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飞船不等同于太空公交车，大量载人并不常用它的主体，而是像航母一样，搭载众多“舰载机”。
进入地球轨道，放出载着难民和C55工作人员的空天飞机，之后，飞船就拖着火舌冲向木星。
这之前的加速，滑行，减速，整个过程很快，四重星甚至没有察觉到，这就是“星际航行”。透过舷窗，她看见漆黑夜空的繁星点点，也看见那颗从未抵达过的蓝色星球越来越近。
柠孚睡了一路——她从几天前事发以来，根本没睡成觉。
数天的劳累和屈辱，仍萦绕在脑海里。她梦见自己在被追，身后的人群愤怒地咆哮，震得大地嗡嗡作响。看见四重星的背影出现在路尽头，她冲过去，终于，在触及的刹那，四重星忽然扑过来，扼住自己喉咙…
“啊！”
空天飞机被强硬弹射出去，一瞬间的呼吸困难让她挣脱梦境。
她发现自己还在白色的狭小空间里，四重星也坐在身边。
“怎么了？”
发呆的四重星，听到戛然而止的惊呼，不禁发问。
“没什么…”
她一眼就看出来，柠孚刚从噩梦中惊醒，但是，想不出说什么安慰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的情况，也没资格去安慰…
更主要的是，凭什么要安慰？她匍匐在烂泥里，自己不是吗？
四重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她知道，父母没有工作，家里的生计，全靠姐姐一个人维持——独联无处不在的排挤和压榨，无权无势的三重雾里根本生存不下去——甚至她就职的C55，也是个月联人主导的跨国组织。
救人只是因为自己是个“老好人”而已。
“以后会有办法的…”四重星斟酌许久，轻声吐出这一句。
空天飞机穿过大气层，震动，沿着脊柱传遍全身。
柠孚揣摩着四重星的目的——
真的出于好心？不知道…我从来见过哪一个人真的好心。但是话又说回来，前几天，自己昏倒之后…
三番五次示好…目的是什么？
不对——
如今我哪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
………………
莫斯科十一月的寒风，刮在四重星脸上。她攥着柠孚冰冷的手，尽全力迈开腿，穿过人群，跟上姐姐的步伐。
“你们在这等着。”三重雾里转身过来说。
话毕她走向一架白色涂装的运输机，机身上，C55的徽标格外醒目。
风起，她银色的长发被卷起，像一朵绽开的铃兰。
“C55各部，汇报情况。”
她呼出白色雾气，凑向衣领悬挂的通讯器，平静地通知。
“设备部无异常。”
“信号部无异常”
……
清点工作有序进行，三重雾里在等待汇报的空档时间，赶紧把四重星叫到身边。
“一会登机，别乱跑。”
见四重星答应，三重雾里随即投入工作。
“调度员立即就位！尽快转运设备登机，不要耽误后边的人！”
四重星往回看一眼，难民已经和C55成员分开，正涌向某辆列车门口——直到一支武装放了几枪，疯狂的人群才散开。
运送设备的大卡车缓缓开进运输机，三重雾里拉着妹妹往后退两步：“别靠近，危险。”
柠孚感觉手被握的更紧了，若隐若现的体温也平缓地传过来，让她后背一紧——从小到大，一直被笼罩在“家族”的桎梏中，渐渐渐渐，原本被迫的孤独变成了自发的孤高。
所以，连关系发展到握手的朋友都没有…
谁的问题？
我自己的…
她还是把注意力放回现实，看着银发的姐妹，羡慕油然而生——不过，真真切切感受到四重星温暖的手，正攥着自己手指时，心里又骤然平静下来。
……
心路历程居然这样，我是笨蛋花痴吗？
柠孚压下了胸口升腾而起的某种情绪。
……
趁着尚未启程，四重星带柠孚到飞机上的舆洗室，试着给她洗脸。
“好像不小心把水弄进鼻子了。”
“没事…呼…”
柠孚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感受冷水冲在脸上，四重星的手在脸上一下一下揉搓的触感。由于油墨干了很久，洗起来很费劲。
“好了。脖子那块还有，后面再说吧…”
四重星的声音平平淡淡，心里却滋生几丝愤恨出来。泡在冰水里的手僵硬刺痛，屈伸都做不到了。
“把我当仆人吗？”
这么想着，却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
？！
柠孚吓得不知所措。几天的欺凌让她明白了，没有势力，自己什么都不是。而眼前的四重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自己却忽视她的感受——
于是她赶忙托住四重星冻红的手，试图用手捂热——同样冰凉的手怎么也捂不热她，柠孚索性把她的手塞进自己衣服里。
令身体震颤的冰冷传进肌肤里的神经，她一动不敢动，几秒后，才缓缓抬头看看四重星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几天也没决堤的泪水，此刻才释放出来。
四重星心太柔软，看不得这个。柠孚梨花带雨地在面前哭，她心里虽百味陈杂，思绪扭成一团，表情却保持着木然僵硬。
“看上去你们关系不错？”三重雾里拉开舆洗室门，不料看见自己妹妹脸上，出现了从未见过的阴冷表情。
“呃…”她嗅出低气压的气氛，“快起飞了，找个位置坐，好吧…”
四重星和姐姐坐在一起，柠孚被隔在前面。
“姐，怎么办啊？”四重星轻声问。
“叫你别当老好人。”她扭头看了眼四重星，平和地说。
“但是…”
四重星描述了那时柠孚的境遇。
“所以，你要表达什么？”
三重雾里静静倾听，还是平和的问道。
“我…说实话，就是讨厌这种财阀，而且，贪污的赃款也在她手上…”
“不想救了？现在把她扔下去也可以的。”
“那样…不就和我见到的那些人一样了吗？”
四重星纠结万分。
“财阀，唉…财阀。要不要听点C55收集的消息？”
三重雾里凑近妹妹的耳朵：
“m102家族的企业，从来没打算让他家二小姐介入，换句话说，投入到柠孚身上的本钱，m102家族是要一并回收的。”
四重星颇为惊愕。
“她在你们学校，欺负过人吗？”
三重雾里离她远了点，问道。
“没有…基本没人和她说过话。”
垂头的四重星突然感觉到后颈突然被拍了下。
“那不就是了。你这种又单纯又幼稚的学生，介入那些矛盾做什么？至于贪钱的事——”
三重雾里揉着妹妹的后颈，毫无起伏的声音，更像是在陈述某些事实。
“——她的生活费按月分摊，还没你多。”
“为什么？”四重星扭过头来。
三重雾里解开安全带，拉她到卫生间去：
“这部分我负责调查的。具体文件我没办法给你看，但是，她生活费以外的钱，确实进到好几个加密账户去了。很明显，用来分赃的——至于为什么是她，多半要引别人的祸水到她头上。”
四重星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她的生活还能这么优渥。
“她生活要是真优渥，为什么来这个，独联最便宜的公办学校？”
沉默。
“这是盘很大的棋。说要给你钱，先给你扣住，但是不告诉你这钱是赃款。等你达成目的，再给你，还要看你的安全性，要是被揭露，责任转给你；没被揭露，钱就一点一点再收回来。懂了？”
四重星深吸口气，试着接受这些事实。
“你记住，C55可不是只搞科研的科学院。”
扔下这一句，三重雾里接到报告，前去调查了。四重星昏昏沉沉，看见柠孚旁边有个空座，叹口气，坐上去了。
………………
“刚才说的…别在意。抱歉。”四重星向柠孚道歉，但眼神涣散。
“四重星…为什么救我？”柠孚想了很久的问题，此时才找机会问了出来。
“很可怜。”
四重星没有顾及尊严也好，面子也罢，径直说了自己的想法。
可怜。
确实。
大小姐的外壳，家族画的大饼，虚假的光明未来，怕被揭破，所以设下的，谁都接近不了的屏障…
自己原来能看清啊。
想抓住四重星这根救命稻草，但是，自己身上又背着罪恶…
怎么办？
怎么办？
“四重星，觉得我是好人吗？”柠孚失神地问。
“我姐姐觉得你是。”
“你呢？”
“我不清楚，很复杂，搞不明白。”
四重星无意识回答了她指代不明的问题，垂头闭目，让困意任意侵袭头脑。
……
飞机降落，三重雾里带着队伍，前往对接地面的C55驻点。
任务完成，一批人留在了驻点，三重雾里返回飞机。
C55总部的指令突然传来。
第一，清剿德斯兰部下所有执行员，“造物原型计划”全面启动。
第二，任命FgⅢ·Melta主管为“特别执行”，立即返回总部。
…
不妙，得赶紧安置好妹妹了。
飞机扶摇而上，飞向某块被削平的大地。
