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机一跃而下，半空中打开降落伞。她还是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这个名为“万澜岛”，后被称作“弯岛”的湖中岛。
弯岛曾是直的，不知何时变得如月牙一样弯曲。凹入一侧吞吐碧波，凸出一侧与黑色死水相接。
视野随高度降低愈发清晰。岛上有山，山脚有人——密密麻麻聚成一堆的和密密麻麻排列成队的。
高度再下降，她看到黑色高塔上扎着奇怪的装饰，挂着写上她看不懂字的红褐色纸。想起前几个“仓库管理”托给她的话——别去理那些岛上的人，无论土著还是游客。她想不太明白。
“完美——降落！”她大喊一声，双脚接触地面，顺惯性向前跑几步。
解开绳索，拉开外套的拉链，检查各种物件——导航能不能用？证件有没有丢？带的几包零食有没有坏？钥匙还在不在…确定无误后，她把照片和写着“姓名：寻思”的塑料卡夹进《特遣证》揣进兜。
她——寻思，沿导航路线找到人去楼空的C55实验室，看着被搬空的复式楼，她不禁曾经想揍一顿那个搞事的人——想到她能在无人知晓的防空洞里逍遥自在，自己却要到这破地方守仓库，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头的给她画大饼，说差事结束能带薪休假，还要安排她正式转进C55内层，脚趾头想都知道全是编的——不过她作为准内层成员，常年接手内层工作，当然，这是保密的。
带着一股怨气在岛上生活，她渐渐了解当地民俗。岛民口口相传着一个神话：上古时代有位叫中君的天神，掌管陆地与水系，与地上一位凡女生下一女名为彼邳后，神格遭降，潜入地下苦修，其女流浪人间，有山河易位之神力。岛上的高塔便是为祭中君所建，名为“中君塔”。
寻思觉得这神话套路耳熟，也懒得去横向比对。然而某天，村里一个黑袍人突然塞给她一张红褐色纸片，她拿给村民看才明白，自己被选为两个月后“大祭”的副祭。同时她听说，这种纸被特殊物质浸泡，点燃后能散发黄烟，一卷泡到水里能把一口井染成棕色。
寻思感叹怎么会用这邪门东西敬神，同时想到——这便是蒸发粒子源pz-1的特性。至此，一个巨大计划在心中展开。
当晚要了许多这种纸，厚厚卷了一把，包一枚标准引信pz-0，扔进为输入能量点起来的火堆。纸燃起来，连着火堆一瞬间消失，地面陷下一个圆坑。果然如她所料，纸上的东西就是pz-1.
她到网上买了一件红绸金边的长袍，还有镀银的发饰，飞机空降包裹到弯岛当晚，带上这些偷偷前往祭坛。
第二天有人看到一个女人身着红袍在台上端坐，头上戴华贵的银发饰。消息经人传人发酵，很快祭坛广场被人占满。寻思见人挤满广场起身高喊：
“吾乃彼邳，中君之女，应吾民之愿…”
一番没几个人听得懂话的话后，她拿毛笔蘸糊状的引信和显色剂，往大张红褐色纸上有样学样画下一串鬼画符，左右展示后投入高台下火盆——金色的光芒立刻闪耀起来。
可惜岛民大多是老人小孩，年轻人也没什么文化，意识不到那是蒸发粒子作用，纷纷向寻思叩首。凭借这个机会让岛民尊自己为神，就是她的计划。
虽说像小孩干的事，她却愿意认真分析岛上民俗神话和社会结构。她以为当地的正规机构很快就能揭穿这个骗局，不料他们也懒得管——请神就请神，明年游客来前送走就好，真神也好骗子也罢，能稳住刁民就行。
“当神就当神吧，明年接替我的人来了跑路就好。”寻思也这么想，在岛上玩起“经营游戏”，顺带给自己攒一批物资——自己没带多少，上一批走后也没留多少。
她玩得不亦乐乎，当然…
………………
“当然好景不长！”安渊在飞机上谈起蒸发粒子行业，“传统蒸粒就业早就饱和了，想挤也挤不进。”
星鹭听得脑袋生疼，正想打断她，只听头顶扩音器响起：
“关闭发动机，准备反冲…反冲发动机在哪点火？”
接着血液直冲头顶，座位带来压力逐渐减小。
飞机下坠，里面的人慢慢升起。
“反个屁冲啊！这他妈不是飞船！赶快点火！”永然可夺过操控权，赶忙稳住飞机。
众人才从失重中脱离。安渊被口水呛住了，不停咳嗽。
飞机有些异响，但还是降落在不平坦的地面。
星鹭听到隐约一阵锣鼓声，她不相信是幻听。
“诶？谁在打鼓？”安渊再次回到实习过的地方，感到某种陌生的亲切。她又跑上附近土坡，比对寻思传的照片所在地：
“朝那边的塔走，应该是这样。”
安渊带着星鹭和一小队人从荒地一路走向高塔，望见远处走来一列长长的队伍，带队的是一个红衣人。
“中君信仰。”星鹭解释道，“之前看的《世界巫咒阵法概论》里面提到过。传说中一位叫中君的神和凡女私通，被贬入地下，后人以他为尊，建立中君教。”
“邪教？”永然可问。
“‘中君，祟邪’古文献这么评价的。以前是邪教，二十多年前作为文化遗产又发扬光大，以至于这个岛都变成‘中君文化旅游’的景点之一。”慢慢走来的仪仗队，激起她的回忆。
“所以这帮人敲锣打鼓准备祭天？”安渊不感兴趣，但注意到那个红衣人。
咚！咚！锵！咔。咚！咚！锵！咔。咚！咚！锵！咚！锵！咚！咚！
仪仗队伴着大锣大鼓，以及当地特有打击乐器，浩浩荡荡从土路朝高塔行进。
穿红袍的女人注意到安渊一行人，心里纳闷这个时候游客为什么来。她保持仪态瞥向路边几人，总觉得金发女孩有点眼熟，但没想太多，只是保持姿态往前走。
安渊也觉得那人眼熟，但是妆太浓，根本看不出脸长什么样。
“星鹭，我们赶在要在前面到塔那里去！兰阖，你先去C55实验室等着，先别急着破门，到了再商量。”安渊等仪仗队走远后小声谋划。
安渊和星鹭向塔进发，兰阖的队伍则原路返回。
“那个红衣服的很像寻思。”安渊快步走在枯黄草地上。
“你把兰阖支开要做什么？”星鹭迈着大步跟她，有时跑起几步，缺乏运动的贫弱高中生星鹭很快没力气思考，索性直接发问。
“到时候再说！”安渊抓起星鹭一刻不停赶路。
仪仗队到高塔要经过弯弯曲曲一条土路，两人只需取直线穿过草地即可。
“上面配给我们的飞机他妈脆的跟纸一样！还有你，开的什么，这下发动机故障了，明天回不去了！”
永然可边骂边进去检查，指挥大型货车驶出舱门，
一辆平板车和三辆叉车解下固定索，跟着大型卡车驶出。舱门随即合上。
………
安渊和星鹭立足塔下，正躲在树林里等红袍女人出现。
“这塔叫什么？”
安渊问着掏出一串钥匙，确认上面刻着银色C55标志的小方块没有丢失——那是内仓光路配对钥匙。
“中君塔，类似寺庙的地方。”星鹭倾听锣鼓声传来，用墨镜望远镜功能注视道路尽头。
“来了。”星鹭此刻把身体藏到树后。
长队大概十几米。走两侧的人手持竹竿，半蓝半金长幡挂在竹竿上，走中间的敲锣打鼓，手腕上挂着半蓝半金缎带。队伍打头有四面金边大旗，两面绣字两面绣图——字是半篆半隶的大字，图是某种奇异动物，人头，马颈，蛇身，蛛腿，三条蛇身共同组成躯干上半部分，颇像被反向拧到散开的麻绳。
“丝蚨户——旗子上画的。中君的坐骑，也是个奇美拉。”星鹭扶着墨镜说。
队伍停下，红袍女人从四个旗手中间走出，站在塔下，其余人立刻摆出一个半圆形阵。四旗手扛旗站在塔东、南、北面。北面两个，而西面不站。
祭坛在塔的正前方，是半径很大且凹入地面的圆。
女人一挥长袖从怀里取出红褐色纸，朝南俯首，掏出小瓶，把液体倒在纸上，随后扔进祭坛，众人后退，一人远远将火把扔进祭坛，一时间耀眼金光亮起。
那群人念起咒语。
“看这么仔细，感兴趣？”安渊拄着装“圣剑”盒子，倚靠树边，扭头看星鹭聚精会神观察远处。
“我想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书上关于祭祀仪式一个字都没提过。还有，她衣服的吊牌还没拆。”说着把墨镜递给安渊。
戴上墨镜，调高望远镜倍数，红袍女人的袖口真有个吊牌没拆。安渊再次放大倍数，盯着那块吊牌。
“我去，还是家cosplay的店…这个二货在搞什么？”
“她就是寻思？”星鹭接过墨镜。
安渊打开手机录像。
“刚才看出来的，拍下来当黑历史好了。”
一帮人哇啦哇啦念完咒语之后，红袍女人走向中君塔，其余人朝不同方向飞奔。等她爬上塔，安渊和星鹭也逼近高塔。
有两人从她们身边跑过，嘴里嘀咕着什么瞟两人一眼。星鹭侧耳听到只言片语，却轻笑一声。
安渊和星鹭绕到塔后，看见那垂下一根绳索。
红袍女人从塔顶俯瞰地面，直到确认所有人远离，才坐在桌子前面取下发饰，花半天时间卸掉浓妆，拿发圈扎起马尾。之后她确认绳索和结扣，戴起手套从窗户降下去。
星鹭和安渊亲眼看着一团红色呼扇呼扇地落下来。红袍空中展开，漏出底下的白色裙子。落地后，红袍人一转身便对上两束目光。
“额…你们好…”
安渊一提星鹭风衣下摆，摸出手枪，指过去大喊：“抢劫！”
“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啊啊…”红袍女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吐出毫无逻辑的词。
安渊咔咔一下给手枪上了膛，星鹭则退到一边坏笑着录视频。
“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什么都做别杀我…”
安渊一把抓过她，盯住她的眼睛问：“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您是…”眼泪汪汪地端详安渊的脸，像从前的某位故人，又略有不像。
“给你个提示，姓安。”安渊板住脸瞪着她。
她恍然大悟，一把挣开大骂一声：“安渊！你个畜生！”说完抹抹眼泪，往安渊屁股上一记鞭腿。
安渊拍拍裤子，把枪还给星鹭。朝空中开一枪后，枪又塞回口袋。
“头发染了就不认识我啦？衣服在cosplay店买的吧，吊牌都没拆。”安渊说着揪住袖子上的吊牌。
“你来我这是来干嘛的？”寻思把吊牌摘下，扔到一旁。
“不欢迎我？那我走了。”
“别啊！”见二人真转身离去，寻思小跑过去抓住安渊胳膊。
安渊听脚步声预判，一转身抓住寻思袍子的衣襟，向两边用力扯，里面传来隐隐约约撕裂声。
“有事，快和我们去实验室。还有，赶紧把你这破衣服脱掉！”
“别动啊！里面是固定住的，再扯就…”寻思想抓住这个怪力女的手，可惜来不及。
撕拉一声，袍子散开同时，里面连衣裙侧缝线开到底，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压住被扯开的衣服，狠狠瞪安渊一眼：“都说了你个混蛋别乱动！”
“你里面怎么没穿？”安渊带着一种“凭什么比我大”的怨气朝她胸捏一把。
“滚蛋…”寻思表示不满，但回忆着刚才的触感。
“算了，快走，有事情说。”安渊硬拽起她。
“说什么？实验室出什么事了。”寻思红着脸低头整理衣服。
一串钥匙在寻思面前叮当作响，抬头一看，钥匙又转一圈被握进安渊手里。她取下光路配对钥匙：“有人要来仓库取货。你们C55的人。”
“什么意思？货不是在你防空洞？”寻思抓过钥匙问。
“这是b仓钥匙，知道在哪吧。”
“你要给假货？”
“我可不想让人知道我的住处。”
在一旁放风观察四周的星鹭走过来提醒二人：“该撤了。”
“你是文星鹭对吧，安渊跟我提过起你。”寻思朝着星鹭微笑了一下，“两位关系似乎很好？”
寻思的微笑在星鹭看来有些僵硬，甚至有些奇怪。
“还好，算朋友吧。”星鹭回以微笑，小声回复道。
寻思蹲下捡起刚拆下来吊牌的别针，扣住被撕开的衣服，她皱眉看着地面，心里默默盘算，咬牙站起来。
星鹭摘下墨镜，对站起来的寻思微微低头。殊不知，她的思路正织成一张网，预示着接下来的走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