籽什么味吗?”安渊问。
“没有,你吃过?”星鹭看着车爬上一个长斜坡,抵达地面。
“钱花光断粮的时候吃过,中毒了,躺了三天。”安渊注视远方没有一丝生机的沙土地。
“你还真是鸟啊?”星鹭也发现地面上真的除了沙土什么都不剩,索性闭眼,不见为净。
“你别一个人睡着了啊,聊点啥,怪无聊的。”安渊瞟一眼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星鹭。
“我没睡,你想聊什么?”星鹭睁开眼,看看后视镜。
“随便,你这个洞察力吓人的家伙总能看到什么怪东西对吧。”安渊把车窗降下一点,深吸外面的空气。
沉默了许久,星鹭终于开口:“你卖出去的蒸发弹订单上,收货的是同一个人。”
“不是,不是不是,怎么看出来的?”安渊挑起眉毛,转眼看向星鹭。
“不告诉你。我问你,你卖这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星鹭话锋一转,明显冲着安渊来的。
“唔…”安渊答不上来。
见没有回应,星鹭发起追击:“显然,这东西不能广泛投入战场,我也知道,这东西没有限制装置用不到生产中,那么只能是武器,你也说了它是炸弹——造出来是为了恐袭,还是暗杀,又或者说是~”
“停停停…”安渊意识到大事不妙。
“卖给有识之士,你要成为那个正~义~的~英~雄?”
安渊羞耻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她咬紧了牙,眼泪快流出来了。这时星鹭解开安全带,蹭的一下跳到了后排,那里本来有座椅,但被安渊拆掉了。安渊看了一眼后视镜,星鹭正躲在她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在干嘛?”
“给炸毛的金毛小猫梳梳毛罢了~”星鹭拿出上车时在座位上发现的小梳子,“头靠前一点。”
“你还挖出来我的什么秘密了?诸葛星鹭丞相?”
“你真想听?我发现了好多呢。”星鹭一边给安渊梳着头发一边说。
“说吧…”安渊吐出一口气,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的心里,现在有两团很明显的情感哦。一团是蓝黑色的,另一团是浅红色的,你发现了吗?”星鹭收起梳子,又蹿回了副驾驶座位上。
“说实话…有些难懂…”
“末日那天,那团蓝黑色的就几乎把你吞噬掉了吧?”
“的确…”安渊并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什么,但内心深处却认可着。
“我看不清那团蓝黑色的情感里混杂着什么,但是很明显的,有一团浅红色的情绪从里面分离出来了,然后汇聚成一团新的情感——”
“是什么?”
“这个,要你自己得出结论,我会等到你告诉我的那一天的。”星鹭对着后视镜里的安渊笑了笑。
“蓝黑与浅红吗…”安渊陷入了沉思中。
“你的心,好深啊,我有些累了,让我睡一会吧…”说着星鹭便侧身躺下,将脑袋枕在了安渊腿上。
“想把别人的心看得一清二楚,总有一天会被反噬的,听到了吗?”安渊小声说着。
她将车窗再降下一点,让风声充斥于耳畔,轻轻唱起一支歌——
数千光年外星球上的那朵野花/
跟随风的步伐突破那片天空吧/
随风升起啊/
随风零落吧/
和她化作光幕一同/
星屑般翩翩落下/
…
“到了。”安渊轻轻扶起星鹭。
夕阳投下它的光辉,从前方的无限远一直延伸到身后的无限远。仅有夕阳与天空与大地的一场落日,如同唱诗人吟咏悲壮史诗的最后一节的声音——带着悲怆,带着辉煌,带着既无希望也无绝望的音调,让听者的心中激荡起波澜壮阔的沉寂感。
“试试这个?”安渊看了看夕阳染红的地面,递给星鹭一副墨镜。
“生日礼物吗?不错不错。”
“取下看天,戴上看人。”安渊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明白了。”星鹭领会她的意思。
“那么接下来,请跟我走。”安渊牵着星鹭的手,迎着夕阳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